兀顏光看得真切,他不知道楊可世乃是誤打誤撞,只道是故意爲之——
那圓陣變長蛇陣,看在他這等陣法大行家眼中,便似蛇盤蛇走一般自然,不由失聲驚呼:“好個宋將!怪不得敢獨自來打我,原來也是深通陣戰之道!”
連忙揮動陣旗,擺成防禦姿態,飛身躍下指揮車,跳上戰馬,親自指揮廝殺。
這個青牛醜土陣,力長如牛,厚重如土,本就最擅堅守,一道道遼兵持盾而立,便似道道城牆。
又有兩支輕騎,各千餘人,皆是精選的悍猛之士,分由氐土貉劉仁、女土蝠俞得成、胃土雉高彪、柳土獐雷春四個統領,披犀甲,持長槍,便似牛之雙角,藉着盾牆、旗雲掩護,來去如風,不時咬住白梃重騎的尾巴纏殺。
白梃重騎則是隻顧前撞,一道道盾牆,都似紙糊草扎般崩裂,遼國輕騎刀槍砍來,往往不能重傷,重騎們反手一棍,便打得遼兵頭開顱碎,殺得那些輕騎急了,捨命縱馬直撞,於是重騎輕騎翻倒一片,到處皆是血肉模糊。
這場好殺,真個是天搖地動,有詩爲證——
鐵做甲兮木做兵,欲答將主命相拼。
捨生撞動混天陣,抵死斫翻五色旌。
壯士馳驅揮白梃,忠魂談笑染紅纓。
休說弱宋不堪戰,青史名標一千英。
便是都統軍兀顏光,早看出這夥宋國鐵騎兇猛,也沒料到自己這般奢遮大陣,竟被他們一直撞到身前!
眼見得白梃重騎殺得屍山血海,不斷深入過來,至帥旗已不足五十步,兀顏光皺起眉頭,抄起天祚帝御賜的金畫鐵胎弓,搭一支鳳翎鈚子箭,望定楊可世心窩,便是一箭。
楊可弼聽得絃聲響亮,大叫道:“兄長小心!”話音未落,楊可世身形一顫,護心鏡粉碎,胸前箭羽,兀自顫動不休。
胃土雉高彪、柳土獐雷春恰好殺出,見宋將中箭,以爲是個機會,大喜殺來。
楊可世正呆呆低頭看着那箭,聽得馬蹄響動,陡然擡頭,瞠目大吼,奮力一棍,快似天雷,打得高彪腦漿迸裂而死。
雷春見了,勒馬就逃,楊可弼正咬着牙,發弓去射兀顏光,恰好被雷春擋在中途,鐵箭射入後脖頸,做了自家主將的替死鬼。
兀顏光見宋國小將一箭,箭頭都從雷春頸項間冒出,驚出一聲冷汗,連忙射還一箭,楊可弼急躲,不料躲得太急,從馬上翻滾下去,跌得頭破血流。
卻是親將淩水寒眼快,連忙勒馬跳下,扶着楊可弼上了自己戰馬,又把自家長棍塞入他手中,拉轉馬頭,急聲道:“小將軍,我帶兄弟們衝,你趁機快走。”
說罷摸出短刀,一刀刺入馬股,那馬兒吃痛,四個蹄子撒開,往來路一直衝了去。
淩水寒再去看楊可世,已自閉目無息,這親將止住淚水,就爬上主將戰馬,接過他手中白梃,大叫道:“白梃重騎,隨楊將軍殺敵!”
反手一刀刺入馬股,這時所餘白梃重騎僅得百餘人,見狀紛紛摸出短刀,刺在自家戰馬股後。
原來馬血最熱,奔得急時,其血欲沸,這時便要放出些許,只是一旦放血,便不可再縱馬狂奔,否則極容易廢了戰馬。
此時白梃軍自然顧不得這些,那些戰馬放了血後,奔跑愈速,卻是壓榨出了最後的潛力。
兀顏光連射三箭,箭箭射在楊可世胸腹前,自然毫無作用。
他不曾看見淩水寒的舉動,還道是楊可世似他般披了三層甲,氣得大叫一聲,引兵迎了上去。
此時城頭之上,馬公直急得一頭熱汗,扯下兜鍪摜在地上,大吼道:“童帥,遼國這陣法高明無比,白梃軍捨生忘死,方纔撞開了敵陣,若是錯失良機,平白折了這支強軍,大宋再無這等以力破法的機會也!”
