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憑你?”
木南歸只覺身子一僵,頓時動彈不得,耳邊陰詭之聲帶着譏諷和不屑。再傳來的,就是金屬扭曲的摩擦聲。
鏃其的銅錘毀了。
即便無法去看,他也猜到了發生了何事。
“吾說過,只要你交出《蒼山古卷》,便可放你一條生路。”
少女垂下頭,溫柔地說道。秀麗長髮落下來,自他脖頸間滑過,留下一片冰冷的顫慄。
“若……我說……不呢?”
被無形而強大的力量脅裹着,木南歸身體僵直,凝在空中,幾乎喘不過氣來。
“那吾便毀了你的肉身,取走你的魂魄,讓汝生生世世永不得轉世。並用千千萬萬的時間折磨你、拷打你,直至你說出《蒼山古卷》的所在!”
古老而暗啞的聲音響在空中,帶着深深的狠絕。
“呵呵……呵呵呵呵……”
木南歸大笑了起來,氣息斷斷續續,“果然……果然,是鬼蜮不得了的……天魔啊……”
“這是你最後的機會。”
少女緩緩擡起右手,水蔥般的指尖漸漸向着木南歸的頭頂落去,這已經是它最後的耐心。
“哈哈哈哈……”
木南歸似是沒有聽見一般,依舊大聲笑着,像是見到了這個世上最好笑的事,聽見了這個世上最好笑的話。他身體向下,浮在空中,看不見她的臉,也看不到她殺他的樣子。
阿凌。
他瞥向倒在一旁的白凌。這樣近的距離,他已經可以看見他凌亂覆面的頭髮下汩汩涌出的鮮血。
不求同年同月同日生,但求同年同月同日死。
“那就灰飛湮滅吧。”
古老的聲音淡淡的,最後一絲耐性終於磨盡。
五指落下,血花飛濺!
我是哥哥的妹妹,白月。
多年後,當木南歸回憶往事的時候,那個穿着淡綠色衣服,彆着鵝黃色迎春的小姑娘還會時常蹦入他的腦海裡。她個子不高,皮膚不白,可一雙眼睛十分地有靈氣,圓圓的、大大的,忽閃着,像是在拼命掩藏心底裡的什麼小秘密。
他記得,他在白守山建村救人,住了十幾年,可見到她的次數卻並沒有多少。牙琢石寨中有三四次,故國村中四五次。這樣一個可愛俏皮的小姑娘,總是會偷偷打量他的小姑娘,他一直以來都是把她當成自己的親妹妹看待。可她,怎麼會那樣喜歡自己呢?
那個雨夜,她翻進了自己的臥室,握着被夢魘迷住的自己醒來,然後突兀地告白。之後又在牙琢族最重要的“龍蟄祭典”上,對着自己唱起了求婚的山歌。那可是衆目睽睽,毫無退路的啊!她不過是一個小小的女子,爲了得到他的愛憐,竟然可以這般不顧一切麼?
不顧一切……
自尊、臉面、父親的囑咐、哥哥的勸說、愛人的挽留,還有……最珍貴的性命。
“南歸……哥哥……”
有什麼溫熱的東西滴到了自己的脖子上,木南歸只覺得身子一鬆,那股脅裹着他的壓迫感消失了。
他落到地上,回過頭來。
“月兒——”
白軹撕心裂肺的驚呼令在場所有人肝腸寸斷。冰牆轟然坍塌,露出他滿是驚詫與絕望的臉。
一滴、一滴。
“阿月……?!”
