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即使沒有這些新作物,弗朗茨,在重新開墾了色雷斯平原,收復了亞洲方向的布爾薩等地之後,帝國也是肯定能夠擺脫糧食危機的,畢竟需要吃飯的人口已經減少了。咳咳咳咳……哦,這是什麼玩意兒?”
剛剛給皇帝陛下當完證婚人的帝國海軍司令盧卡斯大公,好奇地用叉子戳了一根最新從苗圃裡收穫的辣椒,放進嘴裡咀嚼了幾下,結果立即就被嗆得涕淚直下。
“……咳咳咳咳……咕嚕咕嚕……弗朗茨,剛纔我說到哪兒了?嗯,想起來了,雖然如今這個世界到處都在鬧瘟疫,難得再有商船往君士坦丁堡輸送糧食,但國內也沒有那麼多張吃飯的嘴了。”
被辣椒嗆到的帝國海軍司令盧卡斯大公,劇烈咳嗽着伸出右手,抓起旁邊一隻裝滿蘋果酒的瓷杯,往嘴裡咕嚕咕嚕灌了幾大口,這才稍微緩過了一口氣,“……從博斯普魯斯海峽到達達尼爾海峽,整個羅馬帝國的版圖之內,如今只剩下最多三十萬人口。先是在戰爭期間殺了不少人,等到土耳其人撤退之後,皇帝陛下又下令屠殺所有改宗叛教的帝國公民,也不管他們原本是貧民還是貴族,曾經有着怎樣的地位。一時間殺得整個帝國境內屍橫遍野,不知有多少歷史悠久的家族,因此而血脈斷絕、灰飛煙滅……
光是由我經手處決的傢伙,姓科穆寧的就有十四個,至於拉斯卡利斯家族、杜卡斯家族的人就更多了(昔日東羅馬帝國的頂級權貴家族,類似於我國南北朝的門閥士族),真的是完全沒把他們當貴族看待……”
作爲東羅馬帝國的傳統貴族後裔,對於上述這些百年豪門的驟然毀滅,盧卡斯大公雖然很清楚他們都是咎由自取,在親自主持屠殺剿滅的時候,實際上也從未手軟,但到了事後,還是忍不住心有慼慼然。
“……如果他們還是基督徒的話,那麼帝國確實有必要遵守貴族之間的法則,不能對他們擅自屠戮。”
對於盧卡斯大公的嘆息,弗朗茨不由得翻了個白眼,“……可他們現在已經不是上帝的子民,也不是留着榮耀之血的貴族,而是背棄了帝國和信仰的異教徒!甚至起了阿拉伯風格的新名字!難道我們還要讓一羣回教徒擔任帝國的官職和爵位,分享聖母瑪利亞的恩澤?盧卡斯,你的信仰和虔誠都到哪兒去了?”
聽了弗朗茨的這段話,盧卡斯大公頓時不由得一下子噎住了,隨即便是一臉訕訕地無言以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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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公元十五世紀中葉的這個時代,西方各國的疆界變動頻繁,民族觀念尚未真正形成,各國貴族在普遍鄙視平民、自視爲流淌着高貴血脈的同時,又往往彼此惺惺相惜,很少單純因爲國籍而產生隔閡。
譬如在英法百年戰爭的時候,面對不斷增加的苛捐雜稅和戰爭徵發,法國農民不堪貴族壓迫,爆發“扎克雷起義”。然而,剛剛還在跟法軍交戰的英軍,竟然沒有趁機給法國佬致命一擊,反而跟法軍聯合起來,攜手鎮壓法國農民暴動——這就像在抗戰時期,日本人和黨國一起鎮壓赤共差不多……
不過,雖然歐洲各國貴族們心目中的這種“超國界階級觀念”,算起來已經夠讓人掉眼鏡了,但若是要自詡虔誠的基督徒貴族們,把回教徒的埃米爾、帕夏也同樣視爲自己人……嗯,這個,似乎還有些困難。
當然,到了幾百年之後,西方人的基本操守還會進一步丟失,以至於會出錢出槍並且派遣數千軍隊,在敘利亞大力扶持極端組織,血腥屠殺當地基督徒……不過,那個時候的西方人已經不談信仰,只講自由了——雖然同一批極端組織在拿着西方“非政府組織”贊助費的同時,也沒忘了在歐美國家搞恐怖爆炸……
言歸正傳,在公元十五世紀中葉這個年代的歐洲基督徒,雖然在觀念上有着各種愚昧、迷信和落後之處,至少跟現代人的觀念差距很大,但至少在信仰陣營方面,還是比較有底線的——除非是在伊※斯※蘭君主的統治之下,所以根本沒辦法。否則若是連高級貴族改宗叛教都可以不當一回事,並且依然承認對方貴族身份的話,那麼基督教的教堂和修道院也就該關門了,而教會組織也可以徹底變身爲傳銷老鼠會了。
“……唉,在這個充滿了災難的瘟疫時代,我國開刀屠滅區區幾家異教徒,又能算得了什麼?在西邊的意大利和法國,那可是整座城市甚至整個邦國淪爲死地啊!聽說就連羅馬和威尼斯也被廢棄了呢!”
