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雖然在過去的三十多個月裡,我們已經儘量以自保爲主,儘可能避免參與那些危險的事情,但死亡還是接二連三地紛至沓來。不管我們如何小心謹慎,包括我的父親在內,依然有十五個人相繼遇難。
這位是科考站的醫生阿曼達女士,她在得知自己穿越到異世界的消息之後精神崩潰,吸毒過量而死;
這位是機修工兼電工達克曼先生,他在冬天駕駛雪地摩托車外出的時候,很倒黴地掉進了冰窟窿裡;
這位是斯科特上士,他在試着騎馬去東方荒野狩獵野鹿的時候,不小心從馬背上跌下來摔斷了脖子;
這位是研究南極臭氧層空洞的伯納德教授,他在放羊的時候不幸被一頭野豬撞翻,然後滾下了山崖;
這位是金小姐,她在田野裡栽種土豆的時候不幸被一條毒蛇咬了,當我們發現時候,她已經斷了氣;
這位是奧哈拉先生,他在乘着橡皮艇去偵察埃文河上游情況的時候,不幸觸礁翻船,然後溺水而死;
這位是米德下士,他在北面森林中一次抵禦盎格魯部落襲擊的戰鬥裡,被一塊石頭砸開了腦袋。
這幾位是蘇妮女士、賓利小姐、斯賓塞中尉和阿希爾少尉,他們在去年夏季的一個晴天裡結伴出去狩獵和釣魚,然後再也沒有回來,我們反覆搜索也沒有查出任何痕跡,只好在這裡埋了他們的照片作爲紀念;
這位是工兵夏爾,他在獨自去巴斯城泡溫泉回來的時候遇到了狼羣,在子彈打光之後被圍攻而死;
這位是科考站的臨時站長兼廚師安布羅斯先生,他在我們剛剛降臨的那一個春天,到野外去搜集野菜和可以食用的蘑菇,結果卻不幸遇上了一場突如其來的暴雨,在荒野上被雷擊而死,渾身都成了焦炭……”
站在巴斯城教堂後院的墓地裡,指着面前那一排白色的十字架,亞瑟對王秋如此介紹說道,“……然後,在這裡,是我父親尤瑟少校和加西亞下士,他們在埃文河的出海口附近驅逐一夥愛爾蘭海盜,原本以爲憑藉手中的槍械,應該是輕而易舉的事情,沒想到敵人的破船上竟然裝備着羅馬帝國的遠程弩炮……”
說到這裡,亞瑟的臉上不由得流露出一絲苦笑,“……雖然說起來確實可能有些窩囊,但僅僅是消極無爲地守在卡梅洛特,避免一切不必要的戰鬥和衝突,一心等待着來自現代世界的救援,我們就付出瞭如此可怕的死傷,而且制式的軍用彈藥也已經快要耗盡,接下來馬上就只能用信號槍和土豆槍來嚇唬人了。那麼,如果我們真的帶着一腔雄心壯志,想要征服不列顛,乃至於重建羅馬帝國,那又得死上多少人?”
——不得不說,在不到三年的短暫時間裡,就出現了高達三分之一以上的死亡率,還是在沒有爆發大規模戰爭的情況下……這幫養尊處優的英國佬們,在穿越到中世紀黑暗時代之後的運氣,還真是夠糟糕的。
當然,跟西方大航海時代那些艱苦卓絕的探險隊相比,這點死亡率又算不得什麼了——當年麥哲倫船隊組織環球遠航,出發時的兩百七十號壯小夥子,等到回來的時候卻只剩了十八個走路打飄的餓殍病鬼,連麥哲倫司令官都葬身在了東南亞……沒有前赴後繼的累累犧牲,又哪來西歐人全球殖民的偉大輝煌呢?
“……更何況,即使我們真的擊敗了盎格魯撒克遜人,降服了凱爾特人,征服了這個時代的大不列顛島,可是最終我們又能夠得到什麼?盎格魯撒克遜野蠻人的山洞和獸皮帳篷,還是凱爾特人的茅屋?”
亞瑟撇了撇嘴,“……首先,我們不缺吃的,反而還有餘糧可供出售;其次,來自埃文河下游的海產,來自山裡的飛禽野獸和毛皮,取暖用的煤炭,建設和生活需要的木材,這些東西我們都可以用土豆來交換。至於其它更多更好的東西,這個時代的大不列顛島上根本沒有出產。這麼窮的地方,誰會想要去征服?”
