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風起兮白雲飛,草木黃落兮雁南歸。
蘭有秀兮菊有芳,懷佳人兮不能忘。
泛樓船兮濟汾河,橫中流兮揚素波。
簫鼓鳴兮發棹歌,歡樂極兮哀情多。
少壯幾時兮奈老何!
洛陽城外,陳恆策馬緩緩而行,往荊州而去。看着行人匆匆在一片蕭條的官道上,不由在心中唸叨起了漢武帝《秋風辭》。
他是有感而發。
對於自己即將邁入五旬的年紀,也對如今曹魏基業的蕭條。
曹丕終究是讓魏武帝在無奈之下,才立爲嗣子的人。所以陳恆在針對性的微微挑撥一下,便公器私用,將手中的權利給放出來了不少。
其一,是針對曹丕的顏面。
陳恆以逼迫馬家軍稱臣上貢、讓大魏不會三面受敵爲理由,曹丕便允了陳恆可自主權衡,徵調南中各個部落從軍的權力。一點都不怕,這隻狡狐有了這個名義,會不會玩個藏兵於民,將南中變成己吾陳氏的後花園。
畢竟徵兵這種事,只要糧秣供應得上,徵一萬和徵兩萬,在送去給朝廷的官面文章上,是看不出來區別的。
而且有了征戰的名義,巴蜀之地的賦稅幾乎都被陳恆這個益州牧截留,被當成收買人心和鞏固權力的資本。
其二,陳恆說的江東可征伐,是指等逼迫馬家軍稱臣後,便率兵去攻入交州。將江東孫權的糧秣與財賦斷掉一隻臂膀。
這個理由,讓對江東恨得牙癢癢的曹丕,當場就大舉贊同。
還很親暱的握住了狡狐的手,感慨萬分說什麼,舉大魏臣子,能處心積慮爲他這個天子考慮的人,也就卿了....
哎,他選擇性的忘記了,荊南纔是大範圍與交州接壤的地方;而南中僅僅有興古郡與交州接壤。想攻伐,從戰略上考慮,狡狐必須要踏上荊南的土地。
也就說是,他讓陳恆的手,再度伸進了荊楚之地!
將荊南的征伐權,允給了在荊楚有巨大威望的世之狡狐!
在大爭之世,讓臣子的威望肆意播種,他這個君主的威望,誰還會在乎呢?
陳恆的答案,是“荊楚有狐,陳氏當望”!
是將當年江東大都督周公瑾的遺計,將這句話變成事實。
我輩當奮起!
“子初,汝既然不願與王文舒釋懷,爲何還舉薦他往荊州邪?”
一句疑問,打斷了陳恆的暗自思量。
那是高柔,這位總角之交,又一次當仁不讓的成爲送別的人。
他如今已經接替升遷的鐘繇,變成了大魏朝的廷尉,也算是位高權重了。因此,他也能知道大魏適合去荊州的人,還有許多。
比如賈逵,比如郭淮。
他們兩人都是陳恆的故吏,也是簡在帝心的人。無論如何,都要比背叛陳恆的王昶要合適得多。
是的,高柔並不知道,王昶依然是陳恆的人。
在狡狐的信念中,每個人都有適合自己的崗位。該知道的會知道,不該知道的,也沒有必要知道。
而不願意和王昶釋懷,是指王昶在前幾日接到調令趕去荊州任職之前,還特地跑去了陳恆的府邸拜會,感謝他的舉薦之義。
當時,陳恆門都不讓他進。
只是讓門子帶出來了一句話,“某與汝不和,乃私也!向天子舉汝任職,乃國事也!何必來言謝!”
額....
當即就讓王昶有些灰頭土臉的,只能對着府邸作個揖便離去。
對此,朝中百官在明面上,都在稱讚陳恆公私分明,恩怨分明。私底下,則是在想這隻狡狐是不是在軍中呆久了,就忘了世家結交之道?
明明都賣了好,爲何還要爲一時之氣,斷了太原名門的善意呢?
就算不爲自己考慮,也得爲子孫後代留點恩澤不是?
只有王昶這位當事人,在心中感慨不已,對陳恆的敬佩之意和感恩之情,又更上了一層樓。
因爲他知道,陳恆舉薦他去荊州,意味着狡狐是在謀劃着,再度執掌荊楚的權柄了!
而他,到時候,也要再度成爲狡狐的麾下!
