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裡是長春最爲繁華的商業區之一,熙來攘往的人們和往來穿梭的車輛共同組成了週末式的喧囂,還夾雜着店鋪門口的音箱裡傳出的動感舞曲和語氣生硬的廣告宣傳錄音,所有這些都讓這裡的空氣顯得更加炙熱。我與梅莉從公車站點步行到紅旗街與工農大路的十字路口,綠燈亮起,我們隨着人流穿過人行道之後左轉,走向省醫院。我發現梅莉的額頭上滲出了細密的汗珠。
到了省醫院大門附近,我從一處冷飲攤買了兩瓶冰鎮的礦泉水,遞給了梅莉一瓶。
“謝謝你!”梅莉接過了礦泉水,“今天真的很熱!”
“這是一天中最熱的時間段了!喝吧,解解暑!”
“是哦,還要麻煩你陪我來這裡!”
“沒關係,還是探望你的親屬要緊!”
“該怎麼謝你呢?請你吃晚飯吧!”
“我請你去咖啡館坐坐!”
聽了我的話,梅莉笑了,“你……呵呵!對了,我得買一個水果籃!”
“應該的!”
我們走進了醫院大門附近的一家禮品店,梅莉選好了水果籃,寫了一張祝福卡,然後付了賬,正在準備提水果籃的時候,男店主忽然對梅莉說:“這應該讓你的男朋友拎!”
梅莉聽了男店主的話略略一怔,然後淺笑了一下,沒說什麼。
“我是準備要拎的,但是您誤會了,我是她的……”我急忙解釋。
可是我的話還沒說完,男店主就已經把水果籃遞到了我的手邊並說:“那就拿着吧!”
“啊……好吧!”我接過了水果籃,發現梅莉仍舊帶着淺淺的笑容望着我,一種讓我既感到舒適又覺得有些窘迫的笑容。
得得得,這算是怎麼一回事,拎上好了,店主只不過是善意的誤解了我們的關係,不再思考那個無謂的誤會了!因爲誤會很簡單,所以思考更不需要複雜!
從禮品店出來,梅莉說道:“剛剛那位店主是善意的誤解,想想也挺有趣的!”
“也許他是認爲男人應該紳士一點!”我說道。
“那也挺好的啊!”
“嗯!在女孩子面前紳士一點沒什麼不好的,那位店主的想法沒錯!所以我不再解釋了!而且天氣又這麼熱!”
“是啊,天氣又這麼熱!”梅莉開心的說道。
我與梅莉走進了省醫院的大門,院內停滿了轎車,門診大廳的入口處人來人往,一輛救護車閃着長條警燈和爆閃燈開到了大廳門口,一位護士和另外的三個人急匆匆地從車上推出了一臺躺着病人的擔架推車,大聲叫喊着跑進了門診大廳,一派匆匆忙忙的醫院景象。
到了門診大廳裡,我把水果籃交給了梅莉。
“我在這裡等你,你去吧!”
“好啊!我很快就回來,要麻煩你等我一會兒了!”梅莉接過水果籃之後說道。
我看着梅莉走進大廳內匆匆忙忙的人羣中,消失在了我的視線裡。我找了大廳內一處休息區的座椅上坐下休息。也是因爲今天是星期天,所以大廳內除了護士、醫生和患者之外,還有很多來探病的人穿行其中,因而顯得喧鬧不堪。空氣中散發着醫院的氣味兒,那其中混合着藥味兒、鮮花和水果的香味兒、消毒水的味兒。
在等待梅莉的時間裡,我看着大廳中來來往往的人,心中思忖,醫院是一個生與死的交匯點,喜悅與痛苦總會同時存在於此,這似乎是不需多言的簡單道理。但是若想真的理解清楚,恐怕也並非易事,,因爲這個主題過於重大也過於深刻了。人在生命中每呼吸一次,就會距離死亡更進一步,這聽起來很可能會讓人感到惶恐不安,但是沒有人會爲此感到惶恐不安,因爲除了死刑犯和下定決心結束自己生命的人之外,沒人能預料到自己的死亡時間,或者說存在於潛意識裡的死亡時間意識是非常模糊的,除了絕症病人之外,人們的這種死亡時間意識很少會被激發出來。正因爲如此,人們總會認爲那一天還很遙遠,這種普遍的意識避免了很多痛苦,世界也因此井然有序。預想死亡之後的世界是無聊之舉,也不會讓人痛苦,讓人們痛苦的是自己無法置身其中,更無法去決定什麼。之所以人會對死亡產生恐懼,原因在於對肉體痛苦的恐懼往往會大大小於精神痛苦的恐懼,因爲,行將就木之人知道自己遲早會被周圍的人所遺忘,這種遺忘是不可逆轉的,是真正的恐懼之源。隨着歲月的流逝,活着的人的這種恐懼纔會逐步顯現出來,愈是接近生命的終點,人就愈會珍視正在擁有的時光。對於死亡的思考,讓我意識到:生命是一個人的奢侈品,因爲時間可以用來揮霍,揮霍得越多越久,剩下的就越奢侈!在一個人年紀還輕的時候,是很少會意識到這些的。我在這裡等待梅莉的過程,經歷着一個奇特的時間段:自己分明活得好好的,但是卻對死亡產生如此多的思考。
我思考着死亡的意義,身旁的座位上的人也在不停地變換着。先是一位老婦人推着輪椅過來坐下,輪椅上面坐着一位年紀相仿的男子,看起來是一對老夫妻,商量完出院的事情之後離開;然後是一對母子坐在這裡,母親給孩子買了冰淇淋,吃完之後離開;接下來是一對情侶,兩人坐在這裡聊了一會剛剛探望過的親屬之後離開,最後是一位年輕女子坐在這裡,接了一個電話之後離開。當我旁邊的座位空出來的時候,梅莉回來了。
“讓你久等了,我們走吧!”
“情況還好吧?”我起身問道。
“嗯!還好,病情穩定了,精神狀態也不錯!”
“那就好!”
“我們去哪裡坐坐?”
“我知道西康路上有一家咖啡館,曾經路過了很多次,還沒去坐過!我們就到那去吧!”
“好啊!”
“坐228路車到同志街那裡,下車走過去很近的!”
“雖然步行過去有點兒遠,可是……我想走走,我們不坐車了好嗎?”
“步行過去路程可不近呢,你可以嗎?”
“可以的,高中的時候我還參加過競走比賽呢!沒看出來吧?”
“的確!”
“我們走吧!”
“好吧!”我回答。
於是我們從省醫院門診大廳出來,走出大門沿工農大路向東南方向走,之後左轉到桂林路,沿着桂林路向東穿過新民大街,徑直走到同志街,從同志街右轉向南走,之後左轉向東來到西康路,路是長的可以。梅莉走這段路的時候,不緊不慢,速度始終沒有變化,我在她的左側並排保持着一米的距離。梅莉走在路上時,不怎麼多說話,只是偶爾轉過臉面帶淺笑的望着我,彷彿在確認我是否一直在她身邊一樣。只有在穿過新民大街的時候,她向我詢問了咖啡館的名字:
“那個咖啡館叫什麼名字?”梅莉突然想到似的問,如同要給什麼東西做上標記。
“羅馬假日!”
“這也是一個老電影的名字吧?”
“是的!很浪漫,也有點傷感!經典的片子,你看過了嗎?”
“只是聽說過,還沒有看!你喜歡看老電影嗎?”
“嗯!你呢?喜歡看新電影?”
“我說不準,新老電影都要看過之後才知道是否喜歡!你說呢?”梅莉說道。
“嗯,怕也是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