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時此刻,在浦西虹橋機場的跑道盡頭,一塊臨時構築的發射陣地上,一枚約摸十米高的機動型彈道導彈,已經在高強度合金發射架上巍然屹立,蓄勢待發——爲了盡力減輕導彈的整體重量,保證能夠控制在傳送量極限一百噸以下,解放軍總參特意選用了這款原本安裝在覈潛艇上的潛射導彈:佈局緊湊,自動化程度高,體積小、重量輕,最大射程約有一千八百公里,至少從上海打到大阪絕對是足夠了。由於是從一個固定陣地轟擊另一個固定目標,雷達之類的偵察設備也不必再架設——大阪城可沒長腳,不會跑掉。
看着這樣一副煞有介事的場面,德軍顧問團的容克貴族們也不得不收起最初的輕蔑與傲慢,轉而鄭重其事地打量起了這根粗大黑硬的玩意兒,還咔嚓咔嚓地拍攝起了照片。
“……這是……一發特大號的火箭彈?它真的能夠從上海打到一千公里之外的日本大阪?這個距離……似乎已經超出很多最先進作戰飛機的極限航程了吧!”
塞克特將軍用挑剔的眼神打量着這枚孤零零的導彈,嘴裡小聲嘀咕着。雖然這枚足有三四層樓高的彈道導彈,在這個時代的很多普通人眼中,已經是一臺令人嘖嘖稱奇的鋼鐵怪獸。但塞克特將軍可不是什麼孤陋寡聞的傢伙,而是親身經歷過不少大場面,還曾經在世界大戰中見識過著名的“巴黎大炮”——某個口徑210毫米,炮管全長34米,豎起炮身就有十層樓高,需要專門建造一段鐵路來運輸彈藥和零件,能夠從德法邊境附近轟擊巴黎的超級怪物——與之相比,這枚導彈的體型就顯得不值一提了。
事實上,這個時代絕大部分的重型列車炮,都要比未來的機動彈道導彈車更加龐大得多。
而且,即使是曾經讓協約國爲之震撼的巴黎大炮,其極限射程也不過一百三十公里,爆炸威力更是有限,主要功能是引起敵人後方的恐慌,而不是真正的殺敵……像上海蘇維埃政府描述的那樣,僅僅憑藉一枚“威力巨大之神秘火箭彈”就夷平一座百萬人大城市的破壞力,已經遠遠超出的塞克特將軍的想象力。
但不管怎麼說,既然已經應邀來到了這裡,德軍顧問團也決心把這件事情旁觀到底。
——雖然場面很盛大,彈道導彈的發射儀式本身卻是很簡單,因爲各種導航數據和彈道設定早已預先輸入電腦,金奇娜唯一要做的事情,就是先讓衆位外賓們進行實地參觀,隨後派人把他們帶到安全距離之外。再接下來,等到完成了清場之後,她就可以按下發射電鈕,等待響起一聲巨大的“BOOOM”了!
於是,看着這枚彈道導彈從尾端噴吐出橘紅色的火焰,伴隨着震天的轟鳴拔地而起,然後越飛越遠、越來越小,逐漸消失在視野的盡頭。衆人也各自散去,準備靜靜地等待日本方面的準確消息。
與此同時,絕大多數的大阪市民,卻還不知道一場毀滅性的浩劫就要降臨……
※※※※※※※※※※※※※※※※※※※※※※※※※※※※※※※
日本,大阪,三井家族宅邸。
幾輛高檔的黑色轎車,從熙熙攘攘的大街上行駛過來,緩緩停靠在了這座古老宅院的大門口。若干位身穿和服或西裝的老頭兒,在隨從的攙扶下,從車上走了出來,拄着柺杖踱進了宅門。
——他們就是日本四大財閥之一,三井財閥的家族長老。
在這個時代,這些老頭兒每一個人的手裡,都擁有着震撼整個日本的巨大力量。
——早在德川幕府時代,三井家族就從事金銀貨幣兌換行業,以及典當和放款等金融業務,與江南的錢莊和山西的票號類似。之後又承接了德川幕府的稅款兌匯業務,從而由尋常豪商一舉躋身爲頂級財閥。再往後,通過與幕府的長期密切合作,德川幕府對三井財閥的信任達到了空前的程度。
尤其是在“黑船來航”,西方列強打開日本國門後,幕府竟然規定,外國銀行的所有本地業務,必須通過三井家族,這樣就使得外國銀行無法直接與日本商人接觸。而三井家族則扮演了清朝廣州十三行的角色,一家獨攬了日本對外國的一切貿易金融的接口,從而使三井家族的金融與商業網絡在日本一家獨大。
但是,儘管德川幕府對三井財閥如此厚愛,三井財閥卻猶如喂不飽的餓狼一般,在幕末亂世之中,毅然從背後給了德川幕府致命一擊:就在決定天下歸屬的伏見-鳥羽戰役前夕,日本的首富,三井財閥的掌門人三井三郎助下令將賭注全部壓向倒幕派,傾盡家資援助維新政府,公開與德川幕府決裂!
