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人根本就沒有時間消磨,蕭然城內的關卡設置的很嚴,連一個普通的老百姓出去都要盤問三個時辰。
皇帝不停地低咒,瑾王不停地皺眉,鳳卿也曉得這其中的危急。
聽皇帝跟瑾王的分析,大軍已經壓境,但是缺少一個足以跟寧王匹配的主帥。雖然寧軍眼下士兵少,但比起天朝遠道而來的士兵們,寧軍也佔了不少的優勢,其一他們對地勢比較熟悉,上一回雅落裡吃的敗仗就是因爲地形不熟悉,才被引入死角。
其二遠道而來的天朝士兵,風塵僕僕,疲態盡顯,而寧軍養精蓄銳,比起來,氣勢上的磅礴程度就多了三分。
在關卡邊緣徘徊,最終他們不得不放棄這招。可是除了過關卡,他們也想不出什麼好法子來。
三人勢單力薄,一步錯,定會步步錯。
最終,鳳卿睨了他們一眼,說,“我去引開他們,你們趁着這個閒亂的空隙出去吧。”
三人中皇帝身在蕭然,寧王或許不知,瑾王身在蕭然,定是知曉的,自己跟他們一道,他們就算有其它的法子,也要顧慮自己的安危。若只有兩個武功高強的男人,他們定會成功脫逃的。
“不行。”
這一回,皇帝跟瑾王倒是語氣都是一致,兩人的臉都是極爲肅穆,一如教訓戰場上那羣不知好歹的蝦兵蟹將們。
鳳卿勾起一抹淺笑,定了定神,聲音圓潤低柔,“你們先聽我說。”
她的目光也沾染了幾分灑脫的笑意,一時間,讓身旁的兩個男人看呆了,不由自主點了點頭。
點頭過後,才驚覺上了她的當,美人計啊,禍國殃民,今日所見,此話不假。
鳳卿撫了下鬢角,一隻手不自覺地撩起了胸前的長髮,不緊不慢的把玩着,她神色冷靜,迎上瑾王深邃的黑眸,“眼下情形不容樂觀,你們必須要保全自己,才能夠顧慮他人。首先,我若是引開他們的注意,以寧王的疑心,他們定會覺得你不會單獨留下我一人。再者我在城內再呆幾個時辰,晃盪被發現,等到他們察覺,爲時已晚,你們早已離去。你們兩個大男人,出城比我方便多了,就算被盤問,也稱是兩兄弟。我想寧王通緝的是我跟你,而我的身高有限,若是換成大哥,一切就不一樣了。他們的疑心至少就降下一半,這等於間接給你們製造逃跑成功的機率。”
“就算我死,也不能讓你落入危險,要不讓大哥一人離開,這成功的機率不是更大嗎?”
瑾王提出反駁,他的雙眸中醞釀着狂風暴雨般的凜冽。
雖然知道她說的很有道理,但是若自己是旁觀者,可以冷眼以對,定會舉雙手贊同,偏偏自己深陷其中,無法拿她來換自己的安危。
“牽一髮,動全身。若社稷是全身,你們便是那一發。北邊荒漠而來的那一萬士兵是你原先的部下,對你是一呼百應,十萬後援中大部分都是你先前的部下,你的指揮、你的出現,更能激起他們的士氣。你在前線,大哥坐鎮後援,兩個人,這是最好分配。我就算僥倖能夠跟你們逃脫,這出蕭然城要過河,我暈船,寧王非常熟悉我這個弱點,我跟着你們離開,反而對你們不利,是一個多餘的累贅。”
鳳卿頓了頓,看兩人面色愈加凝重,垂下眼,將異樣的情緒掩在了纖長濃密的睫毛之下,接道。
瑾王眉頭深鎖,若有所思地看着鳳卿。
鳳卿苦笑不已,垂眼望向地面,似是思憶,似是遺憾道,“你不必爲我擔心,有緣千里來相會,若是真的有緣,不管我在何方,你在何方,我們總會相會。”
她爲什麼如此聰慧,寥寥幾語,輕描淡寫,卻聰明得一針見血指出眼下這形勢的利弊。
他明白這是最佳策略,上兵伐謀,他行軍打仗多年,也對她的計謀挑不出刺來。而她即使再度落入寧王的手中,性命無憂,寧王拿她作籌碼,也要等一段時間。
眼下,他們最需的是時間,蕭然城對面,有十萬千里迢迢從京城遠道而來的士兵,他們的戰鬥力若是因爲缺少主帥,攻擊力大大減少。
