離開出站通道，張娉再次看到泉城的天際線。
太陽西斜天藍雲白，雖然依舊蒙着一層淺灰，在這季節裡依然算是難得的好天氣。
收回對限煤降霾的感嘆，按下視線左右張望，她很快就在人羣中找到男友的身影，立即擡腳朝他走去。
廣場邊緣，方俊淇靠邊站着，單手抓着手機，眼睛盯着屏幕，嘴巴偶爾動動，顯然正看得入神。
見對方無視了自己，張娉促狹心起，粗着嗓子問道：“兄逮，幫個忙好嗎？”
“有困難找警察，派出所就在那邊，”方俊淇另一隻手擡起，指向西站派出所的方向，接着他才意識到不對，臉上的不耐轉爲驚喜，“哎呀，原來是咱們娉娉公主到啦！歡迎歡迎，熱烈歡迎！”
“少來！”擺手打開某人伸出的歡迎擁抱，張娉好奇瞄向手機屏幕，“在看什麼呢，這麼入神？”
收起手裡的電話，上前接過女友的行李箱，方俊淇笑着吐出四個字：“法制新聞。”
聞聽此言，走在旁邊的女孩卻是微蹙眉頭面露嫌棄：“你是有多閒？沒事看那個做什麼？”
主流大報、上星衛視的要案報道、普法活動、事蹟宣傳是法制新聞，民間小報、網絡媒體的蹊蹺案件、奇葩罪行、“紀實”故事也是法制新聞。但看某人臉上的鹹溼笑容，她就知道對方看的肯定不是前者。
“嘿嘿！”淇哥隨口解釋一句：“咱們這種小老百姓，國際新聞什麼的終究太遠，不管是鋼鋁加稅、還是校園槍擊案，於我而言都是天邊的浮雲，還是咱國內的新聞更近更有吸引力。”
張娉聞言冷笑，“要論距離遠近，你該看社會新聞纔對，菜價波動、超市促銷、貓狗走失、天降冰塊什麼的，要麼實用、要麼獵奇，都值得一看。”
“嘿嘿，那些東西都是退休的大爺大媽在看，我還不到時候。”
“哦？”張娉斜眼看向手機所在的衣兜，“你到底在看什麼？該不會真是那種法制小報的新聞吧？”
以往時候，車站這種人流密集地方常有人販賣各種小報。那些報紙通常沒有正規刊號和發行渠道，靠着成本低廉和專攻情感需求在夾縫裡生存。雖然報名不是“環球軍事博覽”，就是“法制精粹”看着頗爲正經大氣，實際內容卻都是網絡下載或者索性杜撰，其中家庭倫理類、罪案紀實欄目文章往往細節齊全宛如親見，其實就是稍微改改的小說。
再後來，移動互聯網興起，自媒體蔚然成風，不但正規紙媒衰頹倒閉，這些非法紙媒也慘遭斷根，聲勢大不如前。不過若是換個角度，很多缺乏原創能力和意願，只知道東拼西湊的所謂自媒體，做的其實就是網絡版的小報。
聽見她的質疑，方俊淇果斷搖頭，“不是，是官方媒體的法制新聞。”
說到這裡，方俊淇忽然凝目看向女友，好一會兒方纔開口：“今天這個妝不錯，看起來明**人渾然天成，畫了多久？”
張娉沒有解答疑惑，反而白他一眼：“你不是從來不關心這些邪術麼，怎麼忽然轉性了？”
方俊淇快步跟上，笑着解釋起來：“主要是剛纔看到的新聞太過奇葩，讓我對化妝術的神奇有了新的認識。”
“哦？”被他這麼一說，張娉也是起了幾分興致，好奇看着他手機，“到底是什麼新聞？”
“沒什麼，警方掃黃抓了個女主播。”
張娉頓時瞭然，猜測道：“她真人長的很對不起觀衆？”
“何止對不起？簡直是拿觀衆當傻子，”方俊淇面色古怪：“那女的47歲了，還長期吸冰弄得面黃體瘦，真人和視頻截圖簡直就是兩個人。”
之前全民開播拿補貼的時候，張娉和她的同學們很多都有嘗試直播。她們青春正盛，又是最注重儀容儀表的播音主持專業，自然顏值在線。見慣了這些做主播的漂亮姑娘，方俊淇下意識以爲女主播都是美女，技術手段都只是錦上添花。直到看到這位線上線下判若兩人的女主播，他才知道自己犯了想當然的毛病。
