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值冰消雪化之際,公孫無止風塵僕僕從北疆趕回,爲虛天要塞帶回了勾決名單。
缺冽仙尊的神色很是複雜,終是沉沉嘆了口氣,什麼都沒有問,也什麼都沒有說。
難得糊塗!想不到他堂堂血海魔宗的元神,終是也有不敢開口的一天。
再聯想到劫宗元神面對他的試探,眸子中意味深長的笑容,哪怕他有所領悟,也只能藏在靈臺的最深處,甚至還要專門設下禁制,立下心誓。
眼前這人真的是公孫無止麼?誰敢說不是,且和他缺冽到血海之中細細說來,身爲虛天要塞的金丹,對陣化真妖廷險些身死道消,豈容外人污衊!
不過想到前些日子,北疆傳出的那些驚天動地的消息,缺冽仙尊只覺得匪夷所思,甚至於修羅血道都多了一些感悟。
“無止此去北疆辛苦了,回來得也不容易。”血海元神嘆了口氣,誠心誠意說着言不由衷的話。
據說某人憑一己之力衝破了北疆諸聖的封鎖,確實很不容易,便是他缺冽的護命神通在天地中堪稱一絕,遇到這等圍殺陣勢,怕也只能黯然飲恨。
“有勞仙尊掛心,一切還算順遂,佛母也讓我代問仙尊好。”公孫無止拱手一禮,看得血海元神眼皮直跳。
缺冽仙尊吸了一口氣,似乎欲言又止,怔了幾息後,卻是幽幽咧了咧嘴。
大約,雙英不和也是假的,這等彌天大謊也能從頭到尾地撐着,眼前之人和北疆那人,實在太過逆天,怪不得這淵劫才起,就打得妖廷和天魔兩方叫苦不迭。
天地賜我等劫數重重,我笑他人看不穿局中洶洶,諸般因果詭譎雲涌,自有人將萬事算盡彀中,予人體面葬送,血浸春秋枯榮。
足足四尊妖聖戰軀,拿來恢復元神血軀,壯大血海底蘊,還沒有了結因果呢。
“下一次送勾決名單不一定是我,不過若是有機會到北疆的話,必然向佛母表達仙尊的誠意。”忽而公孫無止淡淡一笑,慨然應下了差事。
公孫無止踏出了奏事殿,擡眼看了一眼雲界中的遠方,浩瀚的妖雲正在那處肆意瀰漫,洶涌澎湃,氣象極其恢弘。
公孫無止有些奇怪地看着血海元神,卻見血海魔宗之主鄭重地點點頭,眼神中滿是誠摯。
自己早該想到,正是萬鬼敵白骨,僞作無親故,便是沒有機緣,也能彼此搭手,生生砍出了一條登天之路!
真……真他孃的會玩……
既然血海元神主持虛天要塞,很多事情怕是瞞不過他,比如公孫無止的道力境界,以及在虛天要塞的戰績和行蹤,不過哪怕缺冽仙尊看出些許端倪,也必然緊守秘密,誰讓自己是他的債主呢。
各類妖形在黑雲妖霧中蜿蜒遊走,不知何時隱沒於厚重的雲層中,爲這壯闊之景染上了一層猙獰厲色。
公孫無止的鎮定自若令血海元神彷彿吃了一顆定心靈丹,當即斬去了心頭最後的疑慮,臉上已然露出了你知我知的笑容,甚至身子都站得直了些。
缺冽仙尊瞬間收拾好心情,臉上似笑非笑,語氣中也有着一絲怪異的感覺,“當日我想讓採顏來我血海魔宗,心意至誠至真,只可惜,一番心思赴了遠風流水,我至今深深爲憾。
若是無止下次再去北疆,且把我這話帶到,便是姜宗主在此,我依然是這句話。”
而在妖雲的最深處,雄渾戰堡正在其中載浮載沉,好似潛伏爪牙的兇戾妖獸,爲天地投下了濃濃的陰影。
“妖……”公孫無止輕輕出聲。
天地中蠢貨太多,那些庸人修行時無力無智無勇無狠,眼裡只有退路幽深,劫數臨頭了卻是不知所措,甚至不值得他化入血海,但天地中也不缺深具慧根的,有些人有些事甚至可以彼此心照不宣。
從今以後,自家大約可和渡彌一般,淡淡看其他人的笑話了。
誰能想得到?!
