聖賢曾言,人活於世,若無遠慮,必有近憂。
甄玥不懂這話的真義究竟是什麼,但按她的理解,便是人生在世,總少不了煩惱常伴左右。
她覺得這話頗有道理,所以便記了下來。
譬如她現在的處境變可謂極爲窘迫。
自從那位小牧王牧青山接受冀州以來,便開始大肆打壓森羅殿在冀州的勢力,而森羅似乎也並不願意與這位小王爺硬碰硬,故而選擇將自己勢力漸漸隱縮到地下,而一些必要的事物則開始以重金僱傭一些編外人士參與,甄玥與她手下的四人便是碰巧成爲的幸運兒。
幸運兒這個辭藻用在這裡,還算恰當。
甄玥雖然混跡江湖多年,在此之前對於森羅殿的瞭解卻可謂所知甚少。只知道似乎是一個兼具殺手與情報機構的組織,做事公道,黑道白道頗有人脈,加之對方開出的價碼不菲,因此甄玥便接下了這樁買賣,作爲暗線在大周聯繫各個行腳商人,託付他們貨物。
森羅殿卻是也如傳言一般,公道得很,只要事情辦得妥當,該給的銀錢從不少給,在大周灰頭土臉摸爬滾打了數年的甄玥幾人對如今的生活自然是滿意得很。
但這樣的日子一直持續到數日之前。
江湖,說好聽點,自然有說書先生講的那些少年仗劍,白馬乘風的逍遙故事。
但撇開這些,混跡多年的甄玥亦清楚得很,江湖的深處更多的是不輸於朝堂之上的骯髒齷齪,對於森羅殿的買賣,她大抵並不關心,她怎麼會管得過來。
只是幾年前一位接濟過他的老夫婦忽的傳來消息,說家中幼子走失,老婦人痛心疾首,一口氣未有嚥下,死了過去。甄玥回去奔喪,在瞭解了事情經過之後,決心幫着老夫婦找回幼子,而這一調查方纔發現,森羅殿做的可不只是殺手與情報的買賣。
除了這些意外,似乎還做着大肆收買幼 童的勾當,冀州每年失竊的幼 童,十件有九件都與之有莫大的聯繫。
甄玥一路之下帶着胡馬四人掀了那坐落於冀州邊陲森羅殿分舵,帶回了老夫失竊的孩童,不過卻也因此得罪了森羅殿,遭到了一路追殺。
而就在這時,他們卻遇見那馬車中的那位大人,他不僅驅散了森羅殿如惡狼一般的殺手,更是承諾讓他們帶着他離開大周去往大夏,便可付給他們幾位豐厚的盤纏,足以讓他們在大夏以一個新的身份重新開始生活。但對方的要求求很奇怪,要讓他們尋到一個商隊已做掩護,而且還必須是他指定的商隊,因此這便有了與甘老大一同穿越鹿角原的事情。
如今那人提出了不繞道的要求,而開出的價碼卻讓甄玥無論如何也無法拒絕,她隱隱意識到了不妙,可清楚知道森羅殿的本事的她,最後還是選擇了沉默,接受這份兇險的交易。
......
“那你呢?你想要什麼?”那人說完這話,便將目光落在了一旁的徐寒身上。
不知是因爲車廂中那人對於徐寒的重視讓諸人意外,又還是他們想要知道徐寒會給出怎樣的答案,總之在那時,諸人的目光都直直的落到了徐寒的身上。
只見那肩上始終站着一位黑貓的少年在那時低下了腦袋,他沉默着想了許久,方纔再次擡起頭問道:“你是森羅殿的人?”
“嗯。”那人並未有多少遲疑,很快便回答了少年這個問題。
只是一旁的甄玥等人聽聞此言,免不了又是一愣。他們本就在遭到森羅殿的追殺,卻不想幫他們擺脫這追殺之人亦是森羅殿的人。
徐寒在得到這個他早已知曉的答案之後,並不意外,於是他再次擡起了頭,言道:“我想要一個消息。”
“什麼消息。”車廂中的人問道。
“七年前,青州上雲城,一個入了蠱林的少年究竟是死是活!”
