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古七大奇峰之一的絕峰是仙靈雲集,清氣鼎盛之地。
絕峰山巔,雲海濤濤。雲海深處,有一仙山,宛若大海之中的一枚小舟,遺世而獨立。
仙山名爲淵離,是仙家一脈淵離派的所在。淵離派中盡是仙人,以修法除魔爲己任,數千年來在仙界、人間,蕩平魔物無數,尤其是四百年前的仙魔大戰中,淵離派人奮力除魔,死傷無數,險些斷絕。不過之後數百年,前任掌門淵離祖師悉心經營,使得淵離派雖然人丁依然寥落,卻也逐漸有了振興之相。
淵離祖師掌管門派三百餘年,膝下最出色的弟子唯有三者。大弟子凝光、二弟子凝海以及三弟子凝雲。三人之中,以凝光尤爲出衆,他天賦極高,嫉惡如仇,在門派之中頗有聲望,照說,應是淵離祖師離世後,掌管淵離派的不二人選。
然而,兩百年前凝光卻犯下大錯,被淵離祖師逐出師門,之後又在八十年前與魔界長老一戰後,徹底失去了蹤跡。
八十年前,原本已經覆滅的邪教“十荒”首領——屍積長老,竟然再現人世。
淵離祖師親率凝海凝雲前往,棄徒凝光從旁策應。此戰兇險至極,最終雖將那名長老封印於地底,淵離祖師卻也是身受重傷,十三年前,傷勢加重,終於離世。
淵離祖師離世後,掌門之位空懸,大弟子凝光失蹤已久,二弟子凝海亦不是繼任掌門的最好人選。
若是其他門派遇此情況定是混亂不堪,不過,在淵離祖師閉關之時一直都是由凝海以“代掌門”的身份管理門派,所以即便掌門仙逝,一切事務也依然井然有序。
凝海老成持重,對大師兄凝光敬重有加,即便執掌門派多年,始終只以“代掌門”自居,師父仙逝後,也不願繼任掌門一職,只是妥帖打點門派,靜待師兄歸來。
雲海之上,永遠都沒有陰雲密佈,也永遠不會大雨傾盆,有的只是無窮無盡的烈日陽光。
不過淵離山卻與雲海的普通地方不太一樣,處處山清水秀,鳥語花香。
清晨的霧氣剛剛散去,一隻雪白的長尾雀停在一間古樸房間的窗棱上,悠長地鳴叫了起來。
凝海正在牀上打坐,聽到這清脆婉轉的啼鳴,緩緩睜開了眼睛。循聲看去,就見在那長尾雀的身後,一個紫色的身影一晃而過。那身影極是迅速,就連這隻機警的鳥兒也來不及察覺。
“吱呀”一聲,紫色身影推門而入,長尾雀受了驚嚇,停止了鳴唱,急忙振翅而起。
“二師兄!”
一名紫衣女子站在門口,烏髮如雲,蛾眉如月,一張秀麗的臉龐上寫滿了焦急。
凝海一動不動,依然保持着打坐的姿勢,他看了一眼空空如也的窗棱,又閉上了眼睛。
“二師兄!賁禮重現了!”
凝雲面色發紅,聲線止不住地顫抖着。她本就貌美,臉上染了紅暈,更多了幾分俏麗。
“雲師妹,賁禮消失多年,怎會輕易重現。”凝海卻是淡淡道。
“是真的!我沒有看錯!昨夜我觀察了一夜的星象,直到方纔,星盤上忽然有了賁禮的光芒!”凝雲的聲線一下子高了許多,“是師兄,師兄他就要回來了!”
