感情的世界裡,兩個人剛剛好,如果多一個,便是一場兵荒馬亂的滅世災難。
她知道厲晟堯喜歡自己,甚至是愛,可是他身邊卻有一個陸靜臨,一個她絕對喜歡不起來,卻像是小強一般纏在他身邊的女人。
想着她今天在病房裡的話,時初倏地一笑。
那笑明晃晃的如同陽光一般扎眼,可是眼眸深處,卻涌出冰冰涼涼的冷色。
時初上了車之後,一直緊緊攥着的拳頭,才驀地鬆開了,重逢之後,她雖然有很多次想離開他的想法,但是從來沒有這一次,那麼認真。
認真到她真的覺得自己快要堅持不下去了。
厲晟堯,如果我們分開,是不是會對彼此好一點兒?
司機也是時初的老司機,看着時初蒼白又平靜的小臉,眸中似乎流動着一些淺淺的光暈,不由自主的多問了一句:“小姐,你怎麼了?”
時初這才注意到自己的失態,她緊握的拳頭這才鬆了一下,可是指甲蓋,卻片片發白。
稍許,她才緩過神來,輕抹淡寫的說了一句:“送我回陸家。”
其實哪怕沒有爺爺的那通電話,她今天也是打算回去的,畢竟陸恩慈的事情已經好幾天了,如今該有一點兒眉目了,想到陸家的事情,她又頭痛的揉了揉眉心。
最近事情接連不斷,讓人連喘息的時候都沒有。
車子拐進陸家的時候,她才恍過神來,明淨如水的眸子裡像是纏了一道薄薄的霧,霧色散去,只剩下無窮無寂的涼。
時初下了車之後,直接進了陸榮升的屋子,一進屋裡才發現陸家的幾個人,除了陸恩慈之外,其他人都在。
她心裡一驚,上次南音不是被陸青去趕回南家了,怎麼這會兒也在?
其實關於陸恩慈的事情,時初是心有餘而力不足,在四九城如果陸家都解決不了的問題,她更不可能解決得了。
但是,這幾天她也儘量在求着外公幫忙想辦法,畢竟陸恩慈怎麼說也是她的爸爸。
時初看着廳內幾個的神色,心底陡然一驚:“爺爺,是不是發生什麼事了?”
方纔的電話都讓她有一種不好的預感,一路上更是胡思亂想,生怕陸家再出什麼事情。
所以看到這一幕之後,心中更是突地一跳,彷彿那種預感成真了一般。
明淨如洗的大廳中,陸榮升坐在一慣坐着的那張椅子上,眸色繁複,像是掩了一道又一道的情緒,最後突然開口說道:“小初,本來這件事情不該讓你回來的。”
說到這裡頓了一下,目光復雜的望着她的肚子:“你現在身體怎麼樣了?”
“我都挺好的,爺爺,你不用擔心,倒是您,這段時間辛苦了。”因爲陸家接二連三的出事,陸榮升不可能巋然不動,事實上這段時間也一直在找關係。
只是,陸恩慈的案子本來挺簡單的,可是現在卻牽扯甚廣,更重要的是,逮捕令是上方親自下的,所以這案子現在跟燙手的山芋一樣,誰都不敢碰。
時初說着已經挨着陸榮升坐了下去,她懷了孕,隨着月份越來越大,已經有些吃不消了,今天又是醫院,又是陸家,她其實有點兒累,但是她怎麼可能在這會兒嬌情。
南音上次跟陸青雲吵了一架之後,今天也回來了,看着時初好幾次欲言又止。
倒是陸榮升不鹹不淡的問了時初幾個無關緊要的問題,把她急得不行,最後忍無可忍的說了一句:“爸,你還不打算跟小初說嗎?”
時初眸色一變。
而陸榮升臉色一沉,掃了一眼大兒媳婦,自從陸家出事之後,南音也心急上火,這段時間沒個安生日子,她很清楚,同是陸家人,一榮俱榮,一損俱損。
時初目光陡然落在她身上,不知道爲什麼,她心頭一跳,倒是身後的陸青雲扯了扯自己媳婦兒的胳膊:“爸在這裡呢,你少說兩句。”
“你放開我,我今天就是要把話說明白,你們不敢開口,我要說,她今天無論如何要跟厲晟堯分手!”南音氣急敗壞的脫口而出。
話音落下之後,整個大廳安靜了三秒鐘。
緊接着,時初的聲音響起:“伯母,你讓我分手,總得有個理由是不是?”
