由於阿茲特克人不會冶煉青銅和鋼鐵,而用於劈砍的石刀又無法做得很大,否則就會很容易碎裂。所以,無論是最富盛名的“馬誇威特”,還是其他比較不出名的武器,基本都是用石質刀刃鑲嵌在木棍上製作出來的“棍刀”,區別只在於使用的石頭和木材,品質高低略微有所不同罷了。
總之,最高級的“馬誇威特”,使用的是黑曜石刀刃,也就是天然的火山玻璃,然後以龜糞作爲粘合劑。差一些的就只能用獸牙和鋒利的燧石來磨製刀刃,黏合在木棍上。至於最便宜的那一檔,就是完全用獸骨磨成的刀子,然後朝骨頭的孔眼裡馬馬虎虎插一個木柄--這玩意兒的材質脆得很,拿去捅人還湊合,但也很可能一插進去就刀刃脫落,只剩棍子還在手裡,而一旦撞上鋼劍和鎧甲,鐵定是四分五裂沒商量。
所以,不管是哪一種“棍刀”,在每一次戰鬥之中的毀壞機率都很大,不光是在使用次數和效率方面,遠遠比不上舊大陸的金屬劍,黑曜石刀刃的分量也略嫌沉重,更重要的是還存在着嚴重的安全隱患--用石頭和獸骨磨製的刀刃,與木棍畢竟並非一體,而石器時代的粘合劑性能,同樣也是個悲劇,在激烈的搏殺之中,這些插在木棍上的刀刃,經常是打着打着就飛出去了……
除此之外,阿茲特克人也有少量武器是用黃銅做的(就是我們現在做電線的那種),但是黃銅質地太軟,用來跟不鏽鋼刀刃對砍,也佔不到半分便宜。而且價格還很高,在不鏽鋼刀具面前依然沒有競爭力。
不過,就在這些刀匠們垂頭喪氣地打算黯然離開之際,王秋又叫住了他們,用一把鋼刀換五件石器的價格,把他們手中一些外觀精美、體型小巧、花紋華麗的石刀買了下來――他打算把這些石刀帶回去,放到淘寶網店上,看看能不能當做掛飾賣出去。
洪休提茲幹王國使節團在城外的宿營地,原本只是一片鄰近大道的湖邊荒灘。但是在海量現代工業品的涌入之下,很快就變得人頭攢動,噪聲鼎沸,一片熙熙攘攘的繁華景象。――
阿茲特克帝國統治的墨西哥谷地,在十六世紀是世界上人口最密集的地方,在這片不到一萬平方公里的土地上,居然擠擠挨挨地居住了至少500萬人,人口密度甚至超過了同時期的明朝江南……到了21世紀之後,這片谷地內的定居人口,還將會膨脹到2200萬以上,而墨西哥城也是全世界第一大城市。
雖然後世墨西哥疆域廣達數百萬平方公里,但真正的膏腴精華之地,也不過是墨西哥城這一小塊罷了。
因此,在這個火速冒出的集市上,很快就吸引了無數的商家,不光是洪休提茲幹人在大肆推銷各類現代產品,中間商大量收購準備轉賣,也有一些墨西哥谷地的當地小販,揹着各種土特產前來叫賣。
當然,這些本地小販的商品,通常只是些簡單的手工藝品和粗陋的食物,再加上一些當地出產的仙人掌果,以及許許多多充滿墨西哥風味的特色昆蟲料理。不過,偶爾也能看到某些讓人眼神一亮的玩意兒。
譬如說,王秋就有些驚奇地看到了一種原始版本的現代健康食品――螺旋藻。
在王秋所處的後世,螺旋藻已經被輿論媒體給熱捧成是醫學上的重大新發現,有着種種神奇效果,能夠預防多種疾病的保健營養品,被做成各式各樣的保健食品廣爲銷售,貌似技術含量頗高的模樣。但事實上,早在16世紀,阿茲特克人就從德斯科科湖採摘螺旋藻,磨製烘烤成薄餅,然後拿到集市上售賣了。
王秋在試着嚐了一點兒阿茲特克人的這種特產之後,感覺這種螺旋藻薄餅的味道似乎還不錯,有點像後世的即食海苔,就是名字起得很難聽--阿茲特克人稱呼它爲“特脆特拉脫兒”,意思是石頭的排泄物……
