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爲什麼來救我。”顧惜寒開口,這是他的第一句話。
這本來不是他準備好的第一句話,他心裡面有很多疑問,譬如當年剿魔大會之上你是如何活下來的;又譬如你這一年消失到底去了哪裡,你怎麼知道我在葬仙谷。
顧惜寒想了很多,但等到他開口的時候,卻說了另外一句。
心裡的話很多,但他此刻很虛弱,虛弱,所以要撿重要的來問。
七夜是魔修這件事情,他們在其被劍封雪叫出姓名之後就已經全部明瞭,顧惜寒不覺得對方有什麼必須要救自己的理由。
七夜揹着顧惜寒,他走得大步流星肆無忌憚,完全沒有顧惜寒閉眼慢走時的小心翼翼。
後面追兵已經臨近,他實在想不出還有小心翼翼的必要。
七夜雖然沒有御空飛行,但他腳下灌輸了充足的仙元,趕起路來並不算慢。他聽到背後顧惜寒的問話,頭也不回地回答道:
“正魔兩道相互忌憚排斥,但這絕然不是發動戰爭的理由。伊相用一個不算藉口的藉口撩撥了大家的野心。”
萬事萬物都有正反兩面,七夜看到的是這整件事情背後,那推動曠世大戰的幕後黑手。
不僅僅是魔道,如果正道不參與進去的話,一個巴掌是拍不響的。就像魔師伊相所說,他只是爲戰爭起了個頭。
有人比他還要希望戰爭,因爲戰爭背後代表着的巨大利益,還有無上的榮耀和地位。
這是權利與權利的戰爭,而不是人與人的戰爭,爭的不是一時一地的得失,還有整個的大勢。
比如正道新出現的十公子,可以這樣說:他們的出現要比預計早了五年,也就是他們少了五年成長的時間。這就好比一株發育良好的樹苗,你卻強行用手去給它拔高。
揠苗助長,對一個天才而言,是機遇是挑戰,也是一個巨大的難題。
魔道利用了戰爭,將正道隱藏被雪藏的下一代天才提前送入戰場,如果他們經受不住戰爭巨輪的碾壓,那麼從此以後下一代魔道便會少了一個勁敵。
同樣的道理,正道這一代也有智者看出了這一點,魔道不少天才修士同樣未能倖免。
七夜爲什麼要救顧惜寒,除了他們是曾經一起戰過劍封雪的戰友外,最大的理由就是這個。
他不能讓正魔平衡被打破,顧惜寒的死意味着正道永遠失去了一份未來,而此消彼長之下只會推動魔道。
魔道如果勢漲,永遠得不到滿足的陰謀家就會更理直氣壯地推動第四輪、第五輪、第六輪戰爭,戰爭會一直延續下去,直到分出勝負。
那樣帶來的傷亡,對整個人類修士世界都是巨大的災難。
“我沒能找出正道中隱藏的那個叛徒。”聽了七夜救自己的理由,顧惜寒也不是愚笨之人,他平靜地呼吸換氣壓下體內蠢蠢欲動的白沙毒氣。
七夜恍然,他這才明白顧惜寒爲什麼會中了伊相的算計。
他跟自己的想法不謀而合,都是爲了遏制戰爭,而戰爭是雙方的,不能只從一個方向找原因。
正道如果沒有一個渴望戰爭的推動者,這場第二次正魔大戰是永遠不可能發生,因爲理智。
顧惜寒犧牲了自己,他被算計逼入葬仙谷,都是爲了讓隱藏在正道背後的那個人暴露出來,這個不折不扣的陰謀戰爭家,令人心中膽寒。
要是真那麼容易將他找出,或許這場戰爭早就不會持續一年。
正道不止顧惜寒一人在找,不少智者都在用各種方法尋覓,顧惜寒的沒有成功在意料之中。
“你現在是正道十公子之一,身份比不得尋常。你這一次也是被‘那兩個人’算計進去了。包括我。”
七夜說的那兩個人,就是正魔兩道兩個臭味相投的戰爭狂,一個是暴露在陽光下的魔道伊相,另一個則是至今躲藏在陰影中的正道某人。
“你也被算計了?”顧惜寒語氣忽然加重幾分,他覺得七夜至少比現在的自己強,這只是刺殺者的直覺。
“我被魔師伊相算計,可能只是他的臨時起意,我至今想不明白他的目的究竟是什麼。”
七夜很快將魔師對自己說的那番話簡短敘述了一下,韓仙梓和顧惜寒,二者選其一,魔師伊相究竟目的何在。
只是純粹的惡趣味?
七夜覺得事情遠遠沒有那麼簡單,但他實在無法揣度出魔師伊相究竟在想些什麼。
“那咱們接下去怎麼辦。你還是趕緊去就韓姑娘吧,她早在我這個‘毒公子’出名前,就已經是一劍二仙之一了,如果真要算未來正道的頂樑柱,難道還會少了她?”