楊惟忠見馬公直幾乎失態,心中不由激盪,抱拳叫道:“大帥,末將願領熙河兵出城,接應楊可世部。”
冀景、王淵二人對視一眼,也都上前一步,抱拳道:“大帥,末將等懇請大帥出兵!”
童貫因是太監出身,格外注重威嚴,表面雖然寬宏,其實極愛猜忌——
尤其是十三根視若珍寶的鬍鬚失去後,總覺得別人對他不夠恭敬,前番被武松暴捶一頓,這等心思愈發激烈。
譬如姚興,自入童貫帳下,分外得他賞識,出入都帶在身邊,要籠絡爲心腹愛將。
然而此番發兵河間府,卻把姚興留在了高唐州,名義上是讓他安心養傷,究其根本,卻是因姚興親眼見他挨錘之故。
差遣王稟去守滄州,也是一般原因。
因此馬公直幾番直諫,童貫已是深爲不滿,如今見其餘重將也都開口,越發不悅。
只是他畢竟城府深沉,捏了一捏拳頭,擠出笑臉道:“呵呵,好笑了,你等既然看得出來,本帥難道不知?前番爲何不出兵?是因爲遼軍雖遭殺傷,陣法未亂,一旦輕動,必中詭計。如今可世重到他的陣心,陣法運轉失靈,這纔是出兵之機也!”
說罷,特意又補了一句:“本帥先前早已料定,可世掌中寶棍,恰是這陣法剋星,我讓他自北殺入,取那水生木、木克土之意,如今爾等看他如何?豈不是正殺到了其中?”
童貫攬功推過的本事,乃是大宋一絕,一生錘鍊下來,造詣早已登峰造極,何況的確是他讓楊可世自北面殺入,因此一席話說出,馬公直瞠目結舌,呆呆不知應對。
倒是劉光世腦子快,及時附和道:“大帥高瞻遠矚,我等望塵莫及。”
童貫滿意點頭,一指劉光世:“還是光世能知我心意,這樣吧,你便領兵五萬,趁着他陣法已亂,去替我破了他這陣子!”
劉光世微微一呆,這才應下:“末將領命!末將新近提拔了一員猛將高世宣,正堪爲先鋒破敵!”
此人腦子甚活,曉得自家本事有限,功名心又熾,故此倒是極肯發掘人才,前番發掘了猛將王德,徵方臘時陷了,短短半年,竟又挖掘出一個能廝殺的。
童貫又下令:“王淵、楊惟忠、冀景,三位將軍領軍三萬,自西城殺出,殺向遼兵左側,項元鎮、梅展、楊溫,三位節度使亦領兵三萬,自東城殺出,殺向遼兵右側!哼哼,今日本帥一舉破遼,諸位將軍都隨本帥名垂史冊!”
命令傳下,衆將紛紛而去,不多時,河間府金鼓大振,三面城門洞開,養精蓄銳的宋軍,潮水般開出,鋪天蓋地殺向遼兵。
混天陣中,兀顏光一身大吼,將楊可世遺體連同親將斬落馬下,踏着滿地白梃軍的血肉,望向河間府,哈哈大笑:“妙哉,妙哉!宋國閹帥,好歹中了蕭大王的計謀!傳俺將令,全陣收縮防守,纏住宋國大軍,只待蕭大王兵馬一到,黃河之北,皆我遼國之土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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距此二百里外,數十匹戰馬正在飛奔,領頭騎士,不是別個,正是怨軍主帥郭藥師!
身邊一將,乃是怨軍大將甄五臣,一邊縱馬狂奔,一邊皺眉叫道:“耶律淳那廝不安好心,讓我們守把中京,他卻起大軍去打宋國,明擺着讓我們當斷後的死卒。如今金國兵勢浩大,同大哥來幽州催糧草,又被甚麼西風軍佔了地方,我看遼國天命已絕,乾脆投金纔是正理!大哥何必定要費力折騰,去給遼人報信。”
有分教:白梃重騎破陣開,契丹名將伏兵來。西風忽自幽州起,掃蕩六合何雄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