南音低下頭,使勁甩了開陸青雲的手,她知道這個家,陸榮升是寵着時初的,要不然七年前也不會答應厲少容的條件。
所以她咬了咬牙,大聲的開口說道:“七年前,爸爸因爲你的事情把那個位置讓給了厲錚,從此以後,陸家一天不如一天,七年後,厲家再次對陸家出手,害得你爸爸被抓,你大伯停職,現如今眼看你三叔也要出事了,陸時初,難道你還要爲了你所謂的愛情,跟一個與我們家族對立的男人在一起嗎?”
“轟”的一聲,有什麼東西彷彿在時初腦子裡炸開了一樣。
無論是七年前的事情,還是七年後的事情,一寸一寸在她腦子裡炸開,有大片大片的煙火在她腦子裡燒成連綿起伏的火海。
她望着南音,眸色複雜,脣顫抖着:“你,你說什麼?”
時初知道七年前的事情影響的很大,送她離開陸家也是被逼無奈,畢竟如果坐實了當年的事情,她是必須要被送監獄的。
只是,她沒有想過陸家當年也答應了厲少容一些東西,因爲厲少容的獨子斷了一雙腿,
南音還欲開口的時候,陸青雲看着陸榮升的臉色,突然厲喝一聲:“夠了!”
陸榮升的臉色這會兒非常不好,甚至可以說眸子裡像是絞着一道殺氣,讓人心驚,南音看着他的神色,才後知後覺的感覺到後怕,越後怕越是不知所措。
其實方纔今天陸榮升打電話讓時初回來的時候,她就知道時初等會兒會來陸家,她想發生這麼大的事情了,陸榮升總會把這些事情跟時初說說,畢竟有些東西都是因她而起,結果倒好,說來說去,全是關心時初的一些話。
這讓這幾天沒有睡好性子暴躁的南音簡直忍無可忍,如果陸家真的垮了,誰都沒有好果子吃,而害的陸家傾倒的罪魁禍首卻安然無憂。
都這個時候了,陸榮升還在顧忌時初的身體,這分明是偏心,早就知道他偏心,沒想到會對二房偏心到這種地步。
可是看着陸榮升的眼睛,她的心一抖,忍不住向丈夫開口說道:“我難道說的不是嗎?”
陸青雲顯然也動了怒氣,一張黑臉沉的如冰,斥聲一句:“你看看你,還有一點兒陸家大少奶奶的樣子嗎?”
他聽到這句話的時候,卻擺了擺手,不以爲意的態度:“讓她繼續說!”可是最後一句話,陡然一變,又響又沉,如同驚雷一般砸在南音心底。
南音嫁到陸家三十多年,從來沒有見過陸榮升這般的表情,怒不可遏。
他眼睛裡威嚴赫赫,全是殺氣。
其實陸榮升退下來之後,這幾年的性子變得益發溫和,謙遜,看起來跟一個普通老人家並沒有什麼區別,久而久之,倒是讓她忽略了她的公公曾經也是四九城呼風喚雨的人物。
她的心一抖,後退一步:“爸,我錯了,我剛剛是太着急了,纔會胡言亂語,爸,你原諒我這一次吧。”
她知道茲事體大,只能道歉,讓陸榮升從輕發落。
畢竟在他氣頭上,饒是南音也不敢惹他大動肝火,陸榮升氣息顫巍巍的,眸色複雜到了極致:“南音,我一直以爲你是識大體的,沒想到,你太讓我失望了。”
南音大駭,突然撲通一聲跪了下來:“爸,我也是爲了陸家啊,難道你們就不想讓時初跟厲晟堯分手嗎?”
靜,靜到了極致,每個人都不敢說話。
雖然她說出了陸家衆人的心聲,陸青雲神色複雜的看了時初一眼,而一直沒有說話的陸瑾安也輕輕的嘆了一口氣。
時初整個人都是懵的,她知道這幾年陸厲兩家不和已久,她當時還在想,等她以後嫁給厲晟堯了,有些東西會慢慢改變的。
可是她沒有想到,在她不知道的時候厲家竟然多次對陸家出手,七年前,爺爺本來跟厲錚同競爭一個職位,後來陸榮升落選,她以爲是陸家的實力不足以讓他坐上那個位子,如今想來卻是因爲七年前她的那個案子。
只是如果早知道會這樣,她當年寧願坐牢也不願意陸家爲了保她,放棄那個位置。
而她這麼多年,竟然還在埋怨爺爺,不顧她的死活,將她逐出了四九城,甚至讓她發誓永遠都不能見陸家人,她承認,她當時心裡全是埋怨。
可是如今,她方知,該怨憤的是陸家人,不是她,眼睛一酸,眼淚滾落下來:“爺爺,對不起,如果我知道會這樣,我當年寧願坐牢也不會離開四九城。”
“胡說什麼!”陸榮升看着她的樣子,眸色更是複雜:“當年的事情跟你沒有關係,是爺爺沒有那個本事坐上那個位置,是爺爺不如人,跟小初沒有關係,只是……”
說到這裡,他頓了一下,望着時初的樣子像是在望一個小娃娃,這孩子他親眼看着長大,雖然性子驕縱了一點兒,可到底是個聽話的女娃兒。
他還想無論陸厲兩家如何,只要這孩子跟晟堯那孩子真心相愛,其實也沒有什麼,只是如今……他絕不允許她再嫁進厲家。
“爺爺,您說。”時初淚流滿面,羞愧,懊惱,倘若當年她懂事一點兒,她就不該去找容初的麻煩,如果沒有那件事情,也許陸家不會走到這個地步。
陸榮升伸出手,替她擦了擦眼淚,狠吸了一口氣之才,才輕聲問道:“小初,你還記得你雙華姑姑嗎?”