凝海這才睜開眼睛。他看着她,臉上沒有一絲激動或者高興。
“賁禮是師兄的主星,當年泰華峰頂一戰後便消失了蹤跡,如今,足足過了八十年,賁禮終於重現於星盤之中,雖說光芒闇弱,但是,但是,這是不是就意味着師兄他、他就要回來了?”凝雲情緒激動,還未說完,就已經紅了眼眶。
“師妹。”見她如此,凝海輕嘆了一口氣,停止了打坐,站起身來,“賁禮雖是師兄的主星,但賁禮出現卻並不一定意味着大師兄即將回來。”
“爲何?”凝雲睜大了眼睛。
凝海負手而立,走到窗邊:“當日,在泰華峰頂與那妖人骨螽一戰是何等艱險,想必你我都不會忘記。”
“我當然記得,”凝雲注視着他的背影,“當日那小妖得了‘魔影針’,妖力大漲,僅憑他一人便將我們三兄妹死死壓制,那時師父還在閉關,無法援手,我本以爲你和我,還有師兄,都會死在那妖人手下。”
凝雲咬着牙說道,八十年前,她功力尚淺,是三人中第一個被魔影針重傷的人。那樣的疼痛,絕望、無力,以及瀕死的觸覺,至今想來都讓她不寒而慄。
“魔影針非同小可,當年仙魔大戰,沙海一役,魔界十八天魔之一的‘鬼娘子’就是憑藉這針上的上古黑氣,害了清玄、天青兩位仙尊。這兩位仙尊雖然沒有被天君正式封職,卻是仙界衆所周知的頂尖高手。當年一役的結果,自然是鬼蜮女衛被剷除,可也付出了清玄仙尊仙逝、天青仙尊失去大半法力,這樣慘痛的代價。”凝海道。
凝雲沉默不語,想當年,那骨螽不過是一條小小的黑蛇妖,修成人形也不過區區百年,但卻因有了這上古黑氣的加持,竟能將淵離派三大弟子逼入絕境。可以想象,若是由比他法力高出數百倍的天魔操控魔影針,情形將是何等慘烈。
“不錯,”凝雲緊緊注視着凝海,“所以,你後來告訴我,師兄爲了維護你我兩人,被那魔影針擊中了心脈,元神重創,消散於天地之間時,我纔沒有絲毫懷疑。而且那時我也受了傷,昏迷了許久,待到醒來時,便見天空中沒了賁禮的星光,所以一直以爲師兄真的如你所說,早已不在人世。”
“那日你被黑氣擊中,重傷昏迷,我救你不及,也被重傷倒地,無法動彈,只能眼睜睜地看着師兄一人與那妖人殊死搏鬥。”
凝海頓了一頓,憶及當日情景,心中也不禁情緒翻涌,“我親眼見到師兄雙手化作的金盾和長刀被那妖人擊碎,風雪之中,護體金光盡皆被那黑針擊散。不過好在那妖人道行太淺,駕馭不住針上的魔氣,反倒被那魔氣反噬,師兄這才抓住機會,將骨螽打落山底,如此,才換得了你我二人的生機。”
凝海看向凝雲:“雲師妹,你知道的,當年師兄犯下大錯,被師父逐出師門,爲了重回淵離,他不惜以自身元神爲餌,才引出了魔界的屍積長老,助得師父將他封印。在那密林之中,亦是你親眼所見,師父重傷,師兄元神大損。再經泰華山一役,即便除了那妖人,師兄也已到了彌留之際,當日,是我親眼見他化作清風,消失在了泰華山巔的。”
他的目光清亮,言辭懇切。凝雲看了許久,一絲冷笑忽然在臉上浮起。
“你騙我!”三個字從她口中吐出,清晰又明確。
“師妹!”
“如果你說的都是真的,那爲何師父仙逝,你不繼任掌門,依然是以‘代掌門’自居?你等的是誰、代的又是誰?”凝雲直直地盯着他,一步也不退讓,“還有,十三年前,那個突然出現在絕峰山腳的凡間少年,他是誰!”
十三年前?凡間少年?
