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心潮

山上是濃郁成密的樹蔭,山下是空曠的山野,一行三人總算安全地到達山腳,順利地找了一戶農戶住宿。

他們謊稱來蕭然城探親,中途弟弟的腳骨折了,而那個親戚又因爲戰亂不知失散到哪裡去了。

農戶一家子沒有孩子,兩個老人都六七十歲了,看到三個年輕人,心中起了憐意,便收留了他們。只不過空房間只有一個,牀只有一張。房內連張空餘的軟榻也沒,空蕩蕩的房內連一塊可以安身的多餘門板也沒。

三人瞪着這一張簡陋的牀,面面相覷,不知所措。

“你們兩個睡吧,我去外頭窩一晚。”

皇帝還沒等他們反應過來,率先離開了。他心不好受,但是也是知曉必要時候,要識相點的,畢竟人家纔是真正的一對夫妻麼。

房內頓時寂靜下來,簡陋的窗戶還是不停有涼風鑽進門縫,瑾王卻覺得整個房間的空氣過於稀薄,令他呼吸困難。

“你先睡吧。”

瑾王朝着鳳卿嘆道,走到窗邊,打開窗戶,吹了下冷風,才覺得心頭沒有那麼熱了。

雖然不太明白他在幹什麼,鳳卿知道自己在他背上呆了一天,他肯定很累,覺得不好意思,便勸道,“一起睡吧!”

瑾王猛然轉身,目光灼灼得逼人,鳳卿頓時臉上一紅,覺得剛纔自己回答的言語過於曖昧,引人遐想,不由斂眉垂眸,低頭飛快爬***,蓋上棉被,翻了個身,躺在內側。

半晌,身邊的位置才下陷了幾分,她覺得眉、眼、鼻間,都縈繞着濃郁的男性氣息。

瑾王還是摟過她,鳳卿身子一僵,一動也不動,瑾王也不由一愣,回想起大婚第二夜對她的殘暴行爲,心中縈繞的那股心猿意馬頓時煙消雲散。

他要等,等到她接受自己。

軟玉香懷,還是使他緊繃的一顆心放鬆了不少,她現在已經在自己的懷中了,心寬慰不少。至少這個時刻,她不會消失,她真實的溫度溫暖了他的心扉。

“卿兒,我從來沒有這麼滿足過。”

瑾王的氣息霸道,但是聲音卻是性感的低沉。

鳳卿迎上了瑾王深邃的黑眸,那裡頭醞釀得過於深,承載着的情分濃郁得她不敢去碰觸,手不由自主伸了出來,想要撫上那對漆黑如墨的雙眸中倒映出來那個眼角帶笑的自己,最後還是沒有碰上,便退卻了。

瑾王將她收回半空的手抓了回去,硬是將她的手放在自己的眼睛上,遮住了視線,卻覺得從來沒有在黑夜中如此清晰過,他的心是雀躍的,心跳也不由加速,一如山澗間清脆的清泉淙淙層起疊伏。

“如子夜般迷人的雙眸,”鳳卿在心底暗暗讚歎,他粗糙的指腹抓着她嬌嫩纖細的皓腕,酥酥麻麻,那酥麻甚至沁入心頭,令她迷醉。恍惚間,她覺得眼前這個身影是如此熟悉,如此透徹,如明鏡般印入了心底。

到底是什麼時候,這個人悄悄鑽入了心底呢?在他說出“我愛你嗎?”

鳳卿不知道,但是在她想要反握住這個男人的手時,腦海中卻鑽入了一抹邪魅的身影,那個人說過“本王要你做本王的女人,本王要征服你。”

***語鏗鏘有力,句句敲打在心扉。

她脣畔間不由逸出一絲苦笑,這黑軒凌不說還好,在她順從他點頭之後,她的心潮在隱約間不時澎湃,起絲絲漣漪,卻不知道到底何處纔是自己的歸宿?

瑾王的情是出自他口,而那個邪魅的寧王,總是在關鍵時刻冒出來,攪亂她的心池。她表面的若無其事,在面對這兩個男人時,卻不知道到底該還向哪一步?

