麗日行空,金光相映,靈氣氤氳,舉目望去,金柱之內的建築如龍鱗一般閃爍不休,更有蒼翠欲滴點綴其間,似綠柳扶疏,也如萬頃琉璃浸於光湖。
浩大的金柱已經恢復了平靜,無數通往厚土之下的通道再度被打開,數之不盡的靈舟已然繼續川流不息,令得金柱內的各層空間逐漸變得喧譁起來。
雖是警報解除,但於這繁華的一景之中,諸位刀君卻是沒有半分心思來欣賞讚嘆。
雖是擋住了韞巖妖王的臨陣突破,但無止刀君卻是不管不顧追襲而去,甚至衝進了虛天之中,那裡有沒有埋伏,會不會是圈套,各位刀君是全然不知。
眼下又沒有辦法勾連命刀,卻是搭手相助都做不到。
諸位刀君的面容上皆是有着一絲悵然之意,甚至顯得有些尷尬。
既然能成爲刀君之一,必然是此前各家天宗壓箱底的道子,無論是道心靈性,或是境界修爲,皆是上上之選,自然不會是蠢人。
韞巖妖聖和無止刀君不過寥寥數語,各人當即恍然大悟,已經明白了公孫無止的心意,正是要以這位曾經的妖王爲磨刀石,來令各位刀君有所突破。
不想,各刀尚未呈出刃寒色豔,反而是那石頭被磨去了灰泥塵殼,當即讓各位刀君好生狼狽,公孫無止纔不得不破關而出。
“各位,實在是慚愧啊,本是無止的一番好意,卻是被我等白白錯過了,還要讓無止破關來收拾狼狽情狀,我捫心自問,卻是少了一分勇慧!”秀亭刀君幽幽嘆息一聲,猶如青蓮浮水,已於靜湖之中窺見了自家真形。
司命之性,正是觀照己身己心,方能執之爲刃,故而根據各家元神推演,同祭命刀之法,將是劫爭之中進境最速的法門,甚至沒有之一,堪稱盜奪天機。
事實也確實如此,選出的八大刀君,加上原本的元屠刀君,彼此映照,共祭命刀,迅速完成了金丹極限的積累,距離晉升元神,僅僅只差一躍。
此時的元屠宗,已然不輸當年命曇宗晉升天宗之時的底蘊。
各位刀君雖是地位相等,同掌天宗,不過正是因爲同祭命刀,刀君之間的高下一眼便知,不得不承認,實在懸殊得讓人徒嘆奈何。
上者,以天子爲薪材,煉刀嘯命!下者,沒了命刀在手,便是大天妖都敢欺上門來叫囂!
不過諸位刀君也清楚,非是自家不夠明豔,而是脫開情劫深纏的公孫無止,實在是太過契合命刀之性,已然生生當着衆人將前路給劈開了。
不過即便如此,無止刀君追襲那名爲韞巖的妖聖,依舊極爲危險,且不說困獸猶鬥,妖師有沒有其它佈置?大自在天子會不會悍然插手?這些都是極大的風險!
“需不需請其它星位的元神前去協助?”
風淺刀君眯着傲然秀目,將視線轉向了其它幾位刀君,“我元屠金柱倒是用不着顧及什麼麪皮,無止的安危反而更爲要緊!”
幾位刀君在她的注視下,皆是點了點頭,沒有絲毫猶豫,唯有最後輪到左函明之時,風淺刀君卻是在元屠刀君的面容上,看到一絲爲難的神色。
眼見各位刀君皆是不解地看了過來,左函明的靈臺中,不由幽幽長嘆。
穩住他們,不要輕舉妄動——這是“公孫無止”御刀追襲之前,通過司命刀傳回的最後一句話。
怎麼穩?
若不是沒有司命刀加持,眼下各位刀君實在不便征戰虛天,恐怕秀亭和風淺兩位已然衝上青冥了,而提出元神援救的建議,更是合情合理。
自己若是貿然拒絕,怕是反而會引起各位刀君的懷疑。
“便是其它金柱的元神想來支援,我擔心急切之間也難以抵達。”元屠刀君沉默了幾息,緩緩搖頭。
雖然看似沒有說透,但彼此既然如此熟悉,其他幾位刀君馬上明白了左函明所言之意。
“元屠,你是說,所有金柱都有一位大天妖,以性命來相邀元神?!”
照魚刀君當即色變,眸子中露出難以置信的神色,“不可能吧,這樣和白白送死有什麼區別?”