但也不得不說,這種命名方式確實是挺形象的。
說起來,無論是墨西哥高原上的阿茲特克人、特拉斯卡拉人、喬魯拉人,還是太平洋海灘上的洪休提茲幹人,以及大西洋海岸的託託納克人,這些在墨西哥鏖戰了上百年的冤家對頭,其實全都使用着同一種納瓦霍語,雖然口音上的差異不小,但還沒有到完全無法交流的程度。
王秋在這裡待了一段時間之後,勉勉強強也學會了其中的一些詞彙,只是還沒法說得很連貫。
至於南邊尤卡坦半島地區的瑪雅人,使用的則是另外一種完全不同的語言――在歐洲人登陸入侵之前,整個中美洲的文明世界,基本就是納瓦霍語系和瑪雅語系在平分天下。
除了另有傳承的瑪雅人之外,這些生活在墨西哥的族羣,在文化傳統方面也都很相似--因爲他們全都自稱是從北方天鵝之地“阿茲特蘭”遷徙過來的“七個部落”的後裔,有着共同的起源。感覺上有些像是春秋戰國時代,全都自稱是炎黃子孫的中原列國,譬如秦人、趙人、齊人、楚人等等。
只不過,長期的分裂和殘酷的征戰,早已破壞了他們彼此之間的民族感情。正如同關東六國視秦人爲蠻夷一樣,最晚抵達墨西哥谷地的阿茲特克人,因爲風俗粗暴野蠻,同樣也被其它自認爲更加文明的部族一致鄙視,從來沒有視爲同胞――就好像戰國時代的齊人,也不會把秦人看做是跟自己血脈相連的兄弟。
如果阿茲特克帝國能夠通過殘酷的戰爭,成功地統一整個墨西哥,就像秦始皇統一中國一樣,並且改變一些讓人不堪忍受的高壓政策,廢除一些過於殘酷嗜血的落後習俗。那麼,或許在數百年之後,就能把這片土地上的數百萬人口,真正地融合爲一體……但是,西班牙人的入侵,卻永遠地掐滅了這一可能性。
正當他如此胡思亂想的時候,突然發現四周的人羣一陣騷動,擡頭往遠處一望,就看到一小隊服飾華麗、態度傲慢的阿茲特克武士,沿着寬闊的跨湖大堤,從特諾奇蒂特蘭城內走了出來。距離這邊還隔着老遠的路,他們就把大鼓擂得震天響,彷彿唯恐別人不知道似的。
呃?莫非,蒙特蘇馬皇帝終於有了反應,派出儀仗隊來迎接洪休提茲幹王國使節團進城了?
然而,接下來的情況卻並非如此。
在很多時候,理想都很豐滿,而現實卻很骨感。
非常遺憾的是,從特諾奇蒂特蘭城裡出來的那幫趾高氣揚的傢伙,並非是迎接洪休提茲幹王國使節團進城覲見的儀仗隊,而是一幫阿茲特克帝國的“城管”,專門來管理貿易秩序的。
換句話說,他們就是王秋等人在500年前美洲新大陸的同行。
這幫阿茲特克“城管”剛剛來到營地外面,就高聲罵罵咧咧,指責洪休提茲幹使團居然未經允許,擅自在通往特諾奇蒂特蘭城的大道上“非法擺攤”,干擾了正常的交通運輸,給他們造成了很多麻煩云云……
結果,在某位負責出去交涉的洪休提茲幹貴族,陪着笑臉指揮衆人把集市的位置往湖攤上挪了挪,避開環湖大道,又給他們每人塞了一把不鏽鋼西瓜刀,一面鏡子,一包碘鹽、一包白糖作爲“罰金”之後,這些古代“城管”們才心滿意足地揚長而去,臨走之前,還沒忘了順走了許多看得中意的小玩意兒和點心。
再接下來,王秋就看到了阿茲特克人準備向特諾奇蒂特蘭城內運輸的東西。――
許多衣衫襤褸的土著青壯,被繩子捆綁成一長串,垂頭喪氣地走過大道,踏上了通往城市的堤道。
“……呃?他們是犯罪的囚犯,還是戰俘?”