木南歸的視野一片殷紅。
黑氣纏繞的五指已經插入了少女的胸口,鮮血自指尖流出,落入他的雙目。她的發垂在他的面前,小小的身軀因承受不住劇烈的痛楚而不住地顫抖着。
“快……逃……”
她用雙手緊緊抓住插在她胸口上的手臂,側過臉,最後一次看進他的眼睛。
木南歸的瞳孔倏地放大。寒冷冬夜中,那個身着紅衣,身系銀鈴的精靈又出現在了他的面前。
“南歸哥哥,和月兒跳支舞吧。”
她紅着臉,羞澀地向他伸出手來。
那時的他是有那麼一瞬間的心動的吧?純潔的姑娘、真切的情誼,美好得如同幻境,令他的心絃在那一刻也忍不住地顫動了起來。
阿月。
他也看進她的眼睛:原本靈動清澈的鹿眸正在一點一點黯淡,她身子綿軟,靈力和生氣一起正在迅速潰散。
快逃啊,南歸哥哥!
他讀懂了她哀絕目光中的懇切,身體卻如同被寒冰凍結了一般,僵硬着無法移動半分。
快逃啊,南歸哥哥……
少女眼中的哀切漸漸變成了絕望。
對手太強,我們勝不過的……
“已經有人爲你而死,你還要堅持你的固執麼?”
嵐溪的聲音輕飄飄地傳了過來,帶着十分應景的哀傷。白月的舉動,讓她又嗅到了一絲希望的味道。
她抽回了手,白月緊抓着她手腕的雙手無力的滑落,連同她小小的身體一起。
“我只要《蒼山古卷》。”
她走到他面前,擡腳跨過小小少女的身體,俯下身子,帶着恰到好處的憐憫看着他,“你交出來,我不但放過你,還可以放過這裡所有的人。”
木南歸擡起頭來,回望向她:明明是那樣好顏色的臉蛋,在他眼中卻如同枯木腐肉,反而面上那一滴極小的血漬令他的氣息漸漸急促。
那是阿月的鮮血……
她不該有這樣的結局的!
他的視野依舊一片鮮紅。
那個倔強的小姑娘,那個癡兒!他拒絕她、冷淡她、傷了她的心,可不代表着,她的結局應該是這樣的!
呼吸越來越急促,木南歸感到自己的身體越來越燙,如身在煉獄、如沐浴烈火。而更熾熱的,是他滿是鮮血的雙手。這些血,有黑龍的、狍獸的,也有白月和他自己的。
什麼東西開始在身體深處蠢動,它掙扎着、翻騰着,帶着不安與狂躁,朝着他的胸口而去,似要破胸而出!
“唔——!”
木南歸的雙眼佈滿了血絲,前所未有的痛楚正撕裂着他的身體。他強忍着、剋制着,這股未知的力量是如此的強大,但他卻清楚地意識到這樣的力量不該在此時覺醒!
是的,不該在此時覺醒的力量。
明明不清楚緣由,卻能強烈地篤定。
他已經記起了許許多多的前塵往事,仙身、淵離……不屬於今生的記憶,不屬於今生的力量!
“啊——”
白軹豁出性命的一擊打斷了兩人之間的僵持對視。
嵐溪看也不看,揮手一掃,便將白軹全力的一擊阻擋了下來。
“你這個魔女,我殺了你!”
白軹雙目赤紅,白月是他一生的摯愛,一生的至寶,可這個魔女竟然敢當着他的面將她殺害!
爲什麼!爲什麼啊月兒!你明明答應過我,會好好活着的!你明明收下了我給你的靈羽,明明可以離開這場危險的戰鬥的!
眼淚啊,請不要模糊我的視野,仇人就在眼前,請不要讓我的攻擊偏離她的要害!
數道靈光自白軹手中飛出,那是傾注了生命之力的攻擊!
嵐溪直起身子,眉目微動。便見一道黑氣自地底衝出,如蛇如藤,扭曲騰轉,很快便與白軹的靈光衝撞在了一起!
黑氣橫煞,靈光激涌,細細看去竟然未分高下!
原本白軹術法完全不敵嵐溪,不過方纔嵐溪與白凌幾次交鋒,元氣已傷,白軹又是以性命爲祭,搏命打出的攻擊自然不同於一般,一時之間,嵐溪竟然無法將他輕易制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