顧惜寒雖然很感動七夜會選擇救自己,但韓仙梓曾經的名號他早有耳聞。
出奇的,七夜沒有反駁顧惜寒的話,他只是點了點頭,然後說道:“你中了毒,這件事不能拖。”
“這兩者有什麼關係嗎?”顧惜寒反問,他的臉色很蒼白,但他話裡面的語氣已經表達出來。
“剛好,韓姑娘修煉的紫霞仙訣有驅毒的效果。”七夜說完加快了腳步,顧惜寒也隨之平靜下來,他明白了七夜之後的打算。
本來發現顧惜寒的地方,就已經距離葬仙谷另一個出口很近。
路上本來的追兵竟然沒有出現,連阻攔的人都沒有,七夜說的打通關係做的似乎太徹底。
不過這都已經不重要,重要的是他們終於從魔師伊相的陰謀中脫逃,並且趕往另外一處地方救另一個人。
…
魔帥龐遠負手站立在剛纔發生戰鬥的地方,他的腳下寸草不生,連土地都龜裂成數瓣,他開口的第一句話就是:“我討厭用毒的玩意兒!”
然後,他盯着白沙倒下的地方,許久後才哂笑道:“我真不知道原來影子軍團都是裝死的好手。”
“咳咳。”輕微的咳嗽聲,本來已經死去的白沙重新爬了起來,整好以暇地看向龐遠。
“魔師這一出玩的真是高深莫測,至少我老龐是看不出來他究竟是何目的。”
“魔師大人一向如此,就連傳聞最會揣摩他心思的團長大人也不能完全猜透,龐大人又何須苦惱呢?”白沙將身上的塵埃拍了拍,收回黎明之刺。
龐遠仔仔細細地盯着白沙,前前後後恨不得將他打量一個遍,語氣中充滿疑惑。
“你爲什麼不殺他。”
“那麼你呢,你又是爲什麼不殺他。”
他們兩個似乎在打啞語一般,口中的那個他究竟是誰,或許只有說話人自己心裡知道。至少他們周圍那些趕來的魔修,聽得雲裡霧裡。
龐遠的眼睛看向白沙,白沙毫不示弱地與其對視,兩個人身上得氣勢陡然變化,周圍氛圍開始微妙。
龐遠臉上收斂起笑容,他有些錯估了白沙的實力,他和顧惜寒一樣只把白沙當成了純粹的登仙境第七境的修士,然而事實似乎並非如此。
至少,一個登仙境的修士,是無法穩固坐上影子軍團副團長的位置。
“我知道魔師有他的智慧算計,以我的水平自然不能完全看透。不過,他讓我來追捕毒公子顧惜寒,我還是能夠猜到一二。”龐遠說道。
“毒公子顧惜寒,和少主在剿魔大會有過交情,如果顧惜寒受危,少主一定會來救。”
白沙微微眯眼,他詫異於龐遠的回答,因爲這種回答跟小孩子回答得一樣,簡單而毫無價值。
“如果你攔下我只是爲了跟我講這些,我覺得我們的對話已經可以結束了。”白沙斂頜,和龐遠示意。
龐遠搖頭,他的虎軀又往前踏了數步,揮手示意那些跟過來的魔修士兵退至遠處,用只有兩個人能聽到的聲音問:“我想知道,魔帝大人究竟去了哪裡!魔師在這裡面扮演了什麼角色。”
氣氛很冷,白沙覺得自己身上的毒霧都快要自發逸散,那是龐遠帶給他的壓迫,讓刺殺者身體自發反應。
龐遠問的問題很突兀,很莫名其妙,讓白沙不再是眯起眼,連眉頭都皺起來,似乎很困擾。
周圍,那些退後的魔兵,即便退了很遠還是感覺到那種難以呼吸的壓迫。
“我打不過你,我不知道。”白沙緊了緊袖中的黎明之刺,思忖了片刻,還是將雙手從袖中伸出攤開,做了個無奈的手勢。
龐遠沒有再問什麼,他也往後重新退了幾步,表明自己的態度。
“我知道你爲什麼這樣做。拖住我給少主爭取時間離開,讓他們從葬仙谷離開。”白沙忽然笑道。
龐遠挑眉,他並不否認這一點,白沙這種影子軍團的副團長,的確是一個難纏的角色。
他是魔帝手下的悍將,而白沙是魔師軍帳裡得意的影子,兩人究竟誰更厲害一些,只有境界比他們更高的人才能知曉。
“但是,之後的事情,可不是你我能夠掌控的了。”白沙又神秘一笑,似乎想到了什麼有意思的事情。
他說完,直接整個人化作一道白煙,和影子軍團普通影子修煉的功法又有不同,但同樣很快消失不見。
龐遠看着白沙消失的地方,用呢喃的語氣,又輕輕添了一句:“的確,不僅僅是你我,連魔師都無法再進行干預,正魔兩道會在第三魔域掀起多麼大的風波。”
他揹着手,擡頭看向葬仙谷高空,那片片連成雲海的天空,看天,像在看海。
海闊憑魚躍,天高任鳥飛,不經歷風浪,又怎麼能看到更遠更高的景色。
魔師在算計,他也在算計,每一個人都在算計,但誰都算計不過命運,所以誰都不能算無遺策。
變數,纔是最精彩的景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