寧王的狠心,他的手腕,雅落裡那一場生靈塗炭,死亡慘重的戰役,還歷歷在目,在提醒着不可對這個男人大意,即使他們同姓,同是皇室中人,但對上九龍御座,那個男人就絕對不會手軟。
她實在是太聰明瞭,聰明的提示自己,那十萬士兵的性命都握在自己的手中,若是自己不去,就是棄那十萬生靈於不顧。他的確做不到對那十萬性命視若無睹,他是天朝的戰神,是士兵心中的不敗神話,若是自己不出現,他們會怎樣想?想着這是一場必敗之戰,想着這場戰役,他們有去無回,而心生恐懼,望而生畏。可是身爲一個男人,怎麼會不介意自己的女人和另一個男人朝夕相伴……
瑾王深深地看了她許久,心中生生一痛,垂下頭遮住洶涌而來的情緒。
他黑曜石般的眼中閃過一絲莫測,似乎下定了什麼決心。
他軟下口氣柔聲道:“我害怕。”
她一愣,眼波閃爍了一下,愕然睜大眼,入目的是他如星般閃耀卻深淺莫測的黑眸。
清冷的雙眸瞬間變得氤氳,恍惚微微一笑,如驕陽普照,世間繁華似瞬間照亮了她。
瑾王目光緊緊鎖着她,鎖着她這朵燦爛的嬌笑,仿若只要這樣鎖着她,她就不會離自己而去。
身上的責任,是如此沉重,心卻因爲她而疼痛,即使小腹中箭,也抵不過心上所受的錐心之痛。
他害怕,鳳卿覺得這個頂天立地的昂然身軀在此時此刻,能夠遮天蔽日,卻不該說出如此柔情的話語。
心絃扣動,這一抹頎長的影子在斜陽照耀下,在黃昏彩霞炫麗的映襯下,愈發光芒四射。
他是她的夫,她名正言順的夫,此時此刻,她的心房淪陷了三分。
從來沒有覺得他比此刻更加高大,更加奪目。
“我會在蕭然城內等你凱旋歸來。”
鳳卿張了張口,發現喉嚨有些乾澀,還是艱難地吐出了這句話。
再次擡起頭,他眼中的陰霾跟傷感彷彿隨着一襲勁涼的秋風煙消雲散,又恢復了一貫的平靜。
睨着那雙湛若秋水的眼,此刻正定在他的身上,目光中有着淡淡的憂愁,從來沒見到能夠將憂鬱與清冷融合得如此好看的剪剪水眸,眼波流轉之處,清澈中盪漾起一絲絲蠱惑人心的動人漣漪。
那是世間最美好的雙眸,那裡頭,此刻正印着自己的倒影,那弘深潭,能夠掀起驚濤巨浪,此刻卻是承載着溫暖。
如受到蠱惑般,瑾王緩緩地俯下身,他輕柔的吻上了她,鬢因爲奔波而散落的髮絲淺淺拂上了她的臉,癢癢的。
她有些迷惑,卻依舊閉上眼,任他滾燙的脣舌輕輕摩挲她的,誘她張開檀口後,溫柔又霸道的侵入,與她如癡如醉的親吻。
皇帝濃眉挑得老高,意味深長的擡眼看他們,終於忍不住打斷這一片溫馨的場面,開口道,“搞得跟生離死別一樣的,少來了,兩個大男人在大街上親親我我,被人看到不被抓起纔怪。”
雖然他們現在身處小道,行人罕至,但是也要以防萬一的麼。好歹自己也是一國之君,得不到自己心愛的女人也就罷了,他都覺得自己退讓的夠了,這四弟非要在自己面前親熱,搞得自己都整張臉感到升溫,整顆心苦澀,整張嘴巴如同不時咀嚼着黃連。
良久,瑾王的薄脣才離開鳳卿微微紅腫的櫻脣,他這才擡眸怒瞪着這個不知何時老是跟自己過不去的皇兄,發現對方卻是一臉無辜的表情……
雖然不甚滿意,雖然不忍離別,但是隨着這一吻,瑾王心裡的鬱結也漸漸消淡。
俯首在鳳卿耳邊低語,“千萬不要忘記想我,更不要愛上別人。”
語罷,瑾王拉起皇帝從她的身旁走過,眼底不再具有一絲感情,風吹着她絲綢般輕盈柔順的發,輕輕拂過他的臉,淡雅的香氣停留在鼻間,久久不散。
不再回頭,他是怕回頭了,再沒有勇氣離開,那一抹淡然是自己留戀不依的歸宿。前方,他隱隱浮現了她纖細的身影,清冷的五官,素顏如雪,不施粉黛,眉若遠山,脣若粉櫻。
遠遠望着兩個離去的人影,最後消失在眼簾之中,她纔回頭。
驀然回首,她看進了一片暗夜之海,深不見底。
“你怎麼會在這裡?”
