雷曦往回走了兩步，向龐威靠近。她像是要說什麼，但卻沒有開口。
“你沒有怪我吧？”龐威有些費力地張開口，“在沙林山脈的那次……如果不是我，那幾名學員可能就不會……”
“我沒有怪你。”
雷曦的語氣變得有些生硬。她用力地搖了兩下頭，像是要忘掉什麼。龐威愣了一下，不由自主地往後退了一步。
“我沒有怪你啊，”雷曦意識到自己有些失態，擡手撫了撫自己的胸口，重新把語氣放緩，“真的沒有。大家都沒有怪你。”
龐威緊盯着雷曦精雕細琢般的臉龐，眼珠幾乎都不會轉了。
“誰都難免會出現判斷失誤或者決策失誤。更何況，那個失誤不是不可原諒的。無論是戰鬥，還是戰爭，都難免會有傷亡。”
“是嗎……”龐威鬆了一口氣，“那就太好了……”
雷曦眼神中多了幾分詫異，但嘴角卻輕輕地往下撇了撇。
“雷……雷曦……”
龐威慢慢地往前走了一步，直視雷曦那如同寶石般的雙瞳。雷曦的身材很修長，穿上高跟鞋後幾乎跟他一般高。他不由自主地吸了一下鼻子，像是受到了她身上發出的淡淡香氣的吸引。對他而言，她身上的香氣無比誘人，如同蒼靈大陸上最美的芬芳，即使是寒冬臘月穿的長袍也無法掩蓋它。
“其……其實我……我一直想說……”
“我知道的。”
雷曦輕輕地往後退了一步，右手往上一擡。龐威意識到自己有點失態，連忙停住腳步。他的臉不由自主地紅了起來。
“龐威……我是知道的。你性格很好，很好學，很勤奮，很……”
“如果你接下來要說‘但是’，就直接說後半句話吧。”
龐威輕輕搖了搖頭，擡手撐住自己右手邊的牆壁，露出一副很痛苦的表情。
“我不怕被拒絕。或者說，我現在不怕了。我現在只怕，一直憋下去，我再也不會有機會、再也不會有勇氣跟你面對面地說出這些話。”
雷曦輕輕地坐到龐威身邊的一張椅子上，雙手搭在膝上，靜靜地聽着。
“如果不是你們和幾位將軍及時增援，我和學員們很可能都死在海里。不經歷過真正的戰爭，誰也不會知道生命有多麼可貴，時間有多麼珍貴，機會有多麼寶貴。我現在好討厭以前的自己，好討厭那個在院長、教員們和同學們之前戴着面具的自己。”
“每個人都說我很優秀，很勤奮，也很優雅。有的小女生還說我是男神什麼的……其實，只有我才知道，那不是真正的我。那是我努力演給大家看的。就算我真的……真的努力地去讓自己變得更……更優秀，不全是爲了我自己，更是爲了我的家庭，爲了從來都比我更優秀的你。”
“我自己都不知道，我是什麼時候喜歡上你的。我只知道，你是我最大的動力……只是，你現在已經是怒雷靈將的親傳弟子了……我可能永遠都……配不上你了……”
龐威漸漸低下頭，把額頭靠在胳膊上，整個人像是泄了氣的皮球一樣。他感受到，長時間壓在自己胸口的一團壓力煙消雲散，但也感到全身的力量都被抽空了。
“不要這麼想，龐威。”
雷曦輕輕擡起手，拍了拍龐威的肩膀。龐威像受到電擊
一樣猛地轉過身來。
“你覺得我是那種重視錢和地位的人嗎？我不是的。”雷曦輕輕地說。
龐威重新站直身體，注視着她的雙眼，像是要重新認識她一樣。
“但是……感情這種東西，真的誰也不能勉強誰……”雷曦也低下了頭，雙眼中透出一股難以說盡的無奈，“更何況，我也有我的責任……我的家族，還有我的未來……我的感情問題，恐怕不是我自己能決定的……”
“好的。我知道了。謝謝你。”龐威快步走到修煉室門前，拉開門，走了出去。
“龐……龐威，等等……”
龐威沒有回頭，就像是完全沒聽到她的話一樣，沿着房間左側的走廊一步步往前走。他的步伐不快，甚至還有些不穩，看上去有點像是步履蹣跚的老年人。沒有人看到，他的雙手都緊緊地握成了拳，兩手除大拇指外的八隻手指的指尖全都深深地嵌進了他掌心的肉裡。
雷曦走出修煉室，卻沒有追上去，只是默默地注視着龐威的身影消失在樓道另一端的樓梯口處。她飽滿的紅脣微微動了動，像是有什麼話說不出口，或是來不及說。她再次輕輕地低下了頭。
……
“四小姐。”
擁有橙色雙瞳的男人輕輕推開門，一步步走進房間，走到窗前。另外三個男人全都恭恭敬敬地站在牀邊。
薛夢怡躺在牀上，小腦袋緊靠着牀頭的大枕頭。她嘟着小嘴，閉着雙眼，擺出一副很不高興的樣子。寬大的新棉袍披在她嬌小的身軀上，把她整個人都牢牢地包裹住。
“四小姐，”橙瞳男人走到牀邊，站到藍瞳男人身邊，“天空靈使的狀況已經好多了。照您的吩咐，我剛纔給那些治療靈師們去送了點家族特製的藥。估計他很快就會醒過來了。”