看着這些目光呆滯,神情麻木的傢伙,王秋有些好奇地問道。
“……都不是。”楊教授翻着一本西班牙文的歷史書,嘆息着說道,“……他們應該是各個屬國向特諾奇蒂特蘭城進貢的‘活人祭品’。根據歷史記載,墨西哥谷地的各個城邦部落,哪怕是在和平狀態下,每年也都要向阿茲特克帝國進貢至少2000名男女,用於在金字塔上開膛破肚,挖心臟祭神……”
“……和平時代都要殺這麼多人?”蔡蓉團長忍不住驚訝地掩住了嘴,“……真是太殘忍了!”
“……誰說不是呢?”楊教授聳了聳肩膀,“……特斯科科湖沿岸的附屬城邦,正是因爲忍受不了阿茲特克人的殘酷壓迫,在這些年裡經常掀起叛亂,阿茲特克人對此都早就習以爲常了。文德嗣曾經跟我說過,阿瓦哈酋長其實早就不想跟阿茲特克帝國繼續打仗了,若是能夠繳納些貢品換取和平,倒也不是不能接受。但蒙特蘇馬皇帝堅持要他每年繳納200名青壯男性作爲活人祭品,而如今的洪休提茲幹王國,早已是男女人口比例嚴重失調,若是當真答應了的話,只怕是不出十年就要絕種……所以只好硬着頭皮撐下去了。”
“……唉,治理一個國家,怎麼能這樣胡來呢?讓附屬國繳納賦稅、交出人質倒也罷了,還要他們每年抽人當祭品,數量又這麼多……對內施行如此暴政,國家怎麼可能穩定得下來?”
望着這些正在踏上死亡之路的“活人祭品”,王秋不由得甚是嘆息。
“……咳咳,阿茲特克人之所以強迫附屬國繳納這麼多活人祭品,也是有着他們的政治考量。似乎是爲了通過大批殺戮青壯年的方式,削弱屬國的軍事實力,防止他們發展壯大起來,威脅到自己的統治地位……當然,這種手段確實是太粗暴、太愚蠢也太失敗了--如此血腥暴政,怎麼能讓庶民歸心?”
楊教授推了推鼻樑上的老花眼鏡,如此說道,“……但換個角度來看,這也是沒辦法的事,或者說是歷史發展演變的必然進程。要知道,阿茲特克人從遊牧轉爲定居,初步從矇昧走向文明,都只是大約300年之前的事。而這個帝國的雛形,即三座城邦的軍事同盟,更是直到九十多年前纔算形成。況且,瑪雅文明早在數百年前就已經衰落,阿茲特克人並沒有一個合適的老師可供學習先進文化,一切都只能從頭摸索。
所以客觀一點兒地說,想要他們這麼快就從一個刀耕火種、茹毛飲血的原始部落,坐火箭直接進入至少相當於歐洲中世紀的文明國家階段,並且摸索出一套穩定的統治方式,也實在是有點兒強人所難。
事實上,在夏朝和商朝的時候,我們中國人的老祖宗,同樣非常喜歡搞野蠻的活人祭祀,根據甲骨文記載,商王每次組織大規模血祭的時候,殺戮活人祭品的數量都是成千上萬,論殘忍程度並不比阿茲特克人差多少!縱觀歷史,我們中國從夏朝建立文明國家,到周朝初步廢除大規模人殉,中間至少花費了一千多年時間。而即使是在此之後,這種殘酷的制度也沒能完全廢除,直到解放前在藏區還有殘留。想象一下,夏朝的中國大致上應該是一副什麼模樣,就不會覺得阿茲特克帝國的社會發展遲緩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