這樣一來,原本囊中空空如也、不戰自亂的新政府軍,頓時就有了充裕的軍費,一口氣購買了五百多門火炮與配套彈藥,與兵力三倍於己的幕府軍展開決戰。而貌似根基深厚的德川家,卻因此立刻陷入了財政崩潰和金融混亂,戰鬥力暴跌了好幾個檔次。接下來,幕府軍不僅在伏見-鳥羽戰役之中打得虎頭蛇尾、敗得莫名其妙,之後更是全盤瓦解,幾乎組織不起什麼抵抗,就在江戶開城投降了。
從此之後,三井財閥便實現了從幕府餘孽到帝國元勳的華麗轉身,被明治天皇任命爲日本帝國新的財政代理人,三井銀行幾乎成了日本的國家中央銀行,獨攬鑄幣、印鈔、發行公債等諸多大權,又霸佔了諸多礦山、港口、工廠的巨大利益,以至於形成了一個從金融到實業的超級經濟帝國,其財富和權勢一時無兩。即使是三菱、住友等其它幾大財閥,在日本也不過是仰望三井財閥的後生小輩而已。
《紐約時報》曾這樣描述:西方從來沒有這樣的組織。只從事金融業的羅斯柴爾德家族和三井財閥比起來就非常一般了。三井是東方世界最富有的財團,控制了礦山、銀行、鐵路、航運、工廠和貿易公司。“像三井一樣富有”對日本人來說意味着無窮的財富,就像美國人夢想“像洛克菲勒一樣富有”一樣。
三井財閥不僅控制着國家的經濟命脈,而且勾結元老、官僚、軍閥,操縱政黨,左右政權,在政界不斷扶植自己的代理人,讓日本帝國的戰車爲財閥的利益服務,但同時也把自己綁在了日本帝國的戰車上。
——雖然當國家的權力操縱在財閥手中,國家的一切政策爲了財閥服務的時候,他們一個個全都享受得心安理得,但是等到國家需要財閥們竭力報效、以示忠誠的時候,這幫吝嗇的吸血鬼卻全都跳了起來。
此時此刻,在大阪城的三井家宅邸裡,三井財閥的諸位話事人,就針對日本帝國政府的新一輪籌款要求,私下裡商討自己的對策,同時發着各種堪稱“非國民”的埋怨牢騷。
“……帝國政府真是瘋了,竟然要我們承接十億美元的無抵押公債,用於首都和海軍的重建,以及對支那大陸開戰的軍費……搞得好像‘極道’混混在勒索似的,還是最惡質的那種類型……”
“……唉,所謂的無抵押公債,在如今這種情況下,等於是向我們索要無償捐獻——整整十億美元啊!兌換成黃金能堆成一座山啊!政府以爲我們有什麼點石成金的魔法嗎?”
“……別說是無抵押的債券了,就是政府願意拿出抵押品,現在的帝國還有什麼像樣的資產?十億美元!!!就是華北和滿洲國的礦產資源抵押上去也不夠啊,況且陸軍肯把戰利品讓出來嗎?”
“……這簡直是要我們傾家蕩產啊!如果當真缺錢的話?爲什麼不先賣掉皇室資產?日本分明是他家啊!實事求是地說,在這樣的情況下,支那大陸的攻略戰根本就不應該打!而且陸軍的馬鹿還打輸了!”
“……沒錯,僅僅三個月時間,先是在太湖陷進去了半個師團,接着又在崇明島填進去了三個師團!當年的日清戰爭打了一年都沒死這麼多人!如今連南京都得而復失,虧他們還好意思自誇爲帝國勇士!”
“……眼下的帝國政府固然財政困難,難道我們的企業就不困難了嗎?在富士山和九州島的災難之中,我們幾家受到的損失也不小啊!靜岡的好幾家百年老字號都被毀掉了,那還是三井家初代先祖的遺產呢!在東京被燒燬的家當更是數不勝數……憑什麼又要我們掏腰包?天皇陛下怎麼就縱容內閣這樣胡鬧?”
“……這未必是聖上的意思——自從聖駕西遷京都以來,陛下就一直身體不好,時常發燒,現在據說已經臥病在牀,時而昏迷時而清醒,宮內已經亂作一團了……”
“……什麼?天皇重病?這等國家最高機密,也能從宮內流傳出來?”
“……如果還在東京,自然是不可能,但京都皇宮已有六十餘年未用,保密措施自然差得多……哎,總之,這消息絕對可靠!咱們的天皇陛下已經整整兩天高燒不退、昏迷不醒。完全靠吸氧、輸液來勉強維持生命。基本處於植物人狀態,誰都不知道能撐幾天!幾位御醫——據說是全日本最高明的大夫,竭盡全力也無法妙手回春!一時間急得他們束手無策,其中一位竟打算自盡以殉職!”
這個秘聞讓與會衆人不由得精神一振,隨即更是聯想到了天皇的繼承人問題上:如今的明仁皇子年僅一歲半,若是太平歲月倒也罷了,但在戰時讓一位還在牙牙學語的幼兒登基踐祚,只怕很難讓人信服。
更何況,有小道消息傳說,明仁皇子和皇后似乎跟天皇病得一樣重,究竟是誰先歸天都還說不準呢!
而裕仁天皇的三個成年弟弟——秩父宮雍仁親王、高鬆宮宣仁親王、三笠宮崇仁親王,又各有各的擁躉支持者,若是他們彼此競爭御座上的位子,只怕日本政壇又要有一番動亂降臨……三井財閥或許會在爭奪皇位的風波中受到牽連,但同樣也有可能趁機在亂中得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