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七月,平南將軍陳恆,在荊州吏民的送別下,啓程回己吾養病。
不過呢,一向都不鋪張的狡狐,此番卻是下令讓夏侯稱引五百騎兵一路護衛,大違禮制,堪稱囂張跋扈。
還讓強令沿路官吏提供食宿,大肆擾民,頗有蝗蟲過境的感覺。
頓時,彈劾的上表,如同雪片般在許昌朝廷裡洋洋灑灑。不僅是高幹、衛凱等常年攻訐陳恆的官吏,還不乏有曹老大的鐵桿,皆上書請求治狡狐跋扈之罪。
居中持重的荀彧,很不能理解狡狐的作法。但也依着慣例,將處置陳恆違制之事的決斷,讓人抄送了一份,送去了芍陂整頓水軍的曹老大定奪。
曹老大回復很快,不僅從了荀彧提議的罰俸一年和申令斥之,還加了一條:將陳恆平南將軍的官職前面,加了個“行”字。
變成了個試用的。
處罰不得不說,有些過重了。
讓許多有心人,又開始浮想聯翩。
比如狡狐被保留官職回去養病,是不是曹老大覺得將其一擼到底,會引起其他麾下的自疑,而採取了溫水煮青蛙呢?
不過呢,就當他們想再試試,加把勁的時候,就發現,自己真的想得太多了。
以董昭爲首的曹老大鐵桿,就着陳恆的違制,來歌頌曹老大的功德,請求天子下詔書封爵位公的事。
說什麼區區狡狐,不過尺寸之功就膽敢如此跋扈,由此可見天下紛爭,導致各地督軍野心大起!爲了漢室的安定,應該封曹老大爲公,讓其威懾各地督軍。
還睜着眼說瞎話,說什麼曹老大這些年爲大漢鞠躬盡瘁,忠心耿耿,堪比周公吐哺耳!理當爵位公,方能彰顯大漢的威嚴和爲朝廷續命....
好嘛,這些所有人都知道了,狡狐不合常理的違制,不過是曹老大扔出的幌子。真正的目的,是藉此爲由頭,朝議封公之事。
但是呢,四百年的大漢積威,到底不是一句廢話。
朝中百官,對此抵禦者比比皆是。
最重要的,是荀彧當即表態,此事不可!旗幟鮮明的站到了大漢劉氏一邊。也讓董昭等人,不得不偃旗息鼓。
荀彧的威望,實在是太重了。
他出身於四海知名的世家,立世又是德行高潔之人,已經讓世人傳誦不已。
經歷近二十載的居中持重,和曹老大一直盡付後方之事的信任,更是讓整個許昌朝廷,都不會違揹他的意願。
但凡他開了口的事,別人也不會再度反駁。
對此,剛剛回到了己吾陳家烏堡的陳恆,得到了消息後,就忍不住搖頭嘆息。他知道,荀彧這番對大漢朝的忠貞,等於在曹老大心裡紮下了一根刺。
不拔不快的刺!
昔日的王佐之才,曹老大盛讚爲“吾之子房”的肱骨,變成了不除不快的攔路石。
在野心的撩撥下,在對信念的堅持中。
終究,兩人還是背道而馳,讓二十載的君臣佳話,淪爲後人嘆息的悲鳴。
秋八月。
曹老大率軍前往壽春,上表朝廷,讓荀彧持節到譙郡勞軍。
天子劉協無理由阻攔,許之,讓荀彧奉命而行。
纔剛到了譙,就被曹老大先斬後奏強制徵調,上表朝廷,讓荀彧侍中光祿大夫持節,參丞相軍事,往壽春。
秋九月。
荀彧到了壽春後,與曹老大密會一夜,爭執好久,不歡而散。
各自離去之時,曹老大一臉的憤怒與絕望,眼神中盡是冰冷。讓人不經意瞄一眼,都能產生遍體生寒的感覺。
而荀彧則是駐足,看着曹老大頭也不回的遠去背影,蹙起的眉毛之下,眼眸中的各種情緒在交織。
痛心、悲慼、絕望、怒意、不甘、酸楚......
將超二十載的情誼,都融化成爲百般滋味,煎熬着心頭,折磨着臉龐。
他終究,還是迎來了平生最殘酷的現實,最諷刺的結局。
他一直堅信的,能蕩平天下亂臣賊子、還給大漢朗朗乾坤的曹老大,變成了天下最大的亂臣賊子。
這就是某選擇的、殫精竭慮輔佐的雄主嗎?
這就是寄託了,某此生所有抱負的大漢忠臣嗎?
荀彧將花白了好多頭髮的腦袋,深深的昂了起來,將眼中的悲慼,投去了銀月與漫天星辰,冀望着直達天聽,得到老天爺的垂憐。
可是他得到的,只是深秋刻骨涼意,與無盡肅殺。
唉!曹孟德,已經回不了頭了......
良久之後,伴着蕭瑟的嘆息,荀彧慢慢催下了腦袋,徐徐邁開了步子。
幾息之後,再度昂起的臉龐,已經決然一片;腳步的落地,也堅定無比。因爲在此時,他心裡也恢復了之前的信念,與恪守。
食君俸祿,當忠君之事!
無論何時,無論何事,無論如何!某,此生,終爲大漢臣子耳!
冬十月。
曹老大率軍水陸並進,攻打濡須口。
濡須口,乃濡須山和七寶山之間的水口。是孫權依心腹呂蒙的建議,舉兵卒數萬修築濡須塢、據險屯兵之地。
而且,爲了讓江東人心安定,孫權還依着剛剛病故的長史張紘的遺屬,遷居秣陵,築石頭城(後世南京)。
以示對戰曹老大,毫無壓力也!
嗯,長史張紘的遺言,是說秣陵山川有帝王之氣。
在此期間,參丞相軍事的荀彧,染疾,不能隨行,留壽春。
後不知爲何,時常憂憤莫名,病益篤。短短月餘,已病入膏肓。連許昌朝廷派遣而來的太醫令,都對此束手無措。
未幾,以錚錚鐵骨,不屈,捨身爲大漢之臣。
薨。
歲,五十。
時爲建安十七年,公元212年,冬十二月也。
惜哉!青史爲之涕。
壯哉!汗青取丹心!
消息傳到濡須口的曹老大耳中,當即痛哭流涕,悲慼之甚,幾度昏厥。
天子劉協得知,亦爲荀彧悲慼至無法入食,幾度昏厥。後罷朝三日,令百官錄荀彧之功,諡曰敬侯,厚葬。
死後哀榮,爲百官之最。
同時,荀彧之子荀惲前來壽春,迎先父遺體歸葬鄉里。曹老大不顧戰事正急,親自日夜兼程壽春,執荀惲之手,言盡哀悼之意。
並且親自手書做祭文。
月餘後,荀彧之棺方回到故里安葬,大漢朝便通過了一次朝議。
以曹老大,爲魏公矣。
時爲建安十八年,春,正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