弗朗茨長嘆一聲,舉起了酒杯,“……願聖母瑪利亞保佑我們的城市,永遠免受瘟疫的侵害!”
盧卡斯大公遲疑了一下,也舉起了自己的酒杯,跟弗朗茨的杯子碰了一下:
“……也願上帝保佑,讓我們的新皇后早日誕下皇位繼承人,以免國家發生動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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與此同時,那些跨越蟲洞而來的穿越者們,也在參加這場東羅馬帝國最盛大的婚宴——不知是爲什麼,在君士坦丁十一世皇帝的婚禮上,所有穿越者們之中僅有王秋和馬彤兩人入席,其他人統統不見蹤影。
此時此刻,在王秋和馬彤他們兩人面前的桌面上,一隻金黃酥脆的烤雞正在淌着油脂,濃稠的牛肉湯則騰起一陣陣好聞的香氣,略呈咖啡色的湯汁中漂着胡蘿蔔、蠶豆、捲心菜和馬鈴薯。一個白瓷小盤子上擺着幾塊糕點和白麪包,旁邊的青銅罐子裡裝着天然的蜂蜜,此外還有兩大杯紅瑩瑩的葡萄酒。
對於生活在中世紀的歐洲人來說,哪怕是養尊處優的上流階層,這也已經算得上是一頓很豐盛的餐點了。但這兩人卻是食不知味,王秋還勉強啃了點雞肉,而馬彤學姐卻只是無奈地抓起一塊薄餅看了看,最終沒有把任何食物送進嘴裡,“……這樣的糕點也太粗糙了吧,爲什麼就沒有慕斯蛋糕和提蘇米拉呢?”
“……雖然糕點的樣子比較難看,但好歹也是純天然綠色無污染的食材,在咱們那邊還吃不到呢!”
王秋放下手中的烤雞腿,扭頭瞟了她一眼,“……這年頭可是一直非常流行健康食品的概念——你難道不曉得,慕斯蛋糕的正式名稱,其實是人造明膠奶油蛋糕;而提蘇米拉則應該被稱爲意大利發黴奶酪嗎?”
“……嘔——別說了,你這個該死的傢伙,就是這麼喜歡毀滅別人的美好幻想,一點都不可愛!”
馬彤作出一副噁心作嘔的表情,同時伸手指向正端坐在寶座上,接受羣臣恭賀的君士坦丁十一世皇帝,“……對了,這回恐怕是咱們最後一次過來了,好歹也是相處了一場,真的不準備跟他道個別嗎?”
“……唉,天下沒有不散的筵席,與其讓他傷心難過,而我也心裡添堵,還不如悄悄離去的好……”
王秋擡頭望了那位滿臉笑容的皇帝陛下一眼,神情頗爲複雜地搖了搖頭,“……剛纔向他敬酒的時候,我已經把便條塞到了他的手裡……反正給他的留言信箋和臨別贈禮都放好了,所以還是不要道別了吧!”
“……怕他傷心難過?呵呵,我看你是怕他在知道了真相之後氣急敗壞,變成狼人來咬你吧!”
對於王秋的這份“體貼人意”,馬彤卻是不以爲然地哼了一聲,對此表示嗤之以鼻。
總之,在所有人的各懷心事之中,君士坦丁十一世皇帝的婚禮終於漸漸到了尾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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隨着時間的推移,一片幽暗深沉的漆黑夜幕,終於降臨在了君士坦丁堡市區的上空,彷彿碎鑽一般的萬點星辰,鋪陳在這渾然天成的黑色天鵝絨上,閃爍着耀目卻不刺眼的光芒。
星星點點的萬家燈火逐漸熄滅,婆娑的樹影在微風中發出輕柔的沙沙聲,竟然是如此的悅耳動聽。
盛大的婚宴已經結束了許久,喧鬧的人羣也紛紛打着飽嗝和酒嗝,從廣場和街道上漸漸散去,只剩下遍地的果皮、果核、骨頭、魚刺等各種垃圾——中世紀歐洲市民的衛生素質,顯然還有待提高。
即使在君士坦丁堡這座位於歐亞大陸交界處,有着輝煌歷史和光榮傳統的偉大城市裡,也一樣如此。
還有一些喝得酩酊大醉的酒鬼,帶着渾身的汗臭和酒臭,橫七豎八地躺在君士坦丁堡的大街小巷上。
其中一部分醉鬼,或許還能看到明天的太陽,帶着滿腦子宿醉的刺痛,還有渾身的臭氣,搖搖晃晃地回到家、但也有不少不夠幸運的醉鬼,將會在這個悽慘的夜裡被小偷扒光,並且隨手補刀之後,扔到臭氣熏天的陰溝裡,接下來又在第二天被收屍人用驢車拉出城去,胡亂找個閒置的大坑,草草埋掉。
這就是中世紀歐洲人習慣的狂歡方式——放縱、粗俗而又瘋狂。但同時也有着別樣的真誠和質樸。
然而,君士坦丁堡的市民在此刻還不知道,對於他們之中的很多人來說,這已是他們最後的狂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