左函明不禁微微一怔,他本是想說,眼下公孫無止和韞巖妖聖已然衝入沉沉虛天之中,便是有其它金柱的元神收到求援靈訊,到了虛天之中也絕難尋到準確方位。
他靈臺轉得飛快,倏地,面容上已然生出凝重之色,緩緩點頭,“照魚說得沒錯,我正是這個意思!不僅是我元屠金柱,甚至不僅是南域,恐怕眼下各域所有金柱,都有一位大天妖正呈誠於血脈,生破前路,命邀元神……”
好大的手筆!各位刀君當即面面相覷,有些難以置信。
卻是又不得不信!
既然是妖師的決斷,想來以二十八位大天妖爲刃,與各家天宗輕描淡寫地過上一手,也說不上是什麼代價。
雲中風前,落子無憐,灑血瀟瀟欲曉天,征伐閒閒,殺塵不浣,劫深無生正當掀。
“破命爲尊……可是……這明明是一條死路啊”風淺刀君眸子中多出一抹思索之意,亦是多出淡淡的悵然。
似是有些明白,韞巖破王躍尊的那一刻,懷着怎樣的覺悟……千萬裡來殺伐相許,似風驟雨急,將性命呈與故人,劫中付迄。
也許,這妖王原本是沒有打算活着離開的。
也許,成聖的道路絕不容有着任何的退路。
就在這時,虛空中響起一絲錚鳴,令得各位刀君同時一怔,卻又是同時笑了起來。
一絲刀氣於虛空中幽幽綻放,刀氣分開之際,卻沒有半分破滅無情之性,倒似那潺`潺春水映了桃花落紅,於悠悠逝水之中,化爲天地也要驚歎的動容。
公孫無止提着司命刀,出現在各位刀君的眼前,半邊身子盡是赤紅,面容之上也有着深深的倦容。
“韞巖很厲害,若不是掌中之刃已然有着九階之威,怕是今天就栽在虛天之中了。”
公孫無止輕輕搖了搖頭,自嘲地笑了笑,“不管是有心還是無意,迦雲真着實差點便取了我的性命去。”
秀亭和風淺正要上前扶住滄桑中年,卻是見到公孫無止已然豎起染血的右掌,令得兩位刀君的眸中幽幽一黯。
“只是重傷而已,又不是快死了,我沒有這麼矯情……”
道子沉沉嘆了一口氣,“不過,我已經答應了韞巖,會去觀禮流明妖廷與鄭家了結因果,還請宗裡報備人皇,同時安排一下,想來各家天宗都會前去!”
“這個沒有問題,些許雜事我等自會安排妥當!不過……”
左函明長長舒了一口氣,眸子中有着關切之意,“會不會影響無止祭煉命刀?”
公孫無止一怔,旋即微笑着搖頭。
元屠刀君的話中之意,他倒是聽懂了,問祭煉命刀是假,問劫爭佈局卻是真,其實倒也沒什麼影響,本來再過些時候,他也需要自己尋個因果前往北疆,迦雲真這麼一鬧,倒是省了他不少功夫。
誅命、戮恨、陷世、絕途、眷離、逢幸、念慈,雖是極爲不易,但七魄已然快要盡數染就破滅之妙,只是其中的諸天怨氣還須化解,正要去北疆,請那無間佛母賜下祥和憐憫,方得菩提解脫。
只待將諸天怨氣以祥和之運化去,便可祭煉本體神魔,彌補後天神魔一道最大的破綻。
這麒麟天既然能神通印心,最好便是令殺伐偉力歸於自身,耍什麼心眼啊!再說自家耍心眼也耍不過別人啊!
還是老老實實學韞巖,厚積自身,說不得抓`住一個機會,就能讓對面悔之不及。
想到三界花中的豬聖遺蛻,道子不由得輕輕嘆了一口氣,若說戰力,韞巖妖聖離絕強妖聖還有一些差距,但若論此戰兇險,便是諸次劫爭盡數算上,亦是排在前列。
若不是兩柄殺劍最適劫爭,哪怕少上一分明豔,想來都是同歸於盡的局面。
迦雲真怕是做夢都猜不到,他萬般算計都沒能做到的事,一個妖王悍然衝來元屠金柱,僅僅只差一點便做成了。
大愚勝智……
命數大抵就是如此不公平,將衆生隨意撥`弄,無論貴賤,無論智愚……
更回首,劫數雲煙,似夢中夢外,隱隱兩三縈懷,嘆盞中苦在,幸因果痛快!