成事三分賭,敢拿性命來爭勝負,果然才抵住殺劫反覆。
那渡彌必然是知情的,可恨,之前不知被其看了多少笑話,怪不得白玉京之戰,那老小子跟瘋了一樣要殺下雲界。
看着公孫無止拱手而退的背影,缺冽仙尊擠出一個得意的笑容,悠悠感嘆,一時之間,就連虛天要塞外的血潮都似活潑了幾分。
從沒有哪一刻,血海元神如此慶幸自己入主了虛天要塞。
就如眼前之人,就如北疆那人……
好整以暇地走了幾步,卻見他滄桑的面容上露出了淡淡的嗤笑,“原來是妖啊……倒也兇戾!
可惜我等不再是血食了。”
天地殺劫周旋,神魔掀此難險,卻要以血潑盞,添爲執戈一篇。
還沒等他找到熟悉的店鋪穩穩肚皮,一抹淡淡青光卻是在他眼角輕輕晃了晃,姜默舒微微一笑,看來又能省下一頓飯錢了。
渡彌仙尊的別府本就是一件法寶,雖然僅有四階,便是仙尊住着也不跌份兒,因爲一進大門的正中庭院,就有一汪碧色凝於虛空之中,不斷吞吐着虛空力韻,彷彿每個瞬間,都變得更加溫潤,也更有靈動之性。
六階仙藤,若是再度突破圓滿,便是鎮宗靈寶了。
姜默舒將手輕輕在額間一抹,一枚骨玉已然出現在他的手中,而他也顯化出了本相,依舊儒雅溫和,彷彿一個謙謙有禮的讀書人,風華染了雙眼,慨然赴這塵世劫間。
“不想到了我中年之時,卻是這般滄桑的模樣,仙尊可是在煉製之時把我往醜了想。”姜默舒似是在抱怨。
“我也是有些奇怪,但按你姜家血脈推演,三百陽壽若是過半,還真就是這副模樣,你那大哥不就是如此。”劫宗元神的面容上泛起笑容,眸子中未見任何異色,言語之中更是半點因果不沾。
“如此更佳,總比那麒麟之相和玉詭之相要好,那般拒人於千里之外,都有情劫惹到身上。便是我不懼,仙尊怕是也有些發怵了。”
姜默舒滿意地點點頭,心中大快,“這次去北疆就安穩多了,沒有勾動任何情劫,來去自如實在是痛快。”
“是麼,那就好,那就好……”劫宗元神得意得咧了咧嘴,原本欲言又止的話當即吞回了肚裡,絕口不提。
姜默舒身上有兩件化身之寶,一爲骨玉,一爲髮束,都由他重新加以煉製,投入的靈材皆是隕落的天子和妖聖所化,結果一番辛苦下來,似乎還趕不上姜默舒自行煉製的化身寶珠。
劫宗元神百思不得其解,若不是那化身寶珠已然暗凝金玉麒麟的氣運,他甚至想將之剖開細細探查,到底是何等玄妙靈韻,居然能如真人一般勾動氣運。幸虧仙藤有鎮運之妙,他才能隱隱察覺,若是其他元神的話,怕是根本感應不到半分。
居然於煉寶一道,輸得如此徹底,這是劫宗元神萬萬不能接受的。
於是,此次爲骨玉添加姜默舒本身的血氣化身之時,渡彌仙尊暗自發了狠,靈材奢侈得如此過分,煉製出的東西若是還及不上那名爲玄牝珠的法寶,這張老臉往哪裡放?!
好在成品果然不俗,甚至也能引動氣運,自成命數,倒也勉強不輸那玄牝珠了。況且爲了做到以假亂真,瞞過妖聖和覺僧的神通,劫宗元神還固了一種顯運在骨玉之中,以作遮蔽。
正是最沒有威脅的桃花之運,橫豎這公孫無止的身份,已然在素卿幻宗列了情劫的因果,而且早已完結,這桃花之運無着無落,自是不會有所影響。
只要……只要不主動招惹桃花因果。
對於這點,劫宗元神深有信心,姜默舒此去北疆,本就是衝着殺伐去的,對於情劫是避之不及,哪裡可能去主動沾染。
剛剛姜默舒所言北疆之行,也清楚表明了並沒有情劫沾身,劫宗元神不由得大大舒了口氣。
很好,沒有情劫,沒有桃花,一切順遂就好。
隨後聽到姜默舒細細將北疆諸事說了一通,渡彌仙尊幽幽一嘆,“北疆那些人被祥和之道迷了心,已然打不醒了……”
劫宗元神的面容很是糾結,遲遲沒有下文。
姜默舒並不着急,眸中自有淡淡然,劫宗元神既然渡過了兩次淵劫,所思所慮必然會深遠些,他也需要渡彌仙尊幫忙參詳諸般計劃是否有缺有漏。
劫宗元神的靈臺中瞬息萬念,因爲眼前殺伐道子的插手,本次淵劫早已和他早年的推演有着天地之別。
別的且不說,龍宮迎難,真鳳隕落,就是他之前絕不曾推演到的。
“你想屠滅北疆佛脈?”