“卿兒?”

瑾王睜開眼睛,拿掉她的雙手,對她的遲疑,不由嘟起了嘴角,一如一個得不到表揚的小孩子。

鳳卿的心不由一鬆,“嗯。”輕輕點了點頭。

“卿兒,對不起。”

鳳卿愣了愣,才發現瑾王的手觸摸上自己的臉頰,左邊已經恢復的臉頰,而那張人皮面具早已不知所蹤。

“對不起,我沒有好好保護你,讓潼歆傷了你。如果你不原諒我的話,那我願意等到你原諒我的那一天……”

瑾王的這一番措辭,讓她的遲疑漸漸消弭,她張了張脣,“我原諒你了。”

“真的?”

瑾王的雙眸亮了亮,燦若辰星的雙眸盯着鳳卿,鳳卿雙眸蒙上了一層氤氳水霧,那個冷漠的瑾王,轉變這麼大,都是爲了自己嗎?

從來沒有一個人爲自己改變這麼大,父親始終如一的冷漠,凌哥哥的悄然離去,母親的死,師父的最終遺言,一幕幕如炫彩的煙花一般在眼前走馬觀花般掠過……

鳳卿咬着脣角,點了點頭。

心頭還是忍不住冒起了一絲疑慮,這麼做,對不對,眼前這個人,真是自己所要的那個人嗎?

她在點頭後,又不由愣了愣,不過瑾王哪裡允許她怔然過久,欣喜的抱住她,緊窒地抱緊了她,令她喘不過氣來。

“卿卿,我……我可以嗎?”

瑾王眼底帶着詢問,她擡起頭,看見他正瞅着自己看,那雙深邃的黑眸,灼熱的鼻息噴在她的臉上,她略微茫然,直直地凝着他泛着情慾光芒的雙眸,良久忘卻了點頭,也忘記了回答。

等不到回答的瑾王,以爲她不願意,轉深的眸色變得黯淡,徑顧說道,“慢慢來,我不急。”

鳳卿回想起除了王府剛開始的那段時光,瑾王對自己的漠然,之後,他對自己從來沒有冷眼相對過,他其實,或許是一個值得託付終身的良人。

她若是不敢嘗試?永遠就沒有機會知曉清容口中所謂的甜蜜,放不開自己,也間接害慘了他人。

情感的明確,或許能夠讓她激勵起對這蒼茫人生的眷戀,她良久訥訥道,“嗯。”聲音很輕,如嚶嚀一般。

瑾王一愣,傻傻地盯着她,又忽然大叫一聲,“你答應了?”

鳳卿臉上一抹淡淡的潮紅,被盯得心頭惶然不安,頭低垂。

“不要怕,我會很溫柔的。”他開口,低沉的聲音有着難以抗拒的磁性。

鳳卿想到了那一清晨他的冷漠殘酷,知曉了他說這句話的原因。

雙手不由伸出,勾住了他的脖子,他棱角分明的五官深邃,他從來都是耐看型的,五官或許比不上皇帝跟寧王,但是他有着他獨特的魅力。

瑾王的頭越來越低,低到幾乎接觸到鳳卿,越近、瑾王的鼻息就愈發濃厚,夾雜着炙熱,似乎即將將鳳卿整個人燃盡,他似飛蛾撲火般想要在這個女人身上蓋上令他心安的印記。

兩人心跳不由加速,“砰”地一聲,門被踹開了,牀上的瑾王不由瞠大了雙眸,怒瞪着門口的不速之客。

鳳卿瞧到皇帝的闖入,卻是鬆了一口氣,她竟然發現心頭沒有所謂的失落,不過,她很快恢復了鎮定淡然。

面對着皇帝的挑眉,她的臉還是忍不住泛起一絲潮紅,她總覺得自己越來越人性化了。要是以前,她肯定能夠做到淡定自若,不知道到底是清容還是黑軒凌影響了自己?