鳳卿一挑左眉,意興闌珊道,心頭卻是跳的異常劇烈。不敢回頭,也不退縮自己的視線,爲何他會悄然無息的出現在自己面前,着實令人費解。
若是他早就出現在自己前面,冷眼覷着他們的離別,那是否表明他眼睜睜地瞧着瑾王跟皇帝落入他的陷阱。
他們不知現在如何?有沒成功逃脫呢?
“他怎麼沒跟你在一起?”
他答非所問,眼中竟難得的現出了一絲凝重。
鳳卿這才鬆了一口氣,他是剛來的,應該沒有瞧到瑾王跟皇帝,不然他不會有此言語。
“你怎麼會知道我在這裡?”
鳳卿皺了皺眉,有點呆愣,還是不解。
寧王眼神一黯,沉默半晌,翹起嘴角,那笑容全不同之前,將他整個人抹上了些森冷的氣息道,“你情動的徵兆,但是不太明顯,若是更加明顯,本王找到你,也就更輕而易舉了。”他微啞的聲音在耳邊響起。
鳳卿心頭猛地一震,神色怪異,狀似呢喃道,“我情動?”自己的心潮真的因瑾王那句話而波動,這就是所謂的情動嗎?
鳳卿秀眉微蹙,神情莫測的盯着寧王許久,在他回頭與她目光相對時,嫣然一笑,“即使如此,皇叔因何而知鳳卿的行蹤?”淺淺一笑,含着些譏誚,不知是在譏笑他,還是譏笑自己。
寧王狹長的鳳眸微眯,喜怒難測,眼中劃過一絲異色,不答反問道,“你真想知道?”
鳳卿故意扯出一抹嘲諷的笑容,“希望皇叔能夠爲鳳卿解惑。”她是想知道真相,但是她更想拖延時間,若是能夠擠出時間來,瑾王跟皇帝他們逃出蕭然城的希冀更加大了。
而自己本來在城內晃盪幾個時辰的計劃因爲寧王的出現徹底攪局,不可能還會實行,既然沒有了機會,但她便爲自己創造機會,爲他們爭取時間。
看着素衣的她,男裝下清麗嬌研,人皮面具稍稍遮掩了她的本尊,卻拂不去她渾身掩去的淡然氣質。
他倏然上前揭下她臉上的遮擋,這遮擋如同一道跨不去的鴻溝,隔絕了千山萬水,出現一個不真切的她,鳳卿微愣,還是不由退了三丈。
寧王越逼越近,一步一步上前,直到將鳳卿逼到了暗無人影的角落,再也沒有空間,兩人靠得極近,鳳卿淺淺的呼吸,身上淡淡的馨香,都縈繞在寧王的鼻尖。
良久,揮散不去。
鳳卿只覺得寧王越靠越近,令她窒息,這空氣中都不由拂上了他邪魅的氣息,他靠得越近,這味道就更加濃郁。
鳳卿一直知道寧王長相出衆,輪廓分明的臉上,濃密飛揚的眉毛,一雙眼睛細長而有神還帶着點魅惑的味道,堅挺的鼻子,薄薄的嘴脣。
“本王決定告訴你。”
寧王低低地道,聲音中充斥着一種性感的氣息。
短暫的驚愕後,鳳卿臉色瞬間煞白,腦袋轉了三圈,迅速抓住了其中利害,眯起眼盯着寧王,不敢置信道,“你一直在監視我?”她想不通爲何他會發現自己,難道這幾天來的逃亡只是一個笑話,供他愉悅的笑話。
饒是她再鎮定,還是憤懣沾染上了雙眸。
