齊夢涵感受到臺下數百道目光,呼吸頓時變得急促起來,酥胸起伏不定,思緒只在仇恨與理智間交替,一時間失了方寸。就在她難以決斷,舉棋不定之際,莫天行走上前來,背對着她,將所有的目光擋在身前,給她留下深思和流露軟弱的空間。過了許久,齊夢涵緊咬下脣,將身前那道略顯瘦弱的背影深深印在心底,纖纖素手搭在莫天行的手腕上,緩步上前,平復心中的恨意,道:“家父突然離我而去,心緒已亂。況且我正值年幼,才疏學淺,難以擔此重任。三叔作爲齊府主事多年,家父過世的這段時間,府內井井有條,可見三叔能力卓絕。三叔繼承家主之位,我贊成。”說完,她彷彿被抽空了所有力氣,身體一歪,站立不穩。衆賓客神色一鬆,廳內的齊府侍從更是擦了擦額頭上的冷汗,暗道:還好,大小姐總算逃過一劫。
看着臺下重新觥籌交錯,熱鬧起來的賓客們,莫天行神色大爲震動,眼前的一幕顯然與之前的計劃相悖。他轉身扶住齊夢涵的右臂,待其站穩,雖未出言相詢,但是臉上的不解擺明了心意。齊夢涵臉色有些蒼白,額頭有着些許晶瑩的汗珠。對她而言,說出那番話也是用了很大力氣,經過多番思量。她看着眼前那張關切的面龐,微微一笑,用只有兩人方能聽見的聲音,道:“我已經沒了爹和二叔,我不能再失去你。”
“轟”,莫天行的腦海嗡嗡炸響,一絲甜意涌上心田,內心狂呼:“有你這句話,縱使爲你頂天立地,我也不會有絲毫悔意。”他的眼中沒了任何青澀,有的只是無邊的關切和憐惜,看着依偎在自己懷裡的齊夢涵,低聲道:“爲你,我願傾盡所有,甘冒天下之大不韙,縱千萬人不允,我亦往已。”在這一刻,二人深深將對方的身影刻在腦海裡,忘了身旁的一切。好在賓客們將注意力全部放在齊玉寒身上,倒也無人察覺二人之間的情愫。
整個廳內有的只是歌舞笙簫,哪怕沒了昔日的舊主,春風依舊,似乎這一切已經被遺忘,應了那句“商女不知亡國恨,隔江猶唱後庭花”。齊府內外喜氣洋洋,衆賓客醉意盈盈,面目赤紅。齊玉寒一向穩重老成,不顯山露水,多年夙願得以實現,也忍不住開懷大笑,有些忘乎所以,醉態百出,喝的酩酊大醉,被一羣僕人簇擁推入後堂。
夜深了,星光燦爛,玉盤高掛。齊府燭光閃爍,除了巡邏的護院,僕人都已入睡,偶爾能聽到從街道傳來的打更聲。莫天行和齊夢涵促膝坐在高樓的屋檐上,看着遠處的星空,月明星稀,柔和的月光灑落屋頂,銀輝鋪地。晚風徐徐,拂過臉頰,清冷之中帶着舒爽,靜謐極了。
“下一步,你作何打算?”莫天行頭也不轉,低聲道。
“如今老賊已成大勢,齊府上下都在他的淫威之下,想來無人敢幫我這個徒具虛名的大小姐了。單憑我二人之力,難報此仇。不過,我雖不知宋南辰,樑雲鶴這兩個老傢伙爲何爲幫助齊玉寒,但是我敢肯定他肯定出賣了家族利益,方能讓此二人動心。”齊夢涵有些無奈的道。
“今日老賊醉的不省人事,不如我趁夜殺了他,我們一起離開此地。你覺得如何?”莫天行轉過頭,看着身旁的齊夢涵。
“不妥。現在,我們若殺死老賊,父仇雖然得報,但是我也會背上殺害族中長輩的污名,齊府也會因此毀於一旦。爹爹生前在齊府耗費一生的精力,我這麼做,他若泉下有知,會讓他心寒。”齊夢涵搖了搖頭,長長的睫毛微微翹起。
“不過,老賊如今已成家主,接下來必然會有大動作。宋南辰,樑雲鶴皆是人精,老賊與他們合謀,無異與虎謀皮,必將自食惡果。我們暫且忍耐,等上一段時間,如果不出意外,老賊必定要下手對付那兩個老傢伙,到那時三虎相爭,必定兩敗俱傷,我們再漁翁得利,藉機拆穿老賊的醜惡行徑。”齊夢涵聲色不自覺的發狠,眼中的恨意噴薄而出,只是這樣的神色讓莫天行在心底暗歎。他沒有答話,只是默默點了點頭。世道險惡,經此一事,她已經不是當初那個嬉笑純潔的小丫頭了。
“天行哥哥,你快看,那兒有一顆流星。”齊夢涵自顧自說,絲毫沒有注意到莫天行的神色有異,忽然欣喜指着遙遠的天際,催促道。