※※※※※※※※※※※※※※※※※※※※※※※※※※※※※※※※※※※※※※※
確實,在中世紀黑暗時代前期的大不列顛島,正處於一個文明大崩壞的蠻荒狀態之中。
昔日羅馬人遺留下來的幾座城市,比如說倫敦、林肯和科爾切斯特,如今都是一片廢墟。曾經繁榮昌盛的商業貿易和手工業生產,此時幾乎完全斷絕。很多地方甚至連陶器都無法出產,只能改用木器吃飯了。
——城市變成廢墟,農田變成荒野,礦山、碼頭和作坊被廢棄,文明之火在愚昧的黑暗中熄滅……
雪上加霜的是,在哈德良長城以南的原羅馬帝國不列顛尼亞行省境內,也就是日後的威爾士和英格蘭,總共不過十五萬平方公里左右的土地上,竟然分佈着大大小小五十多個“王國”,凱爾特人和日耳曼入侵者的王國大致上各佔一半。凱爾特人的陣營之中,比較著名的有南威爾士的德梅泰王國,北威爾士的格溫內斯王國——日後曾經統治英格蘭的都鐸家族就發源於此,東威爾士的波厄斯王國,英格蘭西北部的雷吉德王國,西南部的康沃爾王國等等。日耳曼入侵者的陣營之中,主要有東北部盎格魯人的伯爾尼西亞王國和德拉王國、東南部朱特人的肯特王國,撒克遜人的埃塞克斯王國、蘇塞克斯王國和威塞克斯王國等等。
嗯,以“卡梅洛特”科考站爲中心建立的“紅龍王國”,或者說“潘德拉貢王國”,也算是其中之一。
這些國家的統治者,都有着各自的好聽名號,比如岩石王、風暴王、仁者王、烈火王之類。聽上去似乎威風堂堂、不可一世,但說穿了,整個英格蘭的面積還不如日本列島的一半那麼大,所以這些“王國“最大的不過佔據了一兩個郡,最小的乾脆只有幾個村子,比日本戰國時代的大名們還要遠遠不如——日本在戰國時代好歹已經有了至少一兩千萬的人口。而黑暗時代的大不列顛島上,總人口卻只有一百萬左右。
因此,這個時代大不列顛島上的每個王國,不管是凱爾特人的王國還是盎格魯撒克遜人的王國,全國總人口能有兩三萬就已經算是不錯了,人口超過十萬就可以稱得上是這個島的“超級大國“。所謂的國王充其量也就是個流氓頭目,除非把扛着木犁的農奴也拉上湊數,否則麾下能打的小弟通常不超過三位數。
其中,以朴茨茅斯和南安普敦爲中心的威塞克斯王國,按照歷史進程將在數百年之後最終統一英格蘭。但現在這時候,威塞克斯王國的第一位國王塞爾迪克,纔剛剛在公元495年的時候,帶着整個部族登陸不列顛安家建國,整個國家的歷史還只有區區五年,論資歷並不比英國穿越者的“紅龍王國”更老多少。
言歸正傳,在這樣分裂割據、戰亂混沌的局勢之下,整個大不列顛島的生產力遭到了極大的破壞,對外貿易也近乎於斷絕。如果說,繼承了羅馬文明遺產的凱爾特人,在英國穿越者的眼裡也就和現代非洲國家的鄉下人差不多。那麼更加愚昧落後的盎格魯撒克遜人,就簡直要變成東南亞熱帶雨林的食人族了
因此,對於這幫窮困潦倒而又野蠻殘暴的老祖宗,亞瑟和他的父親尤瑟,都一心只想着離他們越遠越好,實在沒有徵服他們的心思——即使打贏了他們,也搶不到什麼好東西,反而還要浪費寶貴的彈藥。
嗯?天天吃土豆已經吃膩了,想要弄些麥子和稻米來換換口味?
