陸三郎在心裡冷笑連連,但在臉上,他還是露出了駭然變色的表情,隨即趕緊把頭搖成了撥浪鼓:“大皇子這話就當我沒聽到,大逆不道的事情,我是絕對不敢做的!看在大皇子你之前替我解過圍的份上,我勸你千萬別衝動,否則露出破綻,白白讓你那個弟弟乘虛而入!”
陸小胖子是個聰明人,這是如今京城人盡皆知的秘密,因此大皇子剛剛說出那句重若千鈞的話之後,就在仔仔細細地觀察陸三郎的反應。若是人家直截了當一口答應,他反而會心存疑慮,可人家以爲他要謀逆犯上,反而勸他別讓二皇子得利,他卻安心了。
當下他就笑容滿面地說:“陸三郎果然是聰明忠義之人,放心,我身爲父皇嫡長子,又怎麼可能做出有違父皇心意的事?但你也應該看到了,之前二弟自恃身份,差點折辱了你和劉家姑娘,要是父皇萬一被他矇蔽,這天下會如何且不好說,你和劉姑娘卻一定會被他忌恨!”
“所以,我邀你共謀的是將來富貴!我有名正言順的嫡長子身份,若是陸郎你肯助我,將來我絕對不會辜負了你!”
嘔——
如果不是在張壽麪前自賣自誇說演技絕對過硬,此時陸三郎簡直被大皇子這信誓旦旦的辜負兩個字給說得嘔出來!他好容易才止住這種反胃的衝動,故意裝出有所觸動的樣子,卻是表現得極其謹慎:“我就是一個監生而已,雖說名義上是九章堂齋長,可也沒什麼權力。”
“哦,你真的只是九章堂齋長而已嗎?”大皇子自認爲意味深長地對陸三郎笑了笑,隨即一字一句地說,“張武和張陸用的那些紡機,難道不是出自你之手嗎?”
“呵呵,什麼紡機?我可沒聽說過!”陸三郎忍不住乾笑了兩聲,心底卻大爲不屑。老子還以爲你打聽到了什麼底細,原來就是那些我有心讓你知道的東西?就這樣的本事,還共謀大事呢,老子和你共謀大事的話,到最後連怎麼死都不知道!
他故意目光遊離,避開了大皇子那炙熱的眼神,隨即顧左右而言他道:“我就是一個胸無大志,混吃等死,頂了天愛好算經的公子哥而已,真的幫不上大皇子你什麼忙。你找錯人了,滿京城那麼多才子,你應該去找他們纔對。”
“你何必虛詞推脫?世上沒有不透風的牆,就算你想事了拂衣去,深藏功與名,可那也是藏不住的。我那二弟雖說愚蠢到派人潛入張武和張陸的織染坊,於是事情被鬧到了順天府衙,可他終究還是打探到了一點消息……”
大皇子見陸三郎這態度,就知道自己確實沒找錯人,當下繼續加緊攻勢,接下來擺事實,講道理,還把二皇子給扯了出來。眼看陸三郎漸漸已經猶豫了起來,他就加重了語氣說:“陸郎,別看張武和張陸今後一個駙馬一個儀賓,可那都是虛的,他們能給你多少回報?”
陸三郎終於鬆了口:“那大皇子又能給我什麼回報?說實在的,我這人其實俗氣得很,不看重將來的得失,只看重現在的利益!我給張武和張陸提供了總共十臺紡機,你知道他們兄弟倆給了我什麼嗎?嘿,一百兩一臺,總共一千兩,然後還有五成乾股,我只要坐等紅利!”
大皇子見陸三郎拿出瞭如此市儈的態度,卻是不怒反喜。他就怕陸三郎不拿出條件,如今人家說出了張武和張陸給出的優厚條件,他反而覺得雲開霧散了。他試探性地說道:“那麼,不如你也賣我十臺如何?等機坊開出來,我也給你……兩成?”五成他就虧死了!
“大皇子,我和張武張陸是同門,又是簽過契約的,這要是我出爾反爾,本來面上就已經夠不好看了,你拿十臺二十臺這種數量來誘惑我,簡直是當我叫花子!”陸三郎說着就輕輕揚起下巴,露出了幾分倨傲。
“我若是想掙大錢,若是我和萬元寶這種人去談,你覺得他肯出多少?我這個人肯爲朋友兩肋插刀,所以,你要是沒有誠意,那就不用再繼續說了。我賣個十臺二十臺給你,然後你轉手拆解了那些紡機,回頭弄出個千八百臺和京城乃至於江南富商聯手做事,我呢?”
