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家三代以上都是當官,早年在甬州城裡也算有頭臉的候門,從江巍父親那一代纔開始經商,而到老爺子這裡官相還沒完全消掉,所以他年輕的時候也很喜歡熱鬧,可現在就想圖個清靜。
或許是年紀到了,也或許是經歷過太多事,這兩年越發不喜歡出去見人。
原本這次壽宴也不想辦,是秦蘭一味勸說,他想着那就辦一次吧,趁自己身體還能走動,更何況家裡確實已經很久沒有喜事了,辦一場就當是沖沖冷清,只是要求筵席的流程別太繁瑣,更不需要搞那些毫無意義的花頭精,只是把大家聚起來一起好好吃頓飯,所以遵循他的意見,這次筵席偏中式,圓席。
臺上也只請司儀簡單串下詞,老爺子上臺講幾句話,算是把禮正式走完。
講話的環節原本應該要江丞陽陪他一起上去,畢竟是江家嫡長孫,可等來等去不見他人影,最後只能由江臨岸代勞。
他扶着江巍上臺,一襲淺灰色西裝,身姿筆挺,面容俊逸,追光燈和攝影機的鏡頭都追着他而去。
底下有議論聲,因爲這種場面很少見到江家老二和江巍站在一起,但沒關係,江臨岸完全壓得住場子,站在老爺子旁邊氣勢竟然絲毫沒有被比下去。
臺下秦蘭甚是欣慰,大概誰都無法理解她當時的心情,三十年,她從女孩到女人,再從女人到婦人,人生最美好的歲月她都埋在這裡了。
江宅對她來說像個華麗的牢籠,可是那把鎖是她自己落下來的,她心甘情願地被困在裡面,痛苦,孤寂,那些看不到任何希望的日日夜夜,如今看到江臨岸能夠站在江巍身邊,突然覺得這些年自己受的委屈都值了。
“阿姨,您怎麼了?”旁邊突然遞過來一張紙,溫漪發現秦蘭不對勁,關切問。
秦蘭立即別過頭去抹了下眼睛。
“沒…沒什麼…就是阿姨今天高興…”
溫漪似懂非懂,又看了眼臺上的江臨岸,他正在扶着江巍一起切蛋糕,畫面和諧,嘴角帶笑,彷彿之前她所認識兩年的那個男人又回來了,依舊細緻溫和,體貼柔情。
“我也高興…”她深吸一口氣,眼眶卻漸漸氤氳。
秦蘭豈會不懂,拍了下她的手臂:“傻孩紙,哭什麼哭?”
“我沒哭!”溫漪還逞強,眼淚卻已經開始往下掉。
秦蘭只能又抽紙巾給她擦,邊擦邊勸:“你的心思阿姨懂,別難過,也彆着急,有些事是急不來的,過了今天之後慢慢來,阿姨會幫你。”
秦蘭這段話像是給了溫漪定心丸,她吸了一下鼻子,自己把眼淚擦掉。
“您真的會幫我?”
“當然,你是我認定的兒媳婦,而且我們兩家有過婚約的,臨岸現在只是一時被迷了心竅,相信阿姨,都會好起來的,只要你有足夠的耐心。”
她能夠花三十年時間耗在江宅,自然也有信心促成一段婚姻。
溫漪聽了這話一時笑開,立馬盛了一碗湯放過去。
“謝謝阿姨,我肯定相信您!”
十幾分鍾後江臨岸扶着江巍從臺上下來,周遭都是掌聲,鏡頭和追光燈又跟了一路,直到他扶着江巍入座,再轉過身去回到自己椅子上,笑得快要僵硬的表情才收起來,幾乎一秒變沉。
天知道他多麼討厭這種場合,更何況還是撿漏上臺替代江丞陽的位置。
溫漪早就看出他今晚心情不佳,不敢多問,只夾了一塊點心到他盤子裡。
“吃點東西吧,該餓了,一會兒還要陪着爺爺去敬酒,空腹會傷胃。”她語氣柔和地說,可江臨岸沉沉掃了眼盤子裡的點心,是一小塊棗泥糕,不由皺眉:“我不吃這麼甜的東西!”
溫漪不免覺得委屈,這種場合似乎完全沒有照顧她的面子,辛虧秦蘭及時幫腔:“溫漪也是爲你好,你前陣子不是一直胃疼嗎,先吃點墊墊肚子!”
江臨岸還想拒絕,突然聽到身後傳來高跟鞋的聲音。
“江董,實在不好意思啊,我這邊來晚了。”
江臨岸回頭,見黃玉苓和陳延敖走過來,身後跟着一臉不情不願的陳韻。
黃玉苓先上前跟江巍握手,又是道歉又是解釋:“本來肯定是不會遲的,要怪下午飛回來的航班晚點。”
身旁陳延敖也跟着幫腔:“現在國內到處都是航空管制,本來下午一點的飛機,硬生生拖到三點才登機。”
不知是藉口還是理由,但老爺子也沒置氣,笑着迴應,又問:“令公子沒來?”