作爲已經加入了潁川士人小團體的他,想再度改頭換面,是很難的。一個不小心,就被人冠上了朝三暮四、見利忘義的名號。
混仕途,自然也有潛在的規則。
立場不堅定的人,隨時轉換陣營的人,誰會願意彼此抱團呢?
可以想象的,如果他到時候配合陳恆的奪權,就會背上罵名,讓自己的仕途在未來變得坎坷無比。
但是呢,在狡狐“乃國事也”這句話扔出來以後,就沒有了這方面的憂慮。
到時候,王昶也可以打着“爲國事”而公私分明不是?
也沒有人能詰難一二了不是?
當然了,這裡面的溝溝壑壑,高柔並不知道。
陳恆也沒有打算說明白,打了個哈哈左右言他,便拱手作別。還扔了出一句莫名其妙的話語:“文惠兄,明歲天子若是有恚憤之意,汝當勸之。”
明年?
天子曹丕會恚憤不已之事?
子初如何得知邪?
高柔看着陳恆遠去的背影,捏着有些花白的鬍鬚,百思不得其解。卻沒有發現,站在他身後的蔣斌,臉上笑容猶如偷到了雞的狐狸。
嗯,蔣斌因爲和潘浚有姻親關係,被陳恆當成了陰死司馬懿的執行人。
所以呢,在事情完美完成後,陳恆也就順理成章的,將陰夏侯尚的事情,也讓他來當執行人。
有經驗了不是?
而且,現在都成功的得到天子的許可,將一隻手伸進荊州了,也等於是時候將夏侯尚弄走了。不然的話,他狡狐怎麼能佔據荊州呢?
呵!
黃初四年,公元223年,秋九月。
大魏朝議中,剛升遷太尉沒多久的鐘繇,以國當有儲君爲勸天子立太子。
曹丕從善如流,讓百官們先回去思慮數日後,再共議。就是在其中一日,他便以犒勞羣臣的名義,舉辦了一次大宴,還特地將郭皇后與京兆王曹禮出席....
好嘛,數日後,朝中百官一致認定,曹禮乃是大魏太子的不二人選。
沒有人再記得,魏武帝當年“我基於爾三世矣”那句話了。
可憐的平原王,身爲天子長子的曹睿,在數日後,便被勒令前往封國就藩。離開洛陽之際,餞行的人寥寥無幾。
陳修與曹肇在其中。
曹睿惆悵不已,對着陳修說道,“叔興,汝娶徐氏女之際,孤不能來賀矣!”
明着是感慨總角之交從此分別,實際上卻是有些酸溜溜的諷刺:昔日他的讀伴、總角之交,如今卻變成了曹禮的姻親。
而陳修呢?
一臉平靜的看着曹睿好久,纔不卑不亢的回道,“藩王歸國,乃朝廷法度,修豈敢有勞平原王來賀?再者,天子賜婚,已是殊榮矣!”
曹睿聞言,默然。
良久,才嘆了口氣,轉身離去。
他也無法在說什麼了。陳修娶徐氏女、曹禮成爲太子,都是天子自己一言而定,他又能怪得了誰呢?
冬十月,江東震動。
不是大魏朝立儲君了,而是徵南大將軍陳恆,並沒有回巴蜀。而是徑直從秭歸城渡江,來到了荊南武陵郡!
曹子桓欲讓狡狐爲督,前來攻打荊南了?
這是孫權與江東僚佐們,在看到陸遜令人火速傳來的消息後,心頭泛起的第一反應。
然後呢,就大舉調度兵馬,準備支援荊南。
是的,他們覺得自己的猜測沒錯。
曹魏已經連續兩次大舉攻伐江東了。第一次無功而返;第二次大敗而歸,也應該要換統帥了不是?
在南線能對江東造成威脅的,也就世之狡狐了不是?
馬上的,孫權效率很高的,讓孫韶領着五千“殺狐軍”爲前部,從建業逆江水而上,往公安城而來。
孫韶,字公禮,江東宗室大將。
少有勇名,被當年的孫策喜愛,隨徵左右。後來孫權繼位,亦是委以重任,以吳王封爲揚威將軍,建德侯,領兵鎮守京師。
而“殺狐軍”,則是當年狡狐陳恆征伐荊南,讓周大都督遺恨而亡,孫權愧疚之下便立志報仇。收將士遺孤和挑選江東子弟組成,精銳異常。
但是呢,孫韶還沒來到荊南呢,孫權後續的軍隊還沒召集結束呢,那隻狡狐就離開了。
不光他自己走了,還讓法正將城防交接給新來的別督王昶,回去牂牁郡駐守!就連南中興古郡的馬謖部,都調走了一半的兵力。
額....