見陸三郎竟是須臾就洞悉了他的心思,直接把話給說死了,大皇子忍不住越發心煩意亂。他想了又想,最終把心一橫,拿出了一個最優厚的條件:“那好,你要是能拿得出來,我就買下一百臺,將來若是我和那些富商大賈談成,我都分你兩成利!但是……”
他突然一個轉折,盯着陸三郎的眼睛一字一句地說道:“我要先讓人試驗過!”
否則我怎麼能確定你是不是誑我!
“行,隨便試!”陸三郎非常豪爽地大手一揮,神情自若地說,“大皇子你直接派個紡工過來,不拘男女。但我要和你說好,只要這人實驗出來沒問題,那他就先在我這留十天。否則,萬一這傢伙賊聰明,把我那新式紡機的精髓全都給偷去了,我豈不是虧大了?”
“可以。”大皇子深深吸了一口氣,一口答應了下來,繼而卻又提出要求道,“但有一條,你不許再將這新式紡機賣給其他人。我不管你想什麼辦法,張武和張陸那邊也不能再擴大規模。兩年之內,你也不能再用這新式紡機大開工坊。定契爲證!”
沒想到大皇子居然還挺聰明,也是,他肯定還以爲這話是從各種角度堵上了漏洞吧?
陸三郎眯縫眼睛盯着大皇子看了好一會兒,最終呵呵笑道:“張武和張陸那邊,我本來給他們備了一百臺紡機,現在既然大皇子你要和我談生意,我回頭給他們一兩千貫錢外加一點乾股,準能堵住他們的嘴。至於我自己,要開工坊的話,早就悶聲不響去做了。”
“我就對大皇子你說實話好了,我呢,喜歡賺快錢,不喜歡費心思!我喜歡算經,其他東西那都是附帶的!所以,第一批一百臺你買下之後,這東西我也不做了,反正這玩意簡單得很,你拆開之後仿製一臺,一點都不費力!”
“等你把試用的紡工送來試過好用之後,就籤契約吧,我這個人也覺着契約更可靠!”
見大皇子先是微微一愣,隨即滿意地點了點頭,陸三郎就知道自己從一開始到現在營造的那個專注於算學,同時又貪戀眼前利益的形象算是奏效了。他正要下車離開,卻不想大皇子卻一把抓住了他的手腕。
“擇日不如撞日,區區一個紡工,我立刻就能找來。倒是你的紡機,是不是也能立時三刻準備好?如果試過無誤,我今天就能和你簽下契約,然後你一手交貨,我一手交錢!”
嘖嘖,小先生說得還真有道理,幸虧他早有準備,這要是我真的只不過嘴上說說,其實卻拿不出真實玩意來,那豈不是要遭殃?陸三郎心裡這麼想,面上就更是顯得氣定神閒。
“那敢情好,就現在吧,你把人找來,我們立刻就去看東西。不過呢,大皇子最好別像二皇子那樣動粗。我爹從前是不大喜歡我,所以我身邊當然也沒什麼高手隨侍,可我如今朋友比從前多了不少,而且還有小先生這麼個靠山,他可是有高手借給我的。”
聽到陸三郎這話,大皇子頓時打消了最後一點僥倖。就連他那個驕狂的二弟,都不得不先用調虎離山之計把阿六調開才突襲那座織染坊,更何況是他?那是父皇都知道的人,是那個惡鬼一樣的花七的徒弟,他吃飽了撐着去惹這傢伙?
然而,越是知道,他心裡就越是不那麼痛快,尤其是自己命心腹去找來了兩個織工,隨即跟着陸三郎到了一座看似普通的民宅,恐嚇了兩句讓人進去試機器之後,他更是心浮氣躁。一百兩的價格買一百臺機器,對於他來說,不但意味着所有積蓄成空,還得要變賣點東西!
即便事後肯定能彌補回來,可他堂堂皇子,憑什麼要吃這種虧?他這個未來的太子,將來的天子都用如此誠意來見陸三胖,陸三胖不應該榮幸自豪地雙手把他看中的東西奉上嗎?