“這很正常，”張娉卻是半點也不意外，“那張本人照片是抓捕時的照片？”
“不是，背後有身高標尺，應該是在派出所裡。”
“這就對了，”未來女主播點頭道：“那種照片是犯罪嫌疑人的司法登記照。拍這種‘證件照’不能化妝戴帽、頭髮不能遮臉，燈光和背景也以突顯面容細節爲主，實在很難拍出漂亮美感。”
“至於化妝，只要五官沒有嚴重殘缺，皮膚沒有鬆弛下垂皺紋藏芝麻，都能用化妝遮掩過去，無非就是需要更多的化妝品、更長的時間罷了。除此之外，專業女主播還有美白主播燈、有視頻美顏濾鏡、有專業變聲器，自然都能做到人美聲甜，就算偶而有些小瑕疵、不和諧，觀衆屏幕太小，通常也很難發現。”
還有句話她沒說，這位女主播既然是被掃黃抓到的，她播出的平臺、她的觀衆是個什麼情況自是不難想象。經過幾輪整頓，主流平臺對主播言行着裝的要求越來越嚴，有這方面需求的主播和觀衆只能跑去不怕死的小微平臺。選擇面窄了，觀衆對主播長相身材的要求自然也會請坐和放寬。
“也對，”方俊淇點頭接受她的明面說法，接着眉毛一挑：“我現在就很好奇，她的粉絲們是個什麼想法？”
“能有什麼想法？大部分直播粉絲都很博愛很隨緣，沒了她一個，還有後來人，大家很快就會把她忘在腦後。”
“嘿！”方俊淇聽出意思不對，轉頭看了眼女友，“怎麼，還在爲那事兒生氣呢？”
寒假在家，張娉拍了幾段短視頻上傳空間，結果觀衆留言卻只關心她身後的小貓，讓人難免產生“過氣網紅不如貓”的失落感。
“沒有，”女孩搖頭，“反正我就是隨便拍着玩，他們愛咋說就咋說唄！”
“沒事就好，”方俊淇順着這個話題說道：“不過話說回來，貓的確更加適合當網紅。要長相有長相，要身材有身材，關鍵還有顆不走尋常路的神經病之心，觀衆永遠不缺新鮮感。”
“這倒也是，”張娉被這話勾起回憶，“我家那幾只就都是神經病，你根本預料不到它們想要做什麼。”
“對了，這回從家裡出來，你家貓有沒有捨不得你？”
“當然，”張娉眯眼甜笑，接着面色突變，鬱悶嘆了口氣。
去年暑假去鷺島實習沒有回家，等到寒假回去發現好感度早被清空。等她好不容易刷出一點好感度，卻又不得不離開衆貓返回學校。
“我跟它們磨了半個月，總算啃吃我喂的食物了，偶爾也會爬到腿上讓我給它們順毛。可惜還要回校，等下次回家見到，肯定還得再來一遍。”
“這個簡單，”淇哥很快有了主意，建議道：“大的兩隻就算了，你可以帶一隻小的帶來這邊養着。學校不方便養，可以放在公寓那邊，反正房子閒着也是閒着。”
聽見這話，張娉卻是忍不住又白了他一眼：“你光知道宿舍不讓養貓，怎麼忘了火車飛機也不讓帶寵物？它們還那麼小，直接託運出了問題怎麼辦？呆在公寓要是亂叫亂拉，被鄰居投訴怎麼辦？”
顯然，她有認真考慮帶貓“陪讀”的事情，對這裡面的坑並非一無所知。
人家都這麼說了，方俊淇自然不會再勸。他其實只是雲貓奴，單純喜歡貓的優雅可愛逗比，卻對鏟屎官這三個字背後的代價一無所知，若是張娉真帶回小貓，某人多半還是要抓瞎。
走出車站區域，找到之前預約的網約車，兩邊對好暗號順利上車，徑直朝着市區方向駛去。
一小時後，認真訴過別情的兩人穿戴整齊走出臥室，方俊淇掏出手機預訂晚餐，張娉則是徑直打開一月未用的電視機和遊戲機，滿是惆悵道：“我新號都通關飛昇了，還要這老號有何用？”
“別急着刪，”瞥見屏幕畫面，方俊淇連忙出聲制止，“下週開放投影系統，這些老角色都能用的上。”
