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宣傳科出來,志軍就一直跟在書記後面走着。 兩人都沒有說話。
快到車間大門口時,書記停了下來,緩緩地說:“志軍啊,我猜你也感覺到了。這個世界上啊,萬事萬物都不會是一成不變的。”
志軍看着書記似乎平靜的臉說:“我是帶着希望來的,但是孫科長並未給我那個承諾。我只是覺得有點失望而已。”
“孫科長有他的難處。剛纔他叫我出去,就是談你的事呢。”
“他怎麼說的呢?”志軍急切地問道。
書記便把剛纔的情形大致跟志軍說了說,最後問道:“志軍,以工代幹你願意嗎?不是正式編制,而且隨時可能回原來車間。”
志軍猶疑了一下,說道:“以工代幹?隨時回來?書記,這個我不太明白,您能讓我考慮一下嗎?”
“當然可以,反正孫科長那邊也在努力,就是以工代幹也是很費周折的。”書記提醒說。
“那好,我知道了。謝謝書記操心了。”
當志軍把這個消息告訴蔣茹芸時,蔣茹芸並不驚訝,反而問志軍:“這事你怎麼想?願意去嗎?”
志軍摸了摸後腦勺,猶豫不決地說:“是以工代幹,跟個臨時工沒有多大區別啊。我覺得吧......”
蔣茹芸不等志軍說完,說道:“我知道你很失望,但是你要知道,路都是人走出來的,儘管不是一條你所期望的陽光大道。是的,我也承認,你現在走的是一條佈滿荊棘的羊腸小道,甚至於還不知道是否能夠順利通達目的地。說實話,我們都是凡人,都是草根,沒有靠山,沒有關係。儘管不是正式編制,就像你們書記說的,只要進了門,機會還是很多的,關鍵看你怎麼去把握這件事情。你也不要小看這個‘以工代幹’,好多人想去還沒有轍呢。我覺得這是你進行政樓的一個很好的跳板,很好的機會,老天不負有心人,吃盡人間苦,方爲人上人。我想機會還是會眷顧你的,只要努力了,付出了,定當有所回報的。你說呢?”
志軍看着蔣茹芸,彷彿覺得煞是陌生,這些話出自她的口,委實讓他匪夷所思。她的深邃,她的見地,她的誠懇,她的預見,像一個黑暗中的燈塔,遠遠地照亮了志軍心裡漆黑的人生之路。志軍心裡一下子亮堂多了,還有什麼可以猶豫的呢?志軍深情地看着蔣茹芸,說了一句:“茹芸,我聽你的。臨時就臨時吧,一隻腳踏進去再說。”
蔣茹芸欣喜地說:“真的啊,那就太好了。”
志軍心裡一陣躁動,看看四周無人,便快速在蔣茹芸白皙的臉上親了一口。
蔣茹芸先是一愣,之後笑罵道:“去你的!大色鬼,膽子真大,又不怕人看見。”
懷着忐忑的心情等了一個多月,志軍終於盼來去宣傳科報到的通知。
書記囑咐志軍說:“志軍啊,先去工作再說吧,這次調動手續是借調,你的工資福利等等還在車間裡面。我希望你一路走下去,千萬不要走回頭路哦。”
志軍點點頭,衷心地說:“謝謝書記,讓您操心了。我一定好好工作,絕不辜負您的期望。”
“好的,小子有骨氣。我相信你!以後有什麼事情儘管來車間找我。”書記真摯地說道。
師傅聽說志軍要去宣傳科工作,眼裡分明有種失落感。當着書記的面,師傅不好明說什麼,他知道組織的決定,他是不能抗拒的。要人放人,哪怕是自己一手培養出來的徒弟。
書記跟師傅說道:“你就忍痛割愛吧。爲了志軍的前途,再難以割捨也是沒有辦法的事情。”
“說着容易啊,四年啊,好不容易有個得心應手的徒弟,哎,又要走了。”師傅傷感地說。
“你的心情我可以理解啊。志軍是車間團支部書記,又是你們工會組長,是個好苗子。我一樣不想放他走啊,但是......”