睨着眼前寧王一身玄色錦袍,腰間圍着一方紫金色鏤空玉佩,那分明是一條張牙舞爪的龍。他也太自信了吧?這勝負還未分,他就已經信心十足,自先佩戴起帝王的象徵——龍形玉佩來了。
還是他自認這蕭然城安全無恙,即使獨自佩着龍形玉佩出來晃盪,也無人能夠傷他半毫。
寧王雙手抵着牆角,困着鳳卿,望着黃昏悽美的殘陽,目光變得深遠無垠,“本王在你心中,就整一個小人,既然本王是小人,那本王也就沒必要告訴你真相了。”
這個曖昧的姿勢,鳳卿極度不自然,況且他言語中,似乎聽出黯淡,似乎是誤解了他的意思。仔細斟酌下,發現這裡頭的千絲萬縷還有着很多絲茫然,若是寧王真的是派人監視自己,他根本就可以輕而易舉抓住皇帝跟瑾王,不可能他會放棄這大好機會。
他對可遇而不可求的機遇,向來是恨不得牢牢抓在手中,不可能放棄,他是邪魅之人,連倫理綱常都不顧忌,還會顧忌這所謂的正邪之人嗎?他本就是神魔教這一邪教的領軍人物,邪派的代表……
“我想知道,算我錯怪了你。”
鳳卿雙眸清澈,坦然地道歉。現在不是她拿喬的時刻,就算她此刻不想理他,也想要從他口中套出這一切。知道的越多,對自己身處敵營,更加有利。
寧王訝然,沒料到她會乖乖道歉,心情驀然大好,眯起眼睛,曖昧的眼神睨向鳳卿的鎖骨方向。
雖然隔着微厚的秋裝,寧王的眼神卻如同針扎般刺入,一如盯着衣不蔽體的她,那眼神是裸露的,脣畔間噙着一抹似笑非笑。
“既然你如此虛心求救,本王就大發慈悲告訴你,”寧王語氣頓了頓,明顯是得了便宜還賣乖,“本王知曉你的行蹤,還多虧了本王有先見之明,在你身上描繪了一隻銀蝶,本王追蹤而來,靠的是銀蝶。”
鳳卿聞言,失神般凝着他,低喃道,“銀蝶?”
愕然一愣,她還是不明所以。
“對,就是你鎖骨下的那隻銀蝶告訴本王的。一般來說,銀蝶是沒有味道的,但當身上有銀蝶的人情動時,銀蝶會發出一種很淡的味道。或許你本人也聞不出來,但是若是用迷蝶香來追蹤,兩種味道就會凝聚在一處,那種味道就會變得濃郁。你擡頭瞧瞧,看你正對的天空。”
寧王彎下身在她耳邊輕柔道,他的語氣極盡輕柔,甚至還帶着一抹淡淡的輕佻,鳳卿卻是心神一斂,不由震驚漣漣。
怎麼會這樣?
她當下擡眸,卻真的看到天空中有兩朵彩霞絢爛奪目的驚人,那是兩朵璀璨奪目的殷紅,或許更確切的說,是血紅。
她依舊仰望着天空詭譎的現象,仿若自言自語般道,“這不是真的。”
寧王摸黑深沉的眼睛閃爍過一絲慍色,低沉的聲音卻在鳳卿耳邊響起,戳破她那一絲遊離,“這是真的,你必須相信。”
她擠在他臂彎,仰了臉,青絲鋪散滿懷。
繼而,很鎮定地垂眸,斂起了情緒,這詭譎的現象,容不得她不信。只是若真是如此,她今後的行蹤不是永遠掌握在眼前這個飄忽不定的男人手中了嗎?
除非,除非……他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