看着彷彿又回到孩童的齊夢涵,莫天行仿若回到了二人初遇的那一刻。他微微一笑,順着她手指的方向看去,一顆耀眼的流行從天邊劃過,閃亮非凡,剎那間泯滅於黑暗之中,沒有留下任何痕跡。皎月如霜,月華生輝,面對着未知的明天,他的心裡升起一絲黯然,當年的他本有着幸福的家庭,被諸多親朋好友鍾愛,過着無憂無慮的生活,而這一切被突如其來的橫禍摧毀。這個世界永遠沒有對錯,有的只是強弱。佛語有云:普渡衆生,衆生平等。他忍不住捫心自問:“什麼纔是天理,衆生真的平等嗎?”看着伏倒在懷裡的齊夢涵,清麗的面龐帶着淺淺的悲傷,眼角晶瑩的淚珠昭示着她內心的脆弱。莫天行的心裡五味陳雜,心頭萌生難明的韌性與堅強,不知不覺抱緊懷中的女孩,無聲道:“我會幫你完成你的夢想,讓你的無暇得以永恆。”
晨曦總是那麼稚嫩,宛若調皮的小孩,改不了攪擾他人美夢的毛病。自齊玉寒繼任家主之位後,齊府表面風平浪靜。不過無論齊夢涵走到哪兒,往昔熟識的僕從總會低頭走開,刻意躲避着她。齊夢涵心裡明白,爹爹的死是齊府不傳之秘,就連小六子面對自己都諱莫如深。無論是誰泄露了秘密,都將引來殺身之禍,齊府內不一致的聲音早在她回到齊府之前已被抹殺,昔日忠於爹爹的僕人管家仿若過眼煙雲,銷聲匿跡。僕從的表現不僅沒有讓她放棄,反而激起了她的復仇之心。爲了減少心裡的哀痛,齊夢涵索性深居內院,不願踏足齊府各處,避免睹物思人,勾起心裡的悲傷。莫天行始終寸步不離的陪伴在她的身旁,讓她心安。
長期處於異常寧靜狀態的齊府,遮掩不住山雨欲來風滿樓的高壓態勢,終於齊府這汪看似平靜的潭水開始波濤洶涌。齊府內堂,齊玉寒神色陰翳,倒背雙手,在堂內踱來踱去,有些舉棋不定,突然他頓住腳步,朝門外揮手道:“去把大小姐請過來,就說我有事找她。”
不多會兒,廳內出現一道靚麗的身影,齊夢涵一襲白衣勝雪,臉頰上的憂傷讓人看了忍不住心疼。“三叔,您找我?”齊夢涵微帶心酸的聲音傳來。
齊玉寒聞聲,擡起頭,看着眼前這個唯一的親侄女,也是自己唯一的親人。血濃於水,他雖然冷血,利慾薰心,但是至今膝下無子無女,齊府的血脈全在齊夢涵身上。齊玉寒在心底嘆了口氣,若不是爲了家主之位,他也不願意去傷害自己唯一的侄女,微微出神後,方道:“剛剛收到消息,二哥在尋你的路上,遭遇淩氏三霸打劫,已然身故,屍骨無存。三叔已經派人將淩氏三霸除去,屍體餵了野狗,算是爲二哥報了仇。夢涵,你不要過於悲傷。”
“二叔!”齊夢涵一聲悲呼,登時昏厥,臉色十分蒼白,連番打擊讓她弱小的心靈破碎了。
齊玉寒快步上前,扶住她,輕搖她的香肩。過了半晌,齊夢涵方纔幽幽回過神來,眼淚撲簌簌的滴落,神情恍惚。看到此景,齊玉寒長長舒了口氣,篤信齊夢涵的確不知情,也就熄了殺人滅口的心思,不由自主的鬆了口氣,轉而實行另一條狠辣的毒計。當下,他沉聲道:“來人,把小姐扶下去好生伺候。”
門外走進幾名丫鬟,小心翼翼的將齊夢涵扶出廳外。在出廳門的那刻,齊夢涵緊閉的雙眼突然睜開,嘴角露出一絲淡淡的笑意,很快又閉上雙眼,四周的丫鬟毫無察覺。在丫鬟的攙扶下,齊夢涵回到自己的屋內,氣若游絲的吩咐道:“你們都下去吧,我想一個人靜一靜。”丫鬟點頭應諾,退出房門。
沒過多一會兒,屋內的窗臺無聲自開,一陣微風吹過,屋內多出一道身影,赫然正是莫天行。
“終於要動手了嗎?”莫天行輕聲問道。
“嗯”,齊夢涵點了點頭。
屋內安靜了許久,莫天行又道:“此行兇險異常,你還是不要去了吧,我答應你,一定替你手刃仇人。”
“不,我不能讓你爲我只身犯險,無論如何,你我同在。”齊夢涵目光堅定的看着莫天行。
兩人相視片刻,莫天行忽然笑了,笑的十分自然,彷彿面臨的不是生離死別,而是親人相聚。他忘情的將齊夢涵擁入懷中,齊夢涵被這一舉動驚到,不過沒有掙扎,任由他緊緊的抱着,面頰貼着強有力的胸膛,白皙的脖頸飛上幾許晚霞。從此刻起,兩個遭遇家庭劇變的少男少女將命運緊緊相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