“本體和資料片都通關了，還要這個做什麼？”張娉回頭看他，“難不成又有新資料片？”
“資料片是有的，不過沒那麼快。這次‘輕雷隱隱初驚蟄’版本主要亮點是增強在線玩法，百人同服、爭霸江湖，一人一命、永不離線，想想就帶感啊！”
“怎麼只有百人？”女孩聞言蹙眉，“是單機遊戲有什麼特殊限制麼？”
“不是，”淇哥放下手機，走到她身邊坐下，“百人同服，就算當不成武林至尊，好歹也能混成江湖前百的一流高手。要是萬人同服，相當一部分玩家只能去當底層幫衆，體驗會很糟糕。”
“嘿！官方考慮地真周到，”張娉展顏輕笑，“然後這個投影系統又是怎麼回事？”
“服務器相當於本地遊戲的平行宇宙，可以把自己的人物投影過去。每個人物可以投影9個世界，除非角色死亡、服務器關閉釋放投影，否則無法繼續綁定新的服務器。要是有好幾個人物，投影起來就會非常佔便宜。”
“能佔什麼便宜？就算一口氣綁定幾十個服務器，玩的過來麼？”
“怎麼玩不過來？”方俊淇挑了挑眉，“帳號離線，人物自動由AI託管。玩家要做的只是打好基礎，設定初始的發展路線，剩下的日常細節完全可以丟給AI。等到主號和9個投影都修出元神，就能九神合體突破到大乘境界。”
“這樣的話，貌似一個人物也夠用啦，弄那麼多又有什麼用？”
“試錯啊親！”淇哥擺出你太傻太天真的嘲諷表情，“聯網模式只有一條命，雖說人物都是開竅大成，輕易不會掛掉。但是每個服務器的地圖和世界設定都有不同，要是運氣不好掛了，或者後續修煉出問題，就得廢掉這個投影重來。多一個小號探路幫忙，成功的機率會增加不少。”
“貌似有些道理。對了，這個離線託管，以前好像有個網遊也這麼弄過？”
“嗯，是‘九陰真經’。”
提起這個，方俊淇語氣裡頗有些恨鐵不成鋼味道，“當初描述的江湖各種美妙，最終卻變成一切向錢看的雙收費遊戲。正好趕上手遊崛起、端遊沒落，遊戲錯過最後的成神機會，變得越來越平庸。果然想要體驗純粹的江湖，還是得找單機遊戲。”
那款遊戲去年傳出要出第二代的消息，引擎換成開源免費的虛幻4（免費下載使用，當季度營收超過3000美元，收取5%的版權費用），遊戲玩法也升級成武俠沙盒網遊。不過方俊淇卻不看好這款遊戲的前景，端遊整體衰退的趨勢無可避免，偏偏市面上的優質武俠網遊還有好幾款，新作想要殺出血路難度着實不小。
當然，要是真能100%做到宣稱的那些內容，收費模式也不像一代那麼坑的話，成功的可能也不是沒有。《武林至尊》大賣四百多萬套，說明武俠遊戲並未死去，只要遊戲質量夠好，依然能夠取悅玩家讓他們欣然打開錢包。
“有了永不離線服務器，‘至尊’馬上就要變成網遊了，”張娉站起來走向廚房，“對了，既然玩法上鼓勵玩家多弄角色、多創投影，這塊肯定會收費吧？”
“每個帳號每月有100小時免費時間和一個免費世界，其餘就都需要付費獲取了，可以是遊戲裡的銀兩、物資、修煉材料，也可以是成就星星或者蜜蜂金幣。”
“還能用銀兩付費？官方這麼良心？”
“其實是c2c拍賣，需要有土豪接盤，和魔獸的‘時光徽章’類似。”
“這是在向打金工作室示好？”
“怎麼可能？這遊戲的銀兩可不好刷。”
網遊工作室藉助多開遊戲大量獲取有價值的物品，然後出售變現獲取營收。即便不用外掛完全手刷，這種做法依然會對遊戲的互動氛圍和經濟系統造成傷害。網遊公司擔心玩家活躍指標下降，很少徹底趕絕他們，唯有蜜蜂遊戲是個例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