身上曾經有的那塊肉,從剛開始夢中氾濫的血腥,到現在逐漸消褪,很久沒有憶起來了。

那曾經的心痛,是否沒有經歷身痛,纔可以恢復得如此自然。

她千頭萬緒,卻不知從何處找到苗頭,連自己對瑾王的心思,她還沒有理清楚。

只聽到皇帝的催促,“這裡也被搜了,我們快點跑路。”皇帝的語氣頗爲着急,估計也是人家幾乎趕到了,不然也不會闖門而入。

鳳卿對皇帝的瞭解,他即使再改變,但是他一貫的風度跟優雅在他身上隱約可見的。

瑾王本來還想對皇帝嚴詞相向的,但是聽了他的話,忍不住皺眉,飛快下牀,還不忘抱起牀上的鳳卿。

兩人再次跳窗而逃,鳳卿猛然回頭,卻發現不遠處火光四射,原來差點是這麼近,帶頭的那個人,她看不清楚,不是寧王,也不是天雷。

她唏噓了一口氣,總算不是自己熟悉的人,若是過於熟悉,感覺都很敏銳的,即使你再裝扮,在熟悉的人面前,他還是有跡可循,認出你的機率也會大點。

鳳卿在瑾王的懷中,飽受顛簸之苦,頭似乎總會蹭到瑾王的胸口上堅硬的骨頭,微微發痛。

但是她已經不想多說了,知道若是往常,這個男人不會如此飛奔,着實是情況太緊急,瑾王跟皇帝一路都是輕功疾馳,若是兩隻腳,而追趕者都是駕馬的,被追上的機率太大了。

夜色中,修長的身形拉出一道朦朧岸然的影子,俊雅高貴的臉龐在光影明晦間,顯得深沉難辨……

在這樣的夜色中,他的目光是懾人的。

這樣的瑾王,令她陌生,鳳卿閉上雙眸,決定一切還是遵照着感覺行走爲佳,自己的心,經歷的隔閡,封了幾層隔膜,都難以預測。

幾個時辰的奔波,他們似乎過了幾個小鎮,才停了下來,鳳卿瞧見瑾王跟皇帝兩個人臉上疲憊的倦色,心頭不由浮現些許愧意。

“放我下來吧。”

現在都走了,她不好意思還蜷縮在瑾王懷中,這一路雖然不用動腳,但四肢也僵化了,分外不舒服。

“不用。”

瑾王想也沒想,就拒絕了她。

“我真想下來。”

鳳卿不依不饒地道。

“她想下來活動下筋骨,四弟,你以前不懂憐香惜玉,現在是憐香惜玉過了頭了。要是讓你以前的那羣女人看到,說不定就會嚇掉了眼珠子。”

皇帝調侃道,說着事不關已的風涼話。

鳳卿一愣,吟人居內那奼紫嫣紅的花草,一如瑾王身邊的各色佳麗,他對自己溫柔相待,那是在外頭,若是回到了那個令人窒息的瑾王府,身邊的男人還會始終如一對自己溫柔以待嗎?

“大哥,你不要無事生非,挑撥離間。”

瑾王低頭察覺鳳卿心思恍惚,知曉她肯定是多想了,這皇兄也真是的,現在好不容易,自己才求得她的原諒,祈求她對自己也能是傾心相待。一親芳澤,已經被他打算了,壞事成雙,他現在這分明就是加深鳳卿對自己疑慮,阻礙她好不容易邁出的一步?

可氣,可恨……

鳳卿不知爲何腦海中會蹦出好久不曾料及的那個人——莫雪雁,那個絕色姿容、嬌研雍容的當朝皇后。

皇帝有明顯的一震,下一刻,將所有的外露情緒收拾妥帖,靜靜地凝視着前方,幽深的眸光黑亮逼人。

瑾王硬生生剎住了腳步,僵硬的站着,眼底浮現一派嚴謹,直直逼視着鳳卿,低沉的嗓音停頓了一下,又加了句,“吟人居的女人,都被我遣送走了。”聲音中透着些許不自然,還有絲緊張在。

他擰着眉,看着鳳卿的眼神瞬間變得異常深邃,還想要說什麼,但終究還是壓抑了下去。

鳳卿有那麼一瞬的震愣,畢竟沒能想到,他竟會這麼快,並且這麼直截了當的提及這個話題。

而且,她現在心情有點亂,不知道如何回答他。

嘴脣動了動,似是在思慮,過了良久方纔不緊不慢的說道,“我該相信你的,不是嗎?”