不知道爺爺爲什麼提起雙華姑姑,時初點了點頭:“記得。”而陸青雲跟陸瑾安聽到這個名字,忍不住背過了身子。
陸雙華,陸榮升最小的女兒,也是他們最寵的妹妹。
可惜,紅顏薄命,早就香消玉勳了。
其實時初心底也很疑惑,好端端的提起雙華姑姑做什麼。
當年陸雙華嫁給厲少容之後,夫妻兩人的感情並不和,陸雙華是那種需要被人捧在手心裡寵愛的女人,偏偏厲少容性子冷漠,對她若有若離,這讓陸雙華很是不滿。
夫妻兩個結婚不到一段時間,便形如陌路。
後來陸雙華生下厲寧之後,兩人的感情更是淡漠,甚至要維持不下去了,陸雙華自幼跟着陸榮升在軍營里長大,天生就不是安於現狀的主兒。
當年那般明豔動人的陸家小小姐在四九城,哪怕是如今提起來也是讓人不勝噓唏的人物,可惜,卻毀了那場婚姻裡。
陸雙華跟厲少容感情不和,後來不知道爲什麼突然跟一個戲子走得挺近,據說有一次被厲少容親眼見到,兩人大吵一鬧之後,陸雙華跟那個戲子便斷絕了往來。
之後,陸雙華的精神狀態便不太好,長期需要服用藥物才能讓自己的情緒鎮定下來,後來她的情況慢慢的變得越來越嚴重,甚至連自己的親生兒子都不認識了。
在一個清晨,陽光還沒有升起來的時候,她突然從頂樓房一躍而下,當場死亡。
陸雙華死後,厲少容跟陸家表示,不會再娶,會一心一意的對待厲寧。
哪怕當時陸家想着把厲寧接回來陸家照顧,厲少容也不允許,可是打那以後,陸厲兩家的關係便開始變得冷淡起來。
甚至,慢慢走向陌路。
當初陸雙華還在世的時候,她是極爲寵愛時初的,時初自幼沒有媽媽,所以跟陸雙華的關係極爲親近,猛一聽到這句話的時候,微微一怔。
陸榮升提起當年最寵愛的小女兒,彷彿一下子老了十幾歲:“我以前一直以爲她是自殺,今天才知道,她不是自殺,而是被厲家害死的。”
時初猛地站起身,膝蓋一下子撞到了後面的桌角上,疼得她頓時變了臉色,可是她心裡更疼,像是炸藥一般在她心頭點燃,炸的她血肉模糊。
她的手指緊緊的攥在掌心裡,不敢鬆,一點兒也不敢,她望着陸榮升,眼睛瞪的大大的:“爺爺,你說什麼?”
“你小姑姑是被厲家害死的,小初,原本爺爺是不打算反對你跟晟堯的婚事的,可是事到如今,爺爺是絕對不會允許你再嫁給厲晟堯,讓你進門受這種罪。”陸榮升說不痛心是假的,這麼多年,他對厲晟堯還算滿意。
然而,陸雙華的事情對他打擊的很大,他這輩子就陸雙華一個女兒,捧在手心裡疼愛的那種,他想,他陸家要權有權,有勢有勢,寵愛一個女兒怎麼了,就是她這輩子什麼都不做,他也能讓她衣食無虞,倖幸福福的過完後半生。
可偏偏嫁給了厲少容,偏偏本該最明豔盛麗的年華死去。
他已經毀了一個女兒,沒必要再把自己的孫女兒搭進去,他眸色複雜的看着面無表情的時初:“爺爺知道,這件事情讓你爲難,可是小初,你看在爺爺早年喪女的份兒上,能不能暫時不要跟厲晟堯在一起了,啊?”