師傅打斷書記的話:“您就別說了,讓他走吧,我等會通知開會,跟大夥宣佈一下。”
當大夥知道志軍要去宣傳科工作時,一陣嗡嗡的議論聲蓋住了師傅的聲音。志軍敏感地聽出這裡面的含義,有讚佩的,有質疑的,也有妒忌的。志軍隱隱約約聽到一句,“我說呢,這裡是個鍍金的地方啊,人家有後臺啊,誰會在這裡久待啊......”志軍心裡一陣發涼,發顫,原本在一起摸爬滾打四年的工友,背後的風涼話讓志軍感到失望、迷茫和悲哀。當面是人,背後是鬼,難道就是人與人之間交往的真實寫照嗎?志軍不敢往下想,是焉非焉,由他們去吧。
散會之後,平日裡相處較好的幾個師兄師弟,有的朝他笑笑,有的沉默不語,有的擦身而過。
正當志軍尷尬地靠着工具櫃發愣時,師傅走到他跟前說:“志軍啊,你也收拾一下吧,那些工具啊,零件啊,配件啊等等,點個數歸置一下,碼好放好。等正式調令來了,一併再轉給組裡吧。我知道,憑你的才氣,你是不會再回我們組了的。哎。”師傅停頓了一下,然後又說道:“還有啊,你把工會的資料,臺賬等先跟我辦個交接。”
聽完師傅的話,志軍說道:“好的,師傅,我馬上辦。”
志軍一邊清理資料,一邊心裡涌出些許落寞和傷感的情緒來。在這裡工作四年,也算是人生最美好的年輪吧。儘管工作平凡,單一,但也從中學到了不少以前書本上學不到的東西。人心向上。自己的離去,或多或少會惹起了人們情感上的波瀾,就像平靜的水面上,突然被扔進一顆石子,隨即蕩起一圈又一圈的漣漪。原本被平靜、和諧掩藏起來的人性之念,被突如其來的外力打破之後,各種嘴臉也便流露出來,暴露出來。志軍並不責怪工友們的態度,換做是別的工友得到升遷,除了羨慕,他一樣會感到妒忌。不管心緒如何,這件事情也讓志軍嚐到了社會的冷暖,人與人之間關係的複雜和微妙。
手頭上的事情處理完後,志軍便按時到宣傳科報到了。志軍來到科裡時,大門上還是一把鎖。志軍看看手錶,時針顯示七點五十分。他知道行政樓上午上班時間應該是八點半。他覺得自己有點可笑,也許是心情有些激動,或者是想圖個表現,想來早一點,結果並未滿足他的意願。進不了門,志軍只得趴在走道欄杆上向廠區鳥瞰着。廠中心一條大道伸向遠方,不多的樹木參差不齊地尾隨而去。對面新土黴素車間擋住了左邊的視線,裡面隆隆傳來發酵罐運轉的聲響。隨着一串串叮鈴鈴的自行車鈴聲,陸陸續續有人上班來了。樓道里傳出上樓的腳步聲,有的經過志軍,有的上了樓,隨後不時響起開啓房門的聲音。
“好早啊?辦事嗎?”一個好聽的女孩的聲音在志軍耳邊響起。
志軍以爲不是跟他說話,也便沒有理睬,顧自趴在欄杆上看風景。
“說你呢。怎麼不理人呢?”志軍始才感覺這個聲音分明是衝自己而來的,於是趕緊回過頭,定睛一看:原來面前站着的是宣傳科上次跟他倒茶的那個女孩。
“哦,你好。不好意思,我以爲不是跟我說話呢。”志軍搓着手尷尬地說。
女孩一邊開門,一邊問道:“你是來科裡辦事的嗎?”
“呵呵,這個,這個,我是來報到的。”志軍輕聲說道。
“報到?”女孩打開了門,旋即又瞪着一雙清澈的眼睛問道。
“呵呵,是的。”
“哦,想起來了。孫科長是說這幾天要來新人,搞個半天是你啊。”
“呵呵,不好意思。”
“有什麼不好意思啊,都是同事了嘛。快進來吧。”女孩帶點命令的口吻說道。
志軍只得順從地進了門。
“認識一下吧,我姓蘇,名娜,以後是同事了,互相幫助哦。呵呵,你呢?”蘇娜一邊放下自己的揹包,一邊笑眯眯地問道。
志軍走進裡面,看見裡面有張長椅,便坐在了上面。“我啊,我叫王志軍,希望多多關照。”
正說着,孫科長拎着公文包走了進來。
志軍立即起身,忙不迭地叫道:“孫科長,早上好。”
“哦,你好。王志軍啊,這麼早就來啦。”孫科長走到自己辦公桌前。
“不算早,不算早。”志軍應道。
“小蘇啊,你等會跟小王一起到行政科領一套辦公桌椅回來。小王來了,沒有辦公桌椅不行啊。”孫科長對蘇娜說。
“好的。知道了。蘇科長。”
“小王啊,你的辦公桌椅就放在小蘇前面,正好一邊三張桌子,看起來也協調一些。”
“好的。我明白了。謝謝孫科長關照。”
“都是一個科室的同事了,不用客氣啊。”孫科長說道。
過了一會,科裡另外三個女同事也陸續上班來了。她們好奇地看着志軍,互相使着眼色。
孫科長見人員到齊了,便把志軍介紹給了她們,她們明白後,各自向志軍做了自我介紹。志軍一邊和她們打着招呼,一邊暗自思忖:一個小小的宣傳科,至於要這麼多人辦公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