剎那之間,滄桑中年的眸子中多出悵然若失,亦有錚錚無悔,似殺伐不羨仙,似清孤不等閒。
……
命曇金柱,向西八千里的青冥之中,同樣有着焚天煮海的無悔,更有着日月來呈的銳意。
“妾身不過想求一箭而已,爲何刑天之主如此吝嗇,莫不是看不起我這鳳廷之妖?金曦之主如此喧賓奪主,搶了你家宗主的風采,就不怕應了你家宗主的劫數?”
漫天鳳炎輕輕灑下,璣啼輕舞於其中,嫺靜典雅,宛若佳人獨上蘭舟,也如靜靜盛開的赤蓮。
日月明光宛若劍氣之雨,傾天一般灑了下來,彷彿將整個青冥都覆滿了,所照便是淡然生死,所映便是煌煌爭鋒,如天來潑墨,丹青繪劫。
淡然若蘭的鳳炎沖天而起,似是撐起一座天幕,將日與月的眷顧盡數拒絕,且爲煌煌妖,何需明光照。
一朝一夕本是如此平庸,若是沒有諸般妖容,若是沒有半分生動,若是沒有無常驚鴻,該是何等無趣,空費了大日行空,留白了明月渺動……
璣啼所言雖是輕描淡寫,但妙美鳳眸的最深處,卻沒有半分輕鬆。
邀請的貼子是投出去了,卻是金曦之主代收的,無法斷定刑天之主是否在宗裡,而她也成功激怒了命曇宗。
共計四尊後天神魔同時出手,想將她擒下,被她使出鳳廷秘傳神通,爆發了生平最極限的妖氣,以半身羽毛爲代價,脫出了神魔包圍。
得益於先天血脈的玄妙,她知道,自己確實是突破了極限,或者說,若是能生離此處,或許便真的能成爲雲真掌中最爲明豔的利刃之一。
人族有着諸多絕世道子,實在不容小覷,自己若是能證得尊位,至少有着與之同歸於盡的可能。
所以,對於綴上自己的金曦之主,璣啼鼓盪起血脈中的至誠至妙,與之烈烈爭鋒,一點點磨消着靈臺中的雜念和妄性。
若說元神戰力,無論如何來算,金曦之主都是其中絕不容忽視的一位,不僅在於日月之性難以剋制,更在於此女是唯一御使兩尊後天神魔的兇主,便是幾位絕強妖聖推演應對此女的鬥戰法門,都是眉頭緊皺。
能不能從金曦之主的手中逃出生天,璣啼並沒有十足的把握,但眼下卻是沒有任何援助的可能,只能靠自己全力以赴,方有一絲機會破劫而出。
剎那之間,鳳廷貴女的身外匯聚出數十道明光匹練,劃破長空,靈動繚繞,好似金虹夭矯飛舞,生成了流光一般的尾翼。
而對面的靈慧女修則是冷着眉眼,並不言語,唯有一日一月浮在她的肩頭,彷彿天地中的明豔皆出自其中,堂皇大氣,卻又令人難以測度。
皆是天地中最爲極至的明豔,一位敬呈於天地,一方顯妙於血碧。
嚶……
無盡的炎意撞上了無窮的光性,瞬息間碰撞千百次,爆發出最爲濃烈的光火四亂噴濺,卻沒有什麼聲息。
只是每過一息,璣啼的臉色便會變白一分,原本紅霞染就的玉容逐漸變得欺霜賽雪,看上去分外惹人憐惜。
面對着日月之主毫不留情的凜凜殺意,鳳廷貴女輕`咬銀牙,滿頭青絲當即生出灼灼的火光,飈旋電射,彷彿將妖軀都點燃了,悍然向着日月之主衝了過去。
霎時間,整個青冥彷彿被點燃了一般,化爲了光與火的海洋,一個至明無暗盡日月,一個至灼不寒自凰燃,絕美之中有着生死之間的大恐怖。
……
“我沒有死嘛?”
鳳廷貴女緩緩睜開雙眼,只覺得妖軀似已撕碎了一般,劇痛驟然襲向心神之中。
“你能從金曦之主的手中逃得性命,卻是超出了所有人的預料,恭喜你,璣啼!”
鳳廷貴女看着雙眼赤紅的迦雲真,良久,當即燦爛一笑,鳳目之中,卻有淚水滾滾而落,似無怨無悔。
去去念君心眷,劫中焚來真還,恰如鳳鳴無悔怨,堪爲君執刃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