身處於一言決他人生死的高位,言行決斷都需謹慎。
自古賢明的人主,都是如此。魏王曹孟德,性格雖然很矛盾,然而在世人的眼裡,他同樣是賢明的人主。
因此,他賜死崔琰的決策,就會讓人去細細品味,背後的意義。
比如說,魏世子的爭論讓他有些羞怒了;比如說,支持曹丕的人,願意爲曹丕搖旗吶喊的人,太多了!
多得讓他覺得,他自己好像不是魏王一樣!
是的,曹丕當丞相之副太多年了,又兼是年紀最長的兒子。在春秋禮法中,在立嫡立長的慣例中,他得到支持也不意外。
但他曹孟德,還沒死呢!
爲何那麼多魏國的重臣,都去跟在曹丕的身後,都爲他請命?
難道是,都這麼盼着他曹孟德,早點故去嗎?!
權勢無父子。
哪怕是雄才大略的漢武帝,都有弄出了個戾太子的事例。同樣雄才大略的魏王,便讓崔琰含冤而死。
給所有魏國的官僚們,來個殺雞儆猴!
讓天下人都知道,誰纔是魏國之主!而且進一步的,他將把態度表明得更清晰了:緊隨崔琰之後,是毛玠。
毛玠,字孝先,陳留平丘人,官職是尚書僕射。
是曹魏陣營的元從系,最早給曹老大提出“奉天子以令不臣”的人之一。以清廉公亮著稱,官聲與才能都是曹營中的佼佼者。
曹操把毛玠逮捕下獄,明面上的理由,是有人告發了毛玠。
說他在見到“黥面反者,其妻子沒爲官奴婢”,曰“使天不雨者蓋此也”,用言語來譏諷魏王的政令。實際上的理由,卻是毛玠因爲崔琰之死心中很不快,而且同樣是鼎力支持曹丕爲魏世子的大臣。
雖然很快的,魏國重臣桓階、和洽進言營救,但毛玠依然是被廢黜爲白身,回家沒多久就鬱鬱而終。
此舉也讓整個曹魏陣營臣子們,都明白了一個意思。
魏王曹孟德,對魏世子的人選,依然是傾向於曹植的。而曹丕的羽翼太過於豐滿了,必須要剪去一些!
爲此不惜拋棄數十年的情分,舉起屠刀!
所以呢,狡狐陳恆和司馬懿,都看到了其中的機會。
既然曹丕的羽翼要被剪去,那麼,爲什麼不是剪去自己最不希望看到的人呢?
反正,陳恆與司馬懿,如今都是曹丕的羽翼!
剛好,有魏王曹孟德這把無比鋒利的、無人能擋的刀!
對吧!
就這樣,鄴城在即將離開的建安二十一年末,又迎來了兩起官僚、士人們議論紛紛的事。
其一,是針對陳恆的。
這隻狡狐,被人們強加了個“兔死狐悲”的戲碼。
流言說,狡狐在同郡人毛玠鬱郁病故後,暗地裡發出了這樣的感慨:“大江東去終不還,人生豈能百般如昔日?”
直指狡狐如今的處境,可信相當的高。
本來嘛,陳恆身經百戰,不避矢石,立下赫赫之功,卻被徵調回來鄴城當擺設。看到同樣勤勉付出一輩子的毛玠鬱郁亡故,發出兩句感慨和怨言,也是人之常情不是?
反正許多和狡狐尿不到一個壺裡的潁川士人、眼紅狡狐這些年赫赫之功的官僚們,都傳得有鼻子有眼的,都在添油加醋,就像自己親耳聽到的一樣。
而其二,則是針對司馬懿的。
他不是被毛玠所牽連,而被人強加給崔琰哀憐了。
因爲崔琰與他的長兄司馬朗相善,來往較多。崔琰第一次見到司馬懿的時候,就給司馬朗說過:“子之弟,聰哲明允,剛斷英跱,殆非子之所及也。”
就是說司馬朗比不上司馬懿的意思。對此,司馬朗是不服氣的,但是崔琰自始至終都堅持這個觀點。
所以呢,司馬懿被人流言是這樣的:“虎目虯髯已去,鷹視狼顧何人識邪?”
嗯,虎目虯髯,是崔琰的相貌特徵;鷹視狼顧嘛,整個鄴城就司馬懿一個人,眼睛盯着前方的時候,眼角的餘光還能看着兩旁,有着跟狼一樣的視線。
好嘛,看起來,好像對司馬懿來說,沒什麼殺傷力。
畢竟傷感賞識自己的人亡故嘛,沒有什麼奇怪的。相反,還是這個時代士人的義理之一。
比如魏王曹孟德,當年還是雒陽的一隻小蝦米,無人賞識。而故大漢太尉喬玄見到了,謂曰:“今天下將亂,安生民者其在君乎”。就讓曹老大記了一輩子,無論身居何等高位,每次經過喬玄的墳墓,都必然去悽愴的祭祀一番。
但是呢,自從王莽篡漢、光武帝劉秀中興後,讖緯之學就大行其道。
其中有個說法:天生異相之人,必然天賦異稟!
比如造字的聖人倉頡、三皇五帝之一的舜、春秋五霸之一的晉文公重耳、西楚霸王項羽,史書裡都是記載着“重瞳”。
司馬懿雖然沒有重瞳,但狼顧之相,也很了不起了。
也能讓引起,正操心着後代之事的曹老大,無限關注了。
狡狐陳恆,在聽到自己的流言蜚語之後,當即就嘆了口氣。哪怕他自負才智過人,也對此無解。
流言這種東西,真不真實,並不重要。
而是在於,人們願意不願意去相信。
剛好,陳恆覺得,魏王曹孟德,肯定是願意相信的。
因爲在人們的劣根性中,如果做了什麼對不住或者是損傷他人的事情後,就會習慣的去認爲那個人會心存怨恨。
而且曹老大正好缺個很好的藉口,將狡狐陳恆給雪藏起來;正好在找各種理由,將擁護曹丕的重臣給打壓下去。
當然了,陳恆不用擔心自己會和崔琰一樣,被賜死。
不是因爲這些年的功勞,而是因爲他外舅是夏侯淵,因爲丁夫人是魏王后。有這兩個人說兩句好話求個情,曹老大不會殺了他。
但是呢,和毛玠一樣被廢黜爲白身,應該避免不了了。
也就是說,鍾繇、衛凱、司馬懿等政敵的期待,不日可期也!不過呢,他們如今可沒有心情慶賀。
至少司馬懿就沒有。
他獨自坐在府中,昂頭看着無一顆星星的夜空,就着漫天的風雪,長嘆不已。
以他的聰達大略,當然能想到,關於自己的流言是出自於誰之手。但是他弄不明白的是,這隻狡狐怎麼就盯上了自己呢?
針對他的政敵,是鍾繇爲首好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