“您說陳遇?他原本是要來的,可是外地有個項目出了問題,前晚連夜飛過去的,今天沒趕得回來,爲這事電話裡我還說了他一通,什麼項目不能丟兩天嘛,哪及得上您的壽辰重要。”黃玉苓真是長了一張能說會道的嘴,叫人氣都氣不起來,後面陳韻不住朝她拋白眼,心裡罵了一萬遍“虛僞”!
江巍也不多問,他知道陳遇和沈瓷的關係,去年那場離婚戲碼也是在甬州城鬧得沸沸揚揚,如今江臨岸和沈瓷的事又弄得路人兼知,這種場合陳遇故意避開也是情有可原,更何況邀請函是一早就發出去的,代表江家的誠意,對方來不來便是另外一回事。
“黃董嚴重了,談不上什麼壽辰,只是想大家聚起來一起吃頓飯,再說小輩當以工作爲重,所以你也不必苛責。”場面上的話誰都會講,黃玉苓笑得訕訕。
“您說的我明白,所以陳遇那邊我就不說了,不過妹妹來了,算是替大哥立個榜樣。”邊說邊把陳韻扯到跟前來,一一介紹了一遍,又讓陳韻叫人。
陳韻心裡一百個不情願,可逼到這份上也不能做得太過分,只能強顏歡笑順着黃玉苓,只是介紹到溫漪那的時候她愣了愣。
當時是秦蘭介紹的,拍着溫漪的手背說:“這是臨岸的未婚妻。”
陳韻哪能不知道,這段時間關於她和江臨岸的事都快夠拍八點檔電視劇了,只是有些納悶,不是說兩家取消婚約了麼?
“叫人啊!”見陳韻遲遲不出聲,黃玉苓又在身後推了一把。
陳韻擰緊眉:“叫什麼?”
一時倒把大夥兒都問住了,對啊,該叫什麼?最後還是陳延敖救場:“溫小姐年紀應該要比我家陳韻長几歲吧,那就乾脆叫姐姐?”
“對對對,叫姐姐!”黃玉苓也反應過來了。
陳韻哪肯,哼了一聲:“姐姐可不能亂叫的,一不小心可能就叫老了。”
“你這孩子,怎麼說話呢!”黃玉苓呵斥。
秦蘭笑着開口:“無妨,叫什麼都一樣,不過陳小姐說得也不是沒有道理,若哪天臨岸和溫漪結婚了,我們丞陽又有幸取了陳小姐,那叫姐姐確實有些不合適。”
這話似一語點醒夢中人,黃玉苓立即點頭附和:“對對對,還是江夫人說得有理,那還是讓孩子們自己去喊吧。”
兩人像是達成了共識,最後溫漪主動伸過手去:“你好,陳韻對嗎?早就聽阿姨說過你了,很高興跟你認識。”此時溫漪完全顯出了大家閨秀該有的風範,禮貌謙和,儀態大方,豈料陳韻完全不領情,她甚至哼了一口氣。
“抱歉,這是我第一次跟江家長輩見面!”
所以何來的“早就聽阿姨說過你”?秦蘭會去跟她提一個沒有見過一次面的人?
陳韻最反感這種假裝熱情又在長輩面前充當乖孩子的女人,顯得做作又不真實,只是這麼一來整場都尷尬了,特別是溫漪,手還僵在半空中,也不知該收還是該繼續舉着。
黃玉苓更是氣得渾身發顫,若不是顧忌場合,她真想一巴掌朝陳韻煽過去。
怎麼生了這麼個不懂事的女兒,感覺臉都要被她丟盡了,只能費勁笑着救場:“溫小姐你別介意啊,她就這性子,還跟孩子似的,說話也沒個正形。”
溫漪也只能抽了下嘴把手放了下去,最後是陳延敖問了一句:“江總呢?怎麼好像沒見他在場?”
……
黃玉苓一行離開之後溫漪才坐下去,老爺子臉色有些不好看,大概是剛纔陳韻的表現讓他不是很滿意。
“改天讓丞陽約了那姑娘一起出來吃頓飯!”這話是對秦蘭講的,秦蘭本不想多管這事,但老爺子開口她也不敢忤逆,可剛接應完又聽到老爺子一聲呵斥。
“臨岸呢?”
“什麼?”
“怎麼也一聲不吭就走了?”
溫漪朝旁邊看了一眼,果然見位子已經空了,盤子裡那塊棗泥糕卻依舊原封不動地放在那裡……
江臨岸摸了煙盒往門外走,廳裡實在太悶了,到處都是人,阿諛奉承,虛僞逶迤,他整個晚上都感覺臉上帶了幾千層面具,壓抑,窒息,實在受不了了,所以想出去透透氣,可剛走到門口便見周彥從外面進來,兩人撞個正着,一時四目相望,眼波流轉,只是誰都沒有先吱聲,直到江臨岸看到周彥手裡拿的東西,那枚墨綠色刺繡小坤包,是沈瓷剛拿在手裡的。
“她人呢?”江臨岸最終還是開了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