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爲什麼不出聲?”劉揚用近乎悲慼的聲音說。
吳遠沒有回答。
劉揚低頭看吳遠的身上,他身上的傷,新的,舊的,交織在一起,幾乎沒有一處完好的地方。劉揚想起自己在和吳遠的交戰中所看到的場景,他身上的傷在那時就有將近百處,劉揚腦子一熱,脫口而出:“你是不是習慣了。”
他聽見身後眼鏡男嘿嘿地笑,還有白思凡陰沉沉的聲音:“沒有誰能夠習慣疼痛,除非精神出了問題。不過是習慣了忍耐罷了。”
劉揚深深地喟嘆一聲,眼鏡男走過來,把他往後一推,說道:“別擋着道了,接下來,該輪到顧小妹了。”
淺藍色的電光,在昏暗的房間中亮得刺眼,帶着噼噼啪啪的響動,將每一個在這房間中的人都照得形同鬼魅。吳遠被這電光包圍着,他身上的血色,也在這光線下顯得更加顯眼。電光持續了有足足幾秒鐘的時間,隨後慢慢減弱下來。
一片靜寂,死了一般的沉默。
然後,吳遠咳了一聲,血從他的口中流下來,灑在本已不滿血跡的地上,起不到任何增色效果。眼鏡男冷漠而平穩的聲音響起:“白思凡,這次不要用鞭子,直接用手……”
“等等。”劉揚說。
他再一次走到吳遠面前,審視着吳遠的臉。那張俊秀的臉上,此刻雖沾滿了鮮血,卻不顯猙獰。吳遠的臉上有一種近乎悲慼的神情,卻格外平靜,非怨,非怒,非悔,對於世間加諸他的一切罪惡,他只是沉默以對。
不過是習慣了忍耐罷了。
劉揚開口說道:“我不會允許這種事情繼續發生了。”
他轉向眼鏡男,說道:“你之前說過的吧,只要是在協會控制範圍之內,但又並非領導級別的人物,都可以是我的下屬。”
眼鏡男點了點頭。
“那麼,吳遠也是符合標準的人了。”劉揚說,“我申請,讓吳遠成爲我的下屬,從今以後,他便不再是你們的俘虜,而是我的人。”
眼鏡男推了推眼鏡,說道:“這不違反規定,那麼……”
“喂,劉揚,你瘋了!”顧靈鬆喊道,“他是我們的敵人!敵人!現在他是手無寸鐵了,可是你把他帶回去之後呢?一旦他的戰鬥力恢復,就很有可能會反咬我們一口……”
“我知道。”劉揚說,“但是,既然我打敗過他一次,那麼,我爲什麼還要害怕……”
“劉揚,你太天真了。”段雯雯說,“你根本就沒有見識過九契的真正力量,我實話告訴你,在那場戰鬥中,若不是九契反噬,你們面對的場面會兇險百倍。而你的進步速度,卻遠沒有我想象中的快!”
“雯雯,你的意思是……”
“我的意思是,你上次能贏了吳遠,純粹是憑運氣。”段雯雯冷冰冰地說道,“當然,你現在也可以賭一賭運氣,反正他傷不着我,至於會把宏圖市多少人送下地獄,那可就要看你們造化了。”
“雯雯,可是……”
“劉先生。”眼鏡男打斷道,“你這是在行使自己的權力,若你堅持,我不會反對。但是,如果因爲你的決定造成宏圖市的損失,我想你應該明白後果是什麼。”
“劉揚。”白思凡說道,“你真善良,竟然拿我們的命,去換他的命。”
劉揚閉上眼睛,沉默了好一會兒,說道:“你們都忘了嗎?我有預知未來的能力,我知道,他不會襲擊我們。”
“得了吧你。”顧靈鬆輕蔑地說,“我知道你那預知未來的能力最多預知一小會兒以後的事情,而且還不穩定。要不然,你在之前的戰鬥中根本就不可能受傷了。”
劉揚沒有回答,他皺着眉,深深思索着,隨後輕嘆了一口氣。
“雖然我本不想那麼做,但是,如果你們覺得不放心的話,把他的手腳鎖起來不就行了?”他說。
“拜託,你忘了幻術嗎?”白思凡說,“那可是不需要肢體動作就能完成的事。”
“所以……”劉揚說,“如果我執意要救下他,你們就會執意攔着我,是嗎?”