“你竟然連蠱林也知曉。”車廂中的人語氣在那時終於有了些許變化,不過很快他便壓下了這樣的異色,再次問道:“名字。”
“劉笙。”
徐寒言道,這個問題始終存在他的腦海,如蠱林之人的生死大抵於森羅殿中都有記載,當然也有一小部分因爲蠱林中橫行的妖物而逃脫了負責人的監視,落下一個生死不明的記載,但從某種意義上來說這樣的記載便是等同於死去。
徐寒對此卻並不甘心,尤其是在尋到劉簫與劉茉之後,想要弄明白劉笙生死的念頭便愈發強烈。而眼前這人顯然就是最好的一個機會,他既然能夠免除對於甄玥等人的追殺,那麼說明他在森羅殿中的職位必然不低,或許有能力組織一次對於蠱林的徹查。
只是,讓徐寒沒有想到的是,之前始終平靜的男人,在聽聞劉笙二字後,眸中的神色忽然一滯,似乎頗爲震驚。
“你叫什麼名字。”直到十餘息之後,那人方纔再次問道。
“徐寒。”徐寒如實回答,之前鬼菩提已經將關於他的資料盡數從森羅殿中抹除,此刻他自然不怕如實相告自己的身份。
“徐寒...”那人叨唸着這個名字,隱藏在車廂陰影中的手卻不由自主的撫摸想袖口中那隻刻有寒字的匕首,又是良久之後,他方纔言道:“你會得到你想要的答案的。”
......
大周,青州之地。
幽暗鬼魅的蠱林之中。
蠱林被大能施下了秘法,常人難以察覺到他的存在,而蠱林的中心妖氣瀰漫,一具龐然大物的屍骸臥於其中,他的血肉早已腐爛,但紫色的妖氣依然綿綿不絕的自他白骨自中奔涌而出,那是蠱林的養分,也是促使這片蠱林妖物層出不窮的根源。
而在這龐然大物的頭顱之上,亦是它周身妖氣最爲濃密的所在。
一位紅脣白齒的小和尚正盤膝而坐。
他的眉頭緊皺,額頭上不住的躺着大把大把的汗珠,似乎在與某些看不見的敵人生死力搏。
一道渾身裹藏在黑暗之下的身影忽的浮現在了小和尚的身旁,他靜默的看了他許久,冰冷的眸子中沒有半分的波瀾涌動。
“你還是做不到。”那黑影嘆了一口氣,如此言道。
小和尚的雙眸緩緩睜開,他的眸子中涌動着濃郁的漆黑之色,而在這漆黑的深處,卻有一絲微弱的白芒在無邊的黑暗中拼命掙扎,像是陷入死境的武士,負隅頑抗,不死不休。
“爲什麼?”小和尚望向那人,如此問道,他的臉上些蠻困惑,而額頭上的汗珠依然不曾消減,反倒是又愈演愈烈的趨勢。
“有人在你心中種下了一道善念,你不是他的對手,或者說你自己也不希望如此。”黑影輕聲言道。
“可若是我做不到,叮噹就會死,對嗎?”小和尚又問道。
“嗯。”黑影的語調低沉,又帶着一股說不出道不明的滄桑。
“可我不想她死。”小和尚再次言道。
“那就讓我幫你吧。”黑影說道,那裹藏在陰影下的眸子忽然泛起了猩紅的血光。
“幫我?如何幫?”
“你信佛嗎?”黑影問道。
小和尚下意識的想要點頭,可又想到了劉家村那些百姓冷漠的雙眼,他忽然有些猶豫。
所以,他如實回答道:“我不知道...”
“老和尚說善有善報惡有惡報,可我看不見善報,只看見惡報...”
“老和尚還說只要放下屠刀,立地便可成佛,那若是惡人放下了刀,成了佛,那那些死在他手裡的善人,又該如何...”
小和尚如此喃喃自語道,他越說着,眸中困惑便越盛,他想不明白這個道理,可這個道理又像是被人生生插入了他的腦海,揮之不去,每每多想便會覺得頭痛欲裂。
黑影看着眼前的小和尚,他冰冷的眸子中閃過一絲異色。
那是一種輕蔑與憐憫並存的目光,複雜到了極致。
“很簡單。”
“當有一點,你的信仰無法讓你變得更好時,那便...”
黑影說着,一隻手豁然伸了出來,輕輕的按在了小和尚的頭頂,濃郁的黑氣忽的自他手中涌出,如潮水一般灌入了小和尚的體內。
他的聲音亦在那時低沉了下來,帶着一股蠱惑的味道,像是夜裡山間鬼魅的清唱,引人入勝,卻又暗藏殺機。
他說道:“那便,殺死它吧。”
這話說完,手上的黑氣豁然洶涌了起來,小和尚的身子於那時一震,周身氣機忽的變得詭誕了起來。
而他眸中那一縷僅存的白芒在那翻滾的黑氣下,固執閃耀了幾下,最後終於在不甘中歸爲了平靜。
那一刻,小和尚的雙眸變得徹底的漆黑,就像是一對空無一物的黑洞,任何被它所注視的事物都逃不開被吞噬的命運。
於是,他發出了一聲淒厲的長嘯,宛如惡獸。
而蠱林中濃密的妖氣亦在那時如潮水一般從他雙眼涌入他的身軀,他周身氣勢於那一刻變得磅礴,變得威嚴,變得不可一世。
黑影注視着一切,他眸中血光愈發的明亮。
“對,就是這樣。”
“這纔是你本來的模樣啊...”
“東君,你終究壓不住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