站在山崖高處，里奧抱着雙臂，靜靜地望着遠處那座城堡。有濃厚黑煙自散亂的城壁之上涌起，糾結在空中，經久不散。“那座城快要撐不住了……”他低聲感嘆着，但也僅僅就是感嘆而已。舉手就能召集亡靈大軍的黃金骷髏，似乎根本沒有救援瓦爾納堡的想法。
身後傳來長草刮擦的聲音。里奧沒有回頭，只是隨口發問：“你覺得我應該幫他們一把嗎，奧斯頓？”
個頭略高一點的北歐巨漢走過來站在里奧身旁。他眯起眼睛張望了一下遠方的硝煙，說：“你應該去，里奧。”
“爲什麼？”
“我是個拿命換錢的傭兵，不懂什麼太玄乎的道理。我只是覺得，如果看到那座城被毀，瑪麗安夫人和菲奧絲小姐一定很傷心。”
里奧想了想，點頭說：“你說的有道理。但是在瑪麗安回來之前，我必須——”
“我會保護他們。”
聽到奧斯頓如此說，里奧轉過頭，認真地看着他的臉。蠻族傭兵保持着與往日相同的憨厚笑容，讓人感覺值得依靠。里奧思忖了一刻，拍拍奧斯頓的肩膀說：“那麼，瑪麗安回來之前，你要看好他們。”他頓了頓，叮囑說：“暫時別告訴他們攻城的事情。”
“知道了，你放心吧。”
里奧騎着黑鬱金香離開後，奧斯頓回頭朝樹林裡走去。穿過那些擋風的灌木叢，林間草地上搭着幾間帳篷。菲爾正在篝火邊烤一條黃羊的後腿。粗大結實的羊腿肉在紅彤彤的火炭上翻動，烤出來的油不時滴到火裡，爆出茲拉茲拉的聲音。
“哦，來的正好，幫我把鹽遞過來。”
奧斯頓用腳把地上的鹽瓶漂亮地挑起來，順手扔給菲爾。看不出他這個五大三粗的傢伙除了一身蠻力，小巧功夫竟然也相當不錯。菲爾接了鹽，細心地勻勻往烤肉上撒。奧斯頓蹲在旁邊看他炮製這條羊腿，若無其事地說：“瘸子彼得的十字軍，今早開始攻城了。”
“什麼？”
菲爾手一抖，一大把鹽撒在肉上。他把羊腿往身旁的木盆裡一撇，跳起來大聲說：“這麼快？不可能！我已經燒了器械，他們拿什麼攻城？”
“今天早上地震，瓦爾納堡西門塌了。”
菲爾聽到這句話，痛苦地閉緊眼睛。他再度睜眼的時候，臉上多了一種與年齡不相稱的堅毅決然。
“帕瑞爾夫人的救兵還沒有到……大叔，麻煩你看好菲奧絲，我要去瓦爾納堡。”
“你一個人去能幹嘛？還是等等吧。”
“我去殺了那個瘸子，”菲爾一邊收拾裝備，一邊恨恨地說，“殺了他，那些強盜就亂了。”
奧斯頓沉默地看着菲爾離開，沒有勸阻。他看看帳篷，裡面很安靜，菲奧絲似乎還在睡覺。火炭燃燒時發出的輕微嗶啵聲引起了他的注意。他往篝火坑裡添了點柴，把菲爾烤到一半的羊腿拎起來，架在火上繼續烤。烤肉吱吱地在火上叫。奧斯頓吸吸鼻子，搖搖頭說：“火候沒到，不能着急哪……”
他認真地翻着烤肉，關於菲爾，似乎他並不擔心。里奧臨走前的叮囑，一轉眼就被遺忘。他對里奧的承諾，一回頭就被打破。他爲什麼要這麼做？這絕不是一時疏忽。
此時，瓦爾納堡外城已經變成血火交融的戰場。守城士兵在十字軍兇悍的攻勢下步步敗退。所有老人婦女小孩都儘可能地撤到了內城。他們擁擠在男爵府的小草坪上。許多人緊閉着眼睛，一刻不停地望天禱告。
卡利阿克拉男爵站在城牆上。他盯着城下，舉起右手。這無聲的命令很快傳開。在他身旁，成行的長弓、十字弓、投擲用短劍、手斧、以及標槍紛紛舉起，只等那一瞬間來臨。敵人已經粉碎了外城的抵抗。他們穿過灰黑的硝煙，帶着血和死的氣息，吶喊着，滾滾而來。
男爵的手猛烈地劈下。
分不清那一邊更先出手，箭雨在空中擦身而過，落入對方陣中。
面對城下噴發而來的箭雨，瓦爾納步兵再次顯示了他們高度的集團默契和強大防護力。箭頭紛紛被他們的盾牌擋下，或者被鐵甲彈開。當然，並不是全部。
一個年輕步兵舉盾的手臂連同盾牌一起被釘穿。有那麼短暫的一刻，疼痛使他的手略微下垂。湍急的血立刻順着箭桿流過前臂，染紅了他的手掌和指尖。這是一枝比標準長出一半的錐形透甲箭，只有不太講究標準裝備的傭兵纔會使用大型十字弓來發射這種需要定做的東西。然而，確實是可怕的武器。
一個兩三歲的小孩趴在草叢裡，用手撥拉着面前一株三葉草的葉子，讓露珠滴噠滴噠地流下來。城外淒厲的喊殺似乎與他無緣。一滴露水流到葉尖停下來，晃啊晃地掛在那裡，晶瑩透亮。小孩開心地笑了，用指尖小心地去摸露珠。然而還沒有等他碰到，草葉微微一抖，露珠立刻掉下來，在他手上濺得粉碎。
小孩生氣了，開始亂拔面前的草。他媽媽雖然就守在旁邊，卻無心制止他。大地正在有規律地輕微震顫，那是巨型弩炮發射的破牆彈，正在一波又一波地撼動瓦爾納內城大門。這最後一道城門敞開的時候，便是瓦爾納堡的末日。
所有拿得動兵器的男子已經全部武裝起來。他們靜靜地等在城門之後，長矛如林，甲盾如山。雖然內城門已經用鐵條和巨木加固，但誰都知道，破門不過是或早或晚的問題而已。也許，瓦爾納的毀滅也不過是早晚的事。但誰又能放棄呢？在他們身後，有白髮蒼蒼的父母，相濡以沫的妻子，天真爛漫的兒女。他們已經一退再退，退無可退。
老男爵沿着城牆的坡道下來，所有目光都匯聚在他身上。他迎着人們的注視，在隊列前來回走了幾遍。儘管神色疲憊，他的背脊仍然挺得筆直。他的劍依舊鋒利，憑着身爲騎士的誓言，只要勇氣仍在，它將永不折斷。
“城外，”老男爵指着外面說，“那是一羣見人就殺的畜生。如果我們投降，他們一定屠光所有的人。但是，我們會讓這些雜種如願嗎？不，絕不！我們一定能打敗他們，就在這時，就在這裡！”
男爵的怒吼引發了怒濤般的呼喊。人們舉起手中的武器，大聲喊道：“殺敵！殺敵！殺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