一陣沉默後,白思凡和顧靈鬆異口同聲地說:“不會。”
“你現在是他們的上司。”眼鏡男說道,“就算你讓他們把自己的心臟移植給吳遠,他們也無權反對。選擇權在你,劉揚。”
劉揚捏緊了拳頭,他不能讓吳遠再這麼下去了,但是如果吳遠反了,他確實擔不起這個責任。
“你們都退出去吧。”劉揚說,“我來斬斷捆住他的繩子。”
“好。”眼鏡男說,“走廊盡頭的3227室,是專門爲犯人提供治療的地方。”
接着是一陣寂靜無聲,劉揚再回頭的時候,發現房間裡就只剩他和吳遠兩人了。他抽出劍,催動出劍鋒,開始切割那繩索。這繩子看上去只是普通的麻繩,卻比麻繩要強韌許多,劉揚話費了很長時間,才終於將繩子割斷。失去了繩索固定的吳遠,朝前方栽倒下來,劉揚連忙用肩膀托住他。
他很輕,而且柔軟,簡直不能想象是一個有強大戰鬥力的人。劉揚能感覺到吳遠的血正流到自己身上,血液的溫度很涼。
“再忍耐一下。”劉揚說,“我這就送你去治療。”
治療室的門開着,裡面只有一個人——千苓,劉揚把吳遠放在了病牀上,血跡擴散開去,染紅了牀單。吳遠閉上了眼睛——他終於昏厥過去了。
“抱歉。”劉揚站在那兒的時候,簡直不敢看千苓的眼神,“如果不需要動用能力的話,不動用也可以,只是……請你務必保住他的生命。”
千苓沒說什麼,查看了一下吳遠的傷勢,淡淡地道:“那些人也真夠狠的。”
“那,你的意思是……”
千苓走到一邊,把門關上,說道:“你就坐在邊上吧。”
“那,你願意幫他治療?”
“不動用能力的那種。”千苓淡淡地說。
“謝謝,謝謝!”劉揚說,“那個,實在是不好意思,他原本是我們的敵人,可是我真的是看不下去……老實說,他要是突然攻擊我們的話,你也會有危險,真是……”
“我倒是不討厭這種善良。”千苓淡淡地說道。
“真的嗎?“劉揚笑了起來,其實他剛剛一直提心吊膽,段雯雯、顧靈鬆和白思凡的話,讓他十分自責,他承認,他這一舉動,絕不是明智的行爲。而如果在這裡千苓再一次指責他的話,他真的會不知如何是好。
千苓一邊給吳遠處理傷口,一邊說道:“在這種地方,能夠善良,也是一種福氣。”
劉揚一時不知道該接什麼話了,過了好一會兒,他才說道:“我要是在這裡待久了,會不會變得跟靈鬆和思凡他們一樣呢?”
“這我可就不知道了。”千苓淡淡地說,“真是……這傢伙,身上不僅有新傷,舊傷也不少,看來在東廈市那邊,過得也不怎麼樣嘛。”
劉揚搖了搖頭:“恐怕,東廈市的人只是想要九契的力量,根本不在乎容器本身吧。怎麼樣,他……”
“看來,他的身體原本就很虛弱。”千苓說,“不瞞你說,即便這次的傷好了,也可能會虛弱一輩子。”
“啊?這……”
“不過這也不是什麼壞事。”千苓說道,“他虛弱些,協會的人也就不會總是警惕着他了……行了,我給他包紮好了,解毒劑也打了,多快能醒來,可就要看他造化了。劉揚,你可不能一直待在這兒,不然,你的下屬們可要有意見了。”
劉揚搖了搖頭:“我沒有把他們當做下屬,頂多只是戰友而已。”
“這可由不得你說。”千苓說道,“他們可不是這麼想的。”
劉揚站起身來:“那,我先走了,過幾天再來這裡看看……今天真是謝謝你了。”
劉揚走出去,關上門。那長長的走廊裡,現在仍時不時地響起痛苦的哀鳴聲。劉揚不由得感到有些悲哀,他只是救了一個人,就承擔瞭如此大的風險,而在這裡,還有許許多多人在遭受無盡的痛苦。
他搖搖頭,走向了電梯。到樓底的時候,他發現其餘人都在那裡等他。
“總算是平安無事地出來了。”顧靈鬆說,“我們還在想,要是把你給弄沒了,協會肯定不讓我們好過。”
“對不起,讓你們糟心了。”劉揚說,“回去吧。”
白思凡掏出一支菸,邊點邊說:“你可是領導,就算再讓我們糟心,我們還不是得聽你的,你就是讓我們去死,我們也得去呀。”
劉揚只得苦笑了一下,無力地重複道:“回去吧。”
他聽見眼鏡男的冷笑,只得嘆息了一聲。
三天後,劉揚和段雯雯再次來到這幢樓,這一天走廊裡的恐怖聲音似乎比之前更甚,他甚至還聽見了電鋸的聲音。光是想象一下那些牢獄裡正在上演的場景,他就覺得渾身發毛。
此時,吳遠正靜靜地坐在牀上,千苓不在,當推門聲響起時,他只是略略擡了擡眼睛,隨後聽見劉揚的聲音:“我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