出了西廂村,馬車緩緩的往城裡走。沒有任何標誌的馬車纔出城一會兒又駛進了城門。守城的兵士見怪不怪,連攔都不攔,知道車裡坐着的主是自己惹不起的,也就收了在人家身上揩油的心思大大方方的放行了。
贏素在馬車中始終皺着眉頭,座位前的案几上擺着兩盞不怎麼好看的蓮花燈,那是嶽西親手做的,上面染着她的血。
從那次說了封后大典之後,贏素的心中一直有着隱隱的不快。
他始終不明白,如此風光榮耀的事情,嶽西爲何提不起興致!
因爲娘子對於封后這件事不感興趣,弄得贏素也沒了熱情。
本想着在孩子降生前,給她一個堂堂正正的名份,讓她成爲大昭的國母他的皇后,而她輕飄飄的一番話讓贏素心中存了火,只覺得那個女人太不知好歹!
“先放放吧……”擡手拿起一盞蓮花燈,修長如玉的手指撫摸着血染的花瓣,贏素心裡很疼:“你若非要這麼大的脾氣,只能是讓我們兩個人都痛……”
嶽西在慈縣的縣衙裡住了一晚,將柳畫樓的戶牒交給葉勉程,讓他幫着給脫了賤籍。
“還有沒有了?”葉勉程將柳畫樓的戶牒仔細看了一遍,賊兮兮笑道:“趁我在任上,當家的不妨把這些亂七八糟的人物多收一些在身邊,明年等我這一任滿了,我還是得遞辭呈。”
“挺大的人了就是不會說話!什麼叫‘亂七八糟’的人?”葉秋拿着兩把蒲扇坐下,先遞給葉勉程一把,而後輕輕地給嶽西扇着風:“我們當家的就有點石成金的本事,她要留住的人肯定是有用處的。你趕緊幫着辦了不就得了!”
“不熱。”葉秋手裡的蒲扇在身邊‘呼打呼打’地扇起不小的風,嶽西竟覺出涼意。
“慈縣地勢高,住在此處雖說不受暑熱侵擾,可咱們這裡的蚊子厲害,臨縣就有被蚊子叮了之後沒了性命的,我是給當家的扇蚊子呢!”葉秋說話時的聲音柔和,聽着讓人覺得舒服。
“嚯!”嶽西被這話嚇了一跳,伸手接過扇子對着葉秋說道:“你也拿把扇子扇着點,咱們這些人大風大浪裡都死不了,別最後讓小蚊子給咬死了……”
“我再拿一把扇子去。”葉秋起身進了書房。
“我騙師爺那個小傻子的,你說你怎麼也信了?”葉勉程看着葉秋的進了書房之後靠近嶽西‘嘿嘿’笑着低聲說道:“我家師爺就是怕我被蚊子咬死,打入了夏就給我扇扇子呢!”
“……”嶽西盯着忽然靠過來的一張大臉,很想一巴掌抽過去!
“真缺德!”嶽西擡手就把扇子扔了過去:“葉秋真是疼了一隻白眼兒狼!”
“哎,當家的,咱可說好了……”葉勉程一躲,伸手把扇子抄在手裡,他依舊靠近嶽西低聲說道:“這一任年限到了,我真遞辭呈!到時候您可得收下我!”
“愛遞不遞!”嶽西側身而坐,臉朝了書房的方向說道:“你求你家師爺去,葉秋願意養着你,你就有口飯吃,他要是不願意,那你就和老楚學學要飯的本事去吧……”
“嗐……這事兒還沒辦呢,當家的你怎麼就這麼說啊……”葉勉程揚了揚手裡的戶牒。
“愛辦不辦。”嶽西也是嘿嘿一笑,對着出來的葉秋說道:“你家裡的扇子可真多……其實……”
“辦!我沒說不辦啊……”葉勉程見嶽西要揭穿他,趕緊說了軟話。
這下嶽西倒是樂了:“真沒想到啊,你還挺怕葉秋。”
“能不怕嗎?”葉勉程唉聲嘆氣地說道:“他一生氣就住在鋪子裡,十天八天的不合我說話,我受不了!”
葉秋只要十天八天的不理葉知縣,他就會害怕……
嶽西一陣的失神:葉勉程那個蔫土匪哪裡會怕老實巴交的葉秋,不過是把人已經放到了心裡,自然無論如何都是放不下的。可我和贏素呢?有多少天沒有見了?這算什麼呢……
“看你!”葉秋從書房裡出來就看見嶽西坐着發呆的模樣,不禁伸手推了葉勉程一把:“和當家的別信口開河,她現在懷着孩子,只能聽好話,那些給她添堵的話你一句都不許說!”
“我沒說什麼啊……”葉勉程摸着腦袋直喊冤:“我就和當家的說我怕你,這也不能說了?”
“你怕個屁!”葉秋臉一紅:“滿嘴胡扯的,沒幾句實話,就會哄我!”