凝海一驚。
“那凡間少年年紀不大,卻能在我面前使出仙家的高階術法‘靈火咒’,可見仙資極高,而且,”她微微一頓,眼圈一紅,“那樣熟悉而純淨的靈氣,除了師兄,這個世上,我想不出還有誰有!”
“天大地大,面目相似之人有之,靈氣相仿之人亦有之。”
“可如今賁禮再現,莫非到了此時,二師兄還要誆我麼?!”凝雲的聲音又高了起來,“當日那少年忽然出現在絕峰山下,我便覺得他周身氣質與師兄相似至極,而且,若不是與我淵離派有淵源,他又爲何會平白無故來此?!”
凝海面色有變,正欲解釋,卻聽凝雲咬着牙,激動地說道:“那少年神色慌張,身帶魔氣,一見我便求我讓他回去,口口聲聲要去尋找一個叫做‘嵐溪’的女子!嵐溪,嵐溪,這個名字明明就是師兄失蹤前所娶的那位凡人 妻子的名字!”
“師妹!”
“凡人豈能數十年面貌不變,凡人豈可令他人身帶魔氣?當日師父封印屍積時,被師兄護在身後的女子,後來被隨師兄一起上山的那名女子,她、她分明就是……”
“住口!”
凝雲一怔,凝海與他同門多年,甚少發怒,此刻卻不知爲何現了怒氣。
就見凝海強壓住心緒,沉聲道:“師妹,這仙人魔三界,衆生萬千,同名同姓之人並不鮮見,你不要胡亂猜測。”
凝雲冷哼一聲:“是不是我胡亂猜測,二師兄你心知肚明。”
“你!”
凝海只覺眼前瑩光一閃,一晃眼,便見凝雲臉上多了兩行淚痕。
“二師兄你的占星尋蹤之術遠勝於我,你是不是早已尋到了師兄的蹤跡?”凝雲的聲音忽的柔軟了下來。
“二師兄你告訴我,師兄是不是並沒有消散,只是入了凡世輪迴?十三年前,又是不是你見到有人要害他,才讓那女子將他帶回絕峰,讓我庇護?”她含着淚,有些無助地抓住凝海的衣袍,淚珠大顆大顆地落到腳下。
“師妹……”
見她傷心至此,凝海胸中也是一陣酸楚。
那年他初上淵離,雖已成年,卻依然懵懂,許多事情都靠凝光師兄從旁指點。不久以後,師父又收下了凝雲,三人便結伴學藝,同吃同住。
淵離山上,生活清苦,大師兄入門最早,雖然年齡比他還小上幾歲,卻總以長兄身份自居,維護着自己和師妹。即便是後來他和凝雲都有了自己的修爲和聲望,師兄對他們的維護也沒有絲毫的變化。
師兄性子飛揚灑脫,術法造詣又是遠勝衆人,派中弟子對他都是深深的敬服。唯有凝雲,她對師兄的感情,早已從同門之誼演變成了男女之愛,數百年間竟從未改變過。
不過……
凝海看向窗外,此事不僅關乎師兄一生命軌,更關係到淵離一脈的命運,甚至,還將牽連到整個仙界。師父臨終時曾囑託,萬不可泄露一絲機密,哪怕是賁禮星再次現世,但只要未到師兄真正歸位的那一刻,我都不能、也不敢,隨意揣測。
他低下頭,輕輕扶住凝雲的肩頭:“師妹,回去吧,你我不過仙界之中的區區之輩,天意玄妙,豈能任由你我妄加揣測?”
凝雲一頓,擡起頭來看着他。她雙目含淚,面頰微紅,悽楚之色甚濃。
“天意?呵呵!”凝雲突然大聲笑了起來,“這到底是天意,還是你代掌門不願告知我真相?”
聽她喚自己“代掌門”,凝海心中又是一哀。
她向後退了一步,將他放在肩頭的手狠狠甩落:“代掌門既然不願意說,我堂堂淵離派大師姐也不會低三下四地求你!”說着,轉過身,頭也不回地拂袖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