眼看夜幕逐漸降臨,人已經進去許久屋子裡除卻機器運轉的聲音,卻是沒有其他反應,大皇子也顧不得陸三郎正在他旁邊氣定神閒地等着,不耐煩地叫道:“人都死了嗎?半天也沒有一句話!”
他話音剛落,裡頭的聲音就戛然而止。不消一會兒,兩個紡工慌忙一前一後地出來,但你眼看我眼,卻是誰都沒說話。
惱火之下,大皇子就沒好氣地喝道:“啞巴了嗎?那紡機究竟如何?”
兩個紡工被人突然從家裡帶了出來,再聽說是大皇子召見,本來就嚇得魂不附體,剛剛在裡頭試用機器的時候,最初也是手忙腳亂,等發現那驚人的速率之後,他們就震驚了。此時吃大皇子這一嚇,其中一個年長的慌忙叫道:“回稟殿下,那紡機……那紡機……”
結結巴巴的他一時找不到太好的形容詞,隨即被大皇子一瞪,頓時一下子把話說利索了:“那紡機簡直太神奇了,居然那麼多錠子!”
另一個年輕的紡工在大皇子那嚴厲的目光瞪視下,卻也好不到哪去,使勁吞了一口唾沫就期期艾艾地說:“沒……沒錯,我真的沒想到能那麼快……比我們從前紡紗快好幾倍!剛剛裡頭那位師傅解說的時候,我還不信,可它真的就這麼快!”
爲了防止陸三郎提早買通京城有名的那些紡工,大皇子早就吩咐了侍衛,找那些最底層最名不見經傳的,此時見兩個人同時確定了這個訊息,他深深吸了一口氣,最終就看着陸三郎笑道:“好,好!陸三郎你果然有真本事,人就留在你這,一百臺紡機,我要了!”
陸三郎頓時露出了大大的笑容:“那就定立契約吧!”
兩個紡工自知身份卑微,見大皇子根本不理會自己,卻是大氣都不敢吭一聲,生怕觸怒了大人物惹來滔天大禍。等到眼見陸三郎帶大皇子往一邊的廂房走去,站在風地裡的他們不禁輕輕跺腳縮手取暖,卻突然聽到了陸三郎的聲音。
“你們兩個,到裡頭繼續去用一用那紡機好了。接下來你們得在我這呆幾天,不過我也不虧待你們,回頭你們在我這用那紡機紡出來的棉紗,全都當報酬送給你們!”
兩個紡工先是一愣,隨即就喜形於色,慌忙拔腿就往安置紡機的正房衝去。而回過頭的大皇子看着這一幕,心頭最後一點懷疑也就此打消了。
這兩個傢伙應該知道,區區幾天能紡出多少紗線來,可居然還這麼急切地去幹活,足可見他們相信工作那幾天就能帶來不菲的報酬!
陸三郎見大皇子倏然間眉開眼笑,他就知道,自己靈機一動的最後一招奏效了。當下他笑容可掬地揚手請人進屋,隨即和大皇子你一言我一語地敲定了那張契約。等到商量到接貨和交錢地點的時候,兩個人又扯皮了一陣子,最後陸三郎爽快答應十天後交貨收錢。
等到最後目送大皇子帶人離開,陸三郎獨自站在院子裡,這才幹咳一聲叫道:“阿六!”
雖說沒聽到回答,但陸三郎知道阿六的意思必定是別廢話,直接說,當下就清了清嗓子。
“人已經走了,可這地方距離國子監那邊太遠,總不能你一直在這守着吧?”
“我就先守一夜。”
見阿六沒有現身,但聲音卻清清楚楚地傳了過來,陸三郎這才舒了一口氣,隨即不由得有些心熱。一萬貫啊……雖說聽雨小築每年送給他的分紅其實也相當可觀,今年恐怕要超過這個數,可那種橫財和這種他親手賺到的錢是不一樣的。
而且,張壽還告誡他,渭南伯張康暗中經營聽雨小築也許是近幾年的事,但之前肯定還有過其他類似場所,只不過不叫這個名字而已。就算張康感謝他救命之恩,可他最好找個機會把那四成乾股還回去。既然如此,幹完這一票,他就把乾股還給張康就得了。
雖說回頭就算賺到大皇子這一萬貫,也不是他一個人的,可這種成就感真的很美妙。
至於日後得罪人嘛……呵呵,他又沒打算坑特定人士,誰讓大皇子先找上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