薛夢怡沒說話，只是點了點頭。她白嫩的小臉上像是蒙了一臉寒霜一般。
“四小姐，”藍瞳男人單膝跪下，雙手抱拳，“這次行動實在是出乎所有人的意料。我們沒能保護好您，是我們的責任。等回到家族以後，我們會向族長自請處分。但是，我們必須要把實情都告訴族長。這同樣也是我們的責任。”
“我知道。我不責怪你們。戰爭，本無常理。”
薛夢怡仍然閉着眼，小嘴脣輕輕地一張一合，聲音輕如遊絲。
“四小姐，您還不舒服嗎？”橙瞳男人問。
薛夢怡搖了搖頭。
“那……您現在是想先去看看天空靈使嗎？”藍瞳男人問。
薛夢怡還是搖頭。
四名護衛靈師面面相覷，一時不知道該說什麼。他們都是大男人，平時乾的又是護法、戰鬥之類的工作，不太會安慰人。
薛夢怡輕輕地從牀上坐起來，雙手抱在胸前。
“四小姐，您倒是說句話啊……”站在牀右邊的大個子露出很爲難的表情。
“我想上頂樓去看看雪。”
“啊？”四名護衛靈師都懷疑自己的耳朵出了毛病。
薛夢怡轉過頭，看向窗外。窗外一片蒼茫，天地上下全是白色，幾乎什麼都看不清。
“我說我想去看看雪。我有點累了，也有點難受。你們先別陪我了。等學員們要集合了，再叫我吧。”
“呃……”
薛夢怡輕輕扯了扯衣袖和棉袍的下襬，把自己緊緊裹住，一步一步地走上醫院的樓頂。這家醫院是萬煌城最大的一家醫院，在整個西涼行省所有主城裡也算是比較大的一家醫院了，只比西涼行省首府天水城的那家國立醫院要小一些。醫院的住院樓跟蒼靈國的其他大部分大醫院差不多，都是平頂樓，樓頂有一個不算大的平臺。整個平臺已經完全被白雪覆蓋，看上去像是沒有一處可以落腳的地方，就連用來搭衣服、被褥的木架子上也堆滿了雪。
兩圈水波般的金黃色靈力波動從她腳下擴散開來，在她面前開出一條通道。她慢慢地往前走，像是在尋找什麼。樓頂周圍的一切景物都籠罩在四處紛飛的雪片之下，幾乎沒有一樣東西是清晰的。
“大小姐，休息好了？有心情出來賞雪了？”一個淡漠但又帶着幾分戲謔的聲音突然從空中傳來。
薛夢怡猛地擡起頭，往空中一看。幾片雪花同時飛到她凍得略微有點發紅的小臉上，有一片還鑽入了她的眼睛。她不由自主地閉了閉眼。
一片灰色靈力幕憑空出現在雪幕中。李文信一步從中跨出來，落到平臺上。風吹得他身上的灰袍來回抖動，袖口和下襬同時發出呼啦啦的響聲。
“阿信哥？你……你沒去休息嗎？”薛夢怡擡起手擦了擦眼。
“我早就休息好了，”李文信淡淡地說，“我還以爲你去看小葉了呢。”
“呃……”薛夢怡沒有說什麼，只是往後退了兩步。
“不是，我說，你到底喜不喜歡他啊？”李文信翻了個白眼，“據我觀察，除了戰鬥和執行任務的時候以外，他別的時候都跟塊木頭似的。但他絕對不笨。以你的身份和地位，只要稍微讓他明白點，他肯定死乞白賴地要追你呢。”
“阿信哥，你今天話怎麼那麼多啊？這有點不像你。”薛夢怡扭過頭，努力不讓李文信看到她微微有點發紅的雙頰。
“呵，”李文信冷笑一下，“我可不是想摻和你的事，大小姐。我只是想提醒你一下而已。你現在應該已經明白，小葉身上的那股力量來自於什麼地方了吧？”
薛夢怡擡起頭，直視着李文信。她彷彿看到了兩柄直刺向她的利劍。
“你知道我說的是什麼，”李文信的語氣漸漸冷了下來，“那種龍紋，絕無僅有。就算是蒼龍派的精英弟子，也很難擁有這種純度的龍紋。你們家族，該不會是想得到他的那股力量吧？你是明光家族資質最強的青年弟子，又是族長的千金，自然最適合去接近他……”
“你別說了！你不懂！”薛夢怡捂住耳朵，低下頭，不由自主地尖叫出聲。
“呵。”
李文信再次冷笑一聲，邁步走到平臺前方，面向住院樓前方的一片空地。一羣身穿厚棉衣和大衣的醫生和工作人員正在雪幕中穿行，似乎是在搬運什麼東西。
“對，我不懂。我確實不怎麼懂你們這些大家族、大門派之間的事。但我懂，人不能失掉本心，不能忘掉自己原本最想得到、最嚮往的東西。”
薛夢怡緩緩擡起頭。李文信重新走入灰色靈力幕中，消失在她面前。
“我知道，你有很多必須承擔的責任。我不會把這事告訴小葉的。我只希望，你別像我一樣，直到錯過了，失去了，或者受傷了，再後悔。”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