“我在想別的事情。”意識到自己的失態,嶽西馬上坐直了身子。
親近的人都知道自己的身份,也知道自己與誰糾纏在一起,她不能讓他們說了贏素的閒話。
“杜三孃的父母安排的可好?”她看着葉勉程問道。
“老人家了,沒病沒災的就是福氣。”葉勉程把手裡的扇子放在桌上,葉秋馬上靠近他,兩個人扇着一把扇子。
“每次讓人給他們送去錢糧的時候,那二位就是一通罵,罵過之後還是會追問胖妹妹的去處,唉!”
杜三孃的父母一直猜測女兒是跟着人私奔了,因此背後沒少罵杜三娘,嫌她丟了杜家的臉面。但每每接到葉勉程差人送去的銀子,那二老心裡又是高興的,能有銀子送回家,說明閨女過的還不賴……
嶽西點了點頭:“也是爲難你了。”
“這有什麼爲難的。”葉勉程大大咧咧的一揮手:“那些銀子還不都是你給的?我不過是找個面生的人過去送錢罷了。”
說完之後,葉勉程起身去了縣衙公幹的地方,不大會兒功夫又快步走了回來,將一張簇新的戶牒遞給嶽西:“當家的,你現在身子不方便,以後這樣的事兒隨便打發個人過來知會一聲就成,自己就別跑了!”
“多謝!”嶽西接過戶牒來細細的看了,見上面加蓋的大印還沒有乾透便又吹了吹,隨後她才小聲說道:“有些事兒啊,還真不能讓別人辦,比如這個……”她揚了揚手裡的戶牒:“知道的人還是越少越好。”
“也是。”葉勉程重重的點了頭。
來去匆匆,嶽西在慈縣的事情一辦完,也沒有耽擱,第二天一早便又往回走。
一來一去的,她又想起了在行宮裡的艱難日子,倒是覺得現在遇到的事情已然不算什麼。
天黑的時候,馬車離着帝都不遠,嶽西先去了太平局,把新戶牒給了柳畫樓後纔回的西廂村。
坐了兩天的馬車,饒是嶽西一直沒有少了鍛鍊,她的兩條腿還是腫了起來,而且腳腫得穿不上鞋子!
“還是和夫人說說吧。”雲畫和霞染伺候着她洗了澡換了衣服還是放心不下,試試探探的問道。
“這是小事兒。”鞋子穿不上,嶽西只好趿拉着走到桌邊,隨手把布巾遞給霞染,讓她幫着自己把頭髮擦乾:“可別和我娘說!我就怕喝藥。”
“可要是不說,夫人定會怪罪我們兩個伺候主子不上心了。”霞染小聲回道。
“都推我身上。”嶽西把身子往椅背上一靠,整個人都放鬆下來,能幫着柳畫樓脫了賤籍,也算是幫了他一個大忙,嶽西心裡挺高興。
“哎?我做的蓮花燈呢?”往桌子上看了看,嶽西忽然問道:“前天我走的時候還放桌子上呢,你們兩個收起來啦?”
“是陛下拿走了。”雲畫說完迅速的看了嶽西一眼。
“陛下回來啦?”嶽西擡頭,一時沒有回過神兒來:“怎麼我纔出去他就來了呢……真是的……”
“是啊!”雲畫盯着嶽西腫得發亮的腳丫子心裡疼得難受:“主子您天天在家等着陛下他都不來,您一出門陛下就來啦,真不是成心嗎!”
“雲畫。”嶽西起身走到門口關了房門,然後拉起雲畫的手沉聲說道:“你我雖爲主僕,但我把你們兩個都當姐們看的。”
“嗯,主子對我們好,我和霞染心裡都知道!”雲畫低了頭,聲音哽咽。
“如今屋裡就咱們三個人,有些話我得說說你們。”嶽西拉着雲畫坐在桌邊,又對着霞染使了個眼色:“你也坐。”
“我脾氣不好,肆意慣了,有時明知道自己說出的話不招人愛聽,還是會說。陛下也許一時不與我計較,但時間長了,我都不知道會如何。”
“你們二人可要緊記住了:他是皇帝,是一句話就能定人生死的帝王!不管他如何對我,都讓我自己去面對就是了,而你們一定要恪守本分,一句僭越的話都不要說!這點一定要記住!”
“我們知道了。”雲畫抹了把眼淚,和霞染一起應了。
“你們兩個啊,跟了我最久,我還能不知道你們的心思嗎?”嶽西拍了怕雲畫的手,笑道:“別擔心,陛下對我很好,是我要的太多……”
這一晚,贏素沒有來,嶽西睡得很遲。
天色將明的時候,在牀上輾轉反側了一夜的嶽西還是睡不着,索性起身穿了衣衫打開了房門,她想出去透透氣,卻意外的看到了院子裡石桌邊一個瘦弱的身影:“娘?!您怎麼坐在外面吶?”
嶽西趕緊走了出去,站在了樓夫人的身邊。
“娘睡不着,又怕吵了你,就在你院子裡坐坐。”樓夫人臉色並不好看,她還是拉起嶽西的手來說道:“坐下,娘給你號號脈,你也一夜未眠吧。”
“哎呀,號什麼脈啊!”嶽西抽出手來,反手握着樓夫人冰冷的手掌就往院子外面走:“我送您回去睡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