……這個……在黑暗時代的大不列顛島,根本就沒有任何水稻出產。至於麥子麼……產量也低得嚇人。
——在這個年代的歐洲,燕麥的平均收穫量只是種子的三倍,所以每次收穫後要留三分之一做種子;大麥和黑麥的平均收穫量是種子的四倍不到,收穫後要留四分之一多一些做種子;小麥的平均收穫量是種子是四倍多一點,需要留四分之一少一些做種子。要是在中-國……嗯,記得當年雲南大旱的時候,曾經有農民拿着一棵長了三四顆麥粒的乾癟麥穗,對着電視鏡頭一臉悲愴地哭訴說,他們家的田地今年絕收了。
這麼看來,中世紀前期歐洲各國的農村,如果按現代中-國的標準,那麼差不多年年都是絕收的……
更何況,就連這麼可憐的產量,也還是正常年頭的情況。如今由於西方世界進入小冰河期,氣候更加糟糕,各種災害不斷,冬天偶爾還會有零下四十度的酷寒,各種糧食的產量就更低了。用土豆交換麥子倒也罷了,如果想要強行徵收,那真是不曉得要惹出多少麻煩——既然如此,還爲何要征服這些窮地方呢?
——當戰爭掠奪的收益遠遠趕不上貿易交換的時候,貿然發動一場戰爭就是傻瓜的愚行。
確實,卡梅洛特科考站的發電機需要重油才能運轉,而這東西是無法通過貿易得來的。但是,在大不列顛島這個鬼地方,除了可望不可即的北海油田之外,想要搞石油就必須跑到歐洲大陸另一端的羅馬尼亞——這顯然是辦不到的事情——即使他們想要學習二戰時期物資匱乏的日本人,用熬松樹根的土辦法來煉油,這附近荒山上的松樹也已經夠多了,更何況他們也未必懂得熬松樹根這種窮鬼的“代用品”製造技術。
總之,既然卡梅洛特科考站這邊有吃有穿,需要的外界物資可以用貿易來獲取。至於那些通過貿易交換不到的東西,即使通過打仗也同樣還是搞不到……既然如此,又何必還要流血賠命地主動對外開戰?
在現代世界,富國喜歡討伐窮國,但在古代,卻只有窮國喜歡討伐富國——富國攻打窮國只會虧本。
按照這樣的邏輯,既然“卡梅洛特”科考站的生活水平,已經遠遠高於周邊的所有鄰居,那麼自然就沒有了多少主動對外作戰的意願和動力:外面那幫掙扎在死亡線上的窮鬼,究竟還有什麼可搶的呢?
因此,尤瑟.韋斯萊少校當權的時候,這個小小的“紅龍王國”一直保持着安靜無爲、與世無爭的“隱士作風”。而亞瑟在被推舉爲首領之後,似乎也沒有改變這一消極做法的打算。
針對亞瑟的上述解釋,王秋想了好久,才終於找到了一個突破口,“……那麼女人呢?別告訴我,你們在這邊待了兩年多,都一直能管住自己在那方面的衝動,從來沒有想過要找個能暖牀的漂亮姑娘?”
“……你是說那些臉色抹着彩泥、終年不洗澡、渾身髒臭不堪的日耳曼女人,還是那些驕縱豪放,不知矜持爲何物的紅頭髮凱爾特姑娘?”金髮碧眼的穿越版亞瑟王俏皮地眨了眨眼睛。
“……如果是前者,我們可實在是沒有那麼好的胃口,您不妨自己去抓兩個回來試試。如果是後者,我們根本不用打仗,就有一堆小姐貴婦願意來卡梅洛特自薦枕蓆,還有國王想要把公主嫁過來喲!”
說到這裡,他的語調突然從得意變得有些古怪,“……甚至就連我的父親,也在這兒給我找了個繼母,還是康沃爾國王送的公主——雖然她的年紀居然比我還小一些,今年應該才只有十五歲……”
“……是嗎?”王秋略顯吃驚地眨了眨眼睛,“……爲什麼我剛纔似乎沒看到這樣一個女人?”
“……因爲她沒生下孩子,所以我父親一死,她就偷偷捲了些東西溜走了,好像是害怕我們要讓她殉葬似的。”亞瑟不無鬱悶地說,“……她把廚房裡的菜刀、西瓜刀、餐刀和水果刀,幾乎統統都偷走啦!”
——呃,這思想還真是夠開放的啊,跟性解放之後的西方現代社會相比,好像也已經差不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