“不錯,吃了這麼多年的人命,我要收回來。那所謂的人妖祥和盡是血食痛楚,澆過喉頭,我咽不下去!”
“還有五寺,兩大妖廷,甚至還有兩家天宗……”渡彌仙尊細細盤算起來,因爲暗皇尚春如的緣故,玄兵劫宗和命曇宗已然同氣連枝,便是殺伐道子的所謀有些困難,但比起洗淨天地的執念來說,不算什麼。
“皆在因果之內,皆在可殺之列。”姜默舒胸有成竹。北疆的祥和氣運最講因果,這次徹雷追殺於他還算是情有可原,但北疆五寺和巫典兩宗追殺於他,卻是主動結下了因果,豈能不還以顏色。
那麼多元神的人情,不用在此時用在何時?!
便是不能一戰將北疆斬絕,也要將其打至半殘!你北疆做事不講究在先,那就不要怨我不講武德。
來這世間,便是要起刀兵,便是要掀殺伐,仗凜凜魔殺伐舞,把錚錚劍對血彈,溫茶洗得碧霄寒,且看誰來呼慘。
盡起神魔,呼召元神,當伐北疆!
仙尊心下凜然,這北疆惹誰不好,偏要惹眼前這殺伐道子,不知他明着溫和謙讓,行`事卻最是瘋魔嘛,北疆向來獨善其身,這次怕是要因此遭了老罪。
劫宗元神沉沉地嘆了口氣,“那化真妖廷怎麼辦?”
“讓中原防線的天宗過來協防,西界天的諸位天子吃了一次大虧,這次若再敢探出頭來,我倒是要說聲佩服。”
姜默舒早就打算好了,權當引蛇出洞,若是那破滅一脈的天子想趁火打劫,他也不介意殺個回馬槍,橫豎只要西極一退,北疆絕不敢主動挑起事端,更何況七魄中還有五魄未曾染韻,天子若來,他求之不得。
渡彌仙尊眼睛微眯,甚至手指已然不住掐算起來。
過了良久,仙尊微微頷首,欣慰的笑了笑,不過眸子中再無半分悲天憫人的神色,多出的卻是不留情面的冷意。
“既然北疆諸聖不講體面,那大家便都不體面了,真當我西極的天宗是泥捏的不成。”
劫宗元神的語氣已然變得殺意凜冽,說句不好聽的,若不是西極這邊扯住化真妖廷殺伐不休,誰會多看北疆的祥和之道一眼。
大家既然都在淵劫之中,彼此看不順眼,那便做過一場便是。
說什麼親者痛,仇者快?
北疆諸聖圍攻刑天之主之時,怎麼不顧全大局?!
仙尊如此語氣,姜默舒哪裡還不明白,北疆諸聖圍殺自己已然讓劫宗元神動了無明,“謝過仙尊的支持,有了玄兵劫宗響應,倒是讓我免了可能的尷尬。”
渡彌仙尊悠悠白了姜默舒一眼,笑得很是古怪,“便是沒有我劫宗幫襯,你就不能攻伐北疆了?”
“倒也不是不行,只是恐怕要辛苦不少,自然比不得有仙尊支援來得容易……”
姜默舒沒有絲毫謙虛,好似老實巴交地說出了肺腑之言。
劫宗元神愣了一下,然後和殺伐道子對視一眼,兩人不禁同時笑出了聲。
過了幾息之後,渡彌仙尊撫着手掌,開懷笑言,“說起來,自從認識了你,我的脾氣都大了不少……”
姜默舒沒有說話,只是將雙手攤了開來,無奈地聳了聳肩膀。
只將凜凜殺伐意,斬與風花雪月知,臨風對月但無言,無言即是錚錚癡。
一日之後,震驚四域的消息從虛天要塞發出,讓所有得知消息的人,皆是驚懼難安。
命曇宗刑天之主被北疆諸聖圍殺,僥倖得脫,一月之內,當盡起宗內神魔,另遍邀同道好友,
遠伐北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