只有她自己明白,在反問瑾王的同時,她也在問自己。

現在她的放開心懷,到底是不是正確的?路遙知馬力,日久見人心。人心難測,瑾王以前的心風流冷酷,現在的心,對自己情意綿綿,將來不可預測。

放手一搏,他有信心,她卻老是在躊躇,愛情若是可以躊躇的話,母親跟師父最後也不會鬱鬱而終了。

深邃的眼瞳直直凝望着她,沉潛着一種詭然的深沉。

那如黑夜般的眼眸總是把所有感情收斂進去,可現在那極力隱藏卻揮之不去的那抹黯淡光芒是什麼?

痛?

不知爲何,鳳卿覺得他痛的不是他,而是自己。

他這是在爲自己而痛?

四目相交,瑾王的眼神一閃,下一刻又深深隱了下去。

“你們走還是不走?”

皇帝在隔着好遠的地方回頭呼喚道,聲音裡帶着淡淡的無奈跟無力。

鳳卿的雙足已經踏在地上,跟着瑾王並肩而走。她還是沒有回答,她還在徘徊嗎?

下一刻,垂在腰側的皓腕被人握住,動作輕柔而不失優雅,一絲暖意沁入心扉,她擡眸,不經意間瞅到瑾王深色的眼瞳浮起一抹深邃的抑鬱。

他的雙眸隨鳳卿的身體微微一凜,眼神也隨之黯淡下來,她飛快地調轉視線,挪向前方皇帝駐足處。

離得很近的距離,瑾王又微微傾身過來附在鳳卿耳際輕語,這樣的距離,簡直是曖昧了,而瑾王的聲音是那種淡淡的很平緩的低柔音調,夾雜着輕柔而溫和,甚至還有一絲不一樣的情緒存在……

“我願意等,無論多久,但是我不允許你次次逃離。”

鳳卿一時語塞,她明明已經想清楚了,要攜手相伴,願意執手,卻在緊要的關頭,退卻了。

這到底是怎麼回事?

她第一次不知所措起來,身邊有沒有人可以詢問,連清容都不在。

鳳卿知道,他的目光一直落在自己身上,專注的眼神穿透晨間薄薄的霧靄無言地望向她,

似乎還伴隨着一抹傷感,看着她,他不再言語,沒有動作,卻也沒有鬆手。

鳳卿沒有瞧見儘管瑾王的表情依然平靜,但是眸光中卻清晰地略過一抹黯然,靜默良久,黑眸內斂沉下。

鳳卿擡眸,調動視線,對上皇帝那雙沉靜冷冽的黑眸。他用一種極其複雜的眸光望着她,

黑眸若有所思,鎖着鳳卿,似乎看穿了她極力掩飾的彷徨。

聲調幽深,“兩位,別在我面前如膠似漆了。”

“走吧。”

鳳卿皺了皺眉,胸口有點悶悶的,反手還是握緊了瑾王的大手。

瑾王對於突如其來的待遇,也有些輕微的驚訝,幽深的黑眸一閃,心微微一顫,步子硬生滯住。心口不由一驚,此時瑾王的表情是前所未有的複雜,有狂喜,但還有憂慮。

深吸一口氣,因爲鳳卿這突如其來的不尋常的一握心臟不由收縮着,不規則的心率讓他一時覺得氣悶難擋。

他微顫的聲音有點不知所云,還帶着一抹低沉的暗啞,“走吧。”似附和鳳卿的話,又似朝着一邊神色不太自然的皇帝說道。

鳳卿愣了愣,迎上瑾王的雙眸,牢牢鎖着她的眼猶如一潭深淵,綿綿情意波濤暗涌,深不可測。

這麼做,應該是對的吧?

倏然胸口一窒,莫名的焦躁與不安,混沌不堪的心境,都似繁花落葉一般迎面灑落,略微斂了斂睫毛,鳳卿緩步往前踏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