那一聲顫顫巍巍的輕喊,飽含了老人的無限悔意。
若他早就查明雙華的死因,又何須讓時初陷入這種境地,時初只覺得喉嚨裡像是有一把寒涔涔的刀,絞着她的喉嚨。
她喉嚨裡疼得說不出一句話了。
她搖了搖頭,又點了點頭,眼淚卻沒有停下來,糊了一臉,見她哭得厲害,陸榮升心底也難受:“小初,別哭了,乖啊,不哭了,爺爺對不起你,你要怨就怨爺爺吧!”
時初撲在他懷裡,突然哭了起來。
若是陸榮升態度強硬一點兒,她或許會跟他爭,跟他吵,還能跳起來跟他說,我就喜歡他,這輩子我就喜歡他。
可是他這般溫聲細語的跟她說,讓她跟厲晟堯分手,她什麼都說不出來。
說不出來啊。
一個拒絕的話都說不出來。
別人都道陸時初性子冷淡,這七年沒有回過一趟陸家,每次見到陸家人不是冷顏以對,便是冷若冰霜,可是沒有人知道,她最愛的是她的家人。
她回到四九城之後,發現爺爺瘦了,老了,頭髮全白了,七年前她走的時候,爺爺頭髮還是花白的,如果染了色,很黑,很精神,再加上他的臉,剛毅威嚴,時初覺得這樣的爺爺能活到一百歲。
可是今天再看,那張臉,分明是老了。
如果厲家真是害死姑姑的兇手,她若是嫁過去,兩家人肯定會經常見面,對於一個女兒被害死的老人來說,讓他情何以堪,怎麼忍受?
“爺爺,我……”張了張嘴,又是淚如雨下。
倒是一旁的陸青雲看着這一幕,眸色泛紅。
陸家三兄弟對陸雙華這個唯一的妹妹感情都不淺,在知道陸雙華的死因之後還能忍到現在不開口,已經算是非常不錯了,這會兒也忍不住說道:“小初,我們知道你捨不得晟堯,可是雙華的死,對你爺爺打擊太大,這段時間你就不要再刺激他了,哪怕你跟晟堯先分開一段時間,等這件事情緩過去再說也好。”
時初點了點頭,深吸了一口氣,慢慢的擡起了頭。
女人剪了短髮顯得整個人有朝氣很多,眸色乾淨,溫軟,像是一個不諳世事的小女孩,可是這會兒她突然擡起頭來。
那一刻,陸家所有人都震驚了。
該怎麼說呢,陸時初臉上的表情很不好,她的皮膚慘白如雪,蒼白透明的彷彿能看到她皮膚上幼小的絨毛,可是那雙眼睛裡,白的透徹的眼眸不知道什麼時候扯滿了血絲。
整個人看起來,非常的不好。
而她巴掌大的小臉上,全是一顆又一顆的淚珠。
陸榮升一驚,縱使他見多識廣也沒有看到一個人身上有這樣濃烈複雜的情緒,他伸出手,蒼老帶有薄繭的手指將她臉上的淚水一點一點擦去:“小初。”
時初卻突然一笑,那一笑將眼底的情緒全湮滅乾淨:“爺爺,我今天跟厲晟堯已經提了分手,不過這件事情我能不能考慮一下,再給你們答覆?”
“你們是不是吵架了?”時初跟厲晟堯本來馬上就要結婚了,厲晟堯更是親自設計了婚紗,讓人趕去米蘭定製,待時初生產之後,就給她一場盛大的婚禮。
如果這個時候讓他們兩個分手,無疑於對兩人來說是最痛苦的。
可是陸榮升同樣明白,他不可能讓時初再嫁進厲家,他已經沒了一個女兒,不可能再讓時初出任何事,同樣的事情,他不想再經歷一次。
“沒有吵架,只是覺得不合適吧。”時初說這句話的時候,清清淡淡的在嘴角挽了一個笑,不在乎陸家其他人的目光,突然站了起來:“爺爺,我突然想起來,我還要去醫院看哥哥,有什麼事情等我晚上回來再說。”
陸榮升震驚的望着她,小初這意思是打算從時家搬回來了嗎?
倒是南音聽到這句話的時候,不由忘了方纔陸榮升的訓斥,這時候嘴快的多問了一句:“小初,你是準備回來住了嗎?”
自從她懷孕之後,爲了養胎,她就搬去了時家,幾乎沒怎麼回來過,哪怕是偶爾回來,也不會在家裡停留太久。
所以,不說陸榮升意外,哪怕是南音也是極爲意外的。
時初點了點頭,然後轉身離開了,沒有跟在場的任何人打一聲打招,所有人都沒有再說話,倒是陸瑾安在沉默的氣氛中,忍無可忍的問了一句:“時初這是同意了?”
其他人都沒出聲,可是看錶情都知道了,時初確實同意考慮跟厲晟堯分手了,他又忍不住問了一句:“難道真要讓他們兩個人分手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