不是要兵犯荊南,汝個狡狐來武陵郡看什麼風景!
大動干戈,而發現虛驚一場的孫權,心中有些憤憤然。
不過呢,不用再打仗是總是好的。尤其是這些年,江東的國力也損耗得厲害,也需要修生養息。
孫權的心中剛剛釋然,然後又有點患得患失。
萬一狡狐又玩詭計呢?
假裝將兵力撤走,讓自己守備鬆懈,然後來個長驅直入。
嗯,有這個可能!
那隻狡狐以陰狠狡詐著稱,還是不能掉以輕心的好。
孫權雖然沒有再繼續召集各地駐軍備戰,但還是讓人傳令給陸遜與朱然,讓他們小心戒備,當心有詐。
這幅作態,頗有當年那句“張遼雖病,不可當也,慎之”的風範。深諳“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繩”的謹慎。
一直到冬十一月,交州刺史呂岱讓人傳來了軍情,這個孫十萬才安心入眠了。
呂岱在軍報裡說:狡狐在南中之地,大舉徵兵!不過不是征伐江東,而是往蜀中一帶聚集,即將攻打馬家軍。
原來是要攻伐蜀中,早說嘛!
一驚一乍的,會嚇到人的好不?
所以呢,孫十萬安心入眠了。不但下令讓孫韶率兵回來繼續鎮守京師,還在心中很虔誠的期盼着,鳳雛龐統能給力點,多拖住狡狐多點時間,多消耗曹軍的兵力。
如果能將狡狐拖個三年五年的,那就更好了。
位於幽州的劉備,同樣也是這麼想的。
只是和孫權不同的是,他又派使者前往了隴右,和馬超再議封秦王的事。心中還覺得,這一次應該成了。
畢竟馬家軍如今最需要的,就是盟友了不是?
結果呢,事情的發展,讓他們兩個都張大了嘴巴。
狡狐陳恆召集了三萬南中蠻夷,和麾下三萬大軍還沒發動攻勢呢,馬家軍的使者就到了洛陽,朝見曹丕!
認了慫!
說什麼,要給大魏稱臣!上貢!
而天子曹丕很開心的,直接封了馬超爲涼公,領大魏朝的車騎大將軍和涼州牧;就連馬岱都被封了個西域都護!
也就是這個官職,讓劉備和孫權都暗自嘆息。
他們覺得,以後對抗曹魏大軍,就不要再指望有馬家軍分擔壓力了。
因爲馬超想讓狡狐不攻打蜀中,就必須接受稱臣的代價:讓馬岱率軍去西域一帶徵伐。至少,該有的姿態要做出來。
而且,對劉備和孫權來說,更嚴峻的未來是,馬家軍在隴右的兵力少了,威脅也就變小了,曹魏也可以放心的進攻幽州或者江東了。
但是呢,孫權沒有想到的是,這一天來臨得實在是太快了。
黃初五年,公元224年,春二月。
隨着馬家軍的稱臣,狡狐將南中徵調的蠻夷部落,都賞賜了一番,讓他們各自散歸故里,繼續耕種與養殖。
用看似罷兵的舉動,迷惑了所有人。
暗地裡,卻是讓他們偷偷化整爲零,在興古郡一帶聚集。就在春三月,就兵分四路,一舉殺入了交州的鬱林郡和交趾郡。
其中,進攻鬱林郡的別督是廖化與馬謖;進攻交趾郡的則是陳仇與鄧艾。
原先在牂牁郡的法正部,也行軍至武陵郡辰陽一帶,和五溪蠻王沙摩訶合兵向南,意圖收復整個武陵郡。
而耐人尋味的是,狡狐陳恆親自率領的兩萬大軍,在進入武陵郡後,就不緊不慢的零陽城行軍而來。其目的,是往北去進攻陸遜駐守的公安城,還是東去進攻朱然駐守的益陽城,沒有人膽敢定論。
因爲呢,就連狡狐陳恆,心中都沒有定論。
身爲主帥,竟然對征戰目的地沒有定論,看似很不可思議。
但這事情還真發生了。
陳恆這是在等,天子曹丕的決策。
不是等曹丕來決策戰事該怎麼打,而是等他對夏侯尚的處置。
嗯,他針對夏侯尚的陰謀,已經成功發酵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