些標書。
她把散落滿地的A4紙在手裡碼得整整齊齊,之前沒想到竟然那麼多,一半還沒整理好,過道的就燈亮了,她聽到鞋子踏在紙面上的聲音。
“向遠,沒事吧。”她知道是他。
向遠保持蹲的姿勢擡頭看了一眼葉騫澤,“沒事,沒投中標又不是頭一回,只是可惜了這些紙。”
葉騫澤在紙上走了幾步,沙沙的聲音讓他覺得有些難以落足,於是他也半蹲了下來,於向遠的眼睛平視,“我和爸爸都知道你做了很多,沒有中標不是你的問題。”他聳肩,“對於現在的江源來說,能在國內十七個大廠裡分數排到第四,不容易。”
向遠笑笑說,“說實話,沒有中標的話,第四名和最後一名沒有區別。”
她的手仍不停,葉騫澤把那些碼好的紙從她手裡拿了過來,“蹲着真累。”他索性坐在了廢紙上,然後拍了拍身邊的位置。
向遠直起身子,扭頭看着別處,笑了起來。
“陪我坐坐吧。”他說。
“坐着腰疼。”
葉騫澤抓着她的手往下拉,“坐吧。”
“好好好。”她作了個投降的姿勢,把手從他掌心掙了出來,一個人倒黴的時候再有點窘,那滋味不算好受。
無奈地盤腿坐在了他身邊,向遠說:“可以開始了,神父,我們從哪裡開始說起,人生觀、價值觀還是談如何更好地面對挫折?”
葉騫澤一本正經地說,“那我們來談談當自己不開心的時候會怎麼樣吧。”他自己說着,就笑了起來。
向遠斜着眼睛看他,“你不開心的時候不就是去折騰李二叔家的南瓜嘛。”
小時候,李二叔的二兒子老欺負他,推倒在地,摔疼了不敢當着媽媽的面哭,後來向遠看見了,拉着他來到李二叔家的南瓜地,挑長到兩個拳頭大的南瓜切開一個口,裡面挖個洞,把死老鼠塞在裡面,再把蓋小心地縫回去。幼南瓜生長力強,沒過多久切口就能癒合,兩人找到那個瓜把線拆了,幾個月後,聽到李二叔家切南瓜時的驚叫,什麼不開心都被笑沒了。
葉騫澤忍俊不住,“那全是你的鬼主意,而且都是小時候的事,早過去了。”
向遠笑着喃喃重複,“是啊,早過去了。”
“讀書後,我爸跟我說,遇到不開心的事,就應該想,‘天降大任於斯人也’。當時我覺得有道理,可是後來一想,如果天降給我的大任是倒黴到死的那一天呢?”
“胡說八道。”向遠笑罵道。“你們兄弟倆怎麼走兩個極端,你弟弟葉昀說,他難過的時候,只要看到第二天的太陽,就覺得昨天的事是一場噩夢,日出就散了。”
“我那是跟你開玩笑呢,向遠。你記得吧,王陽明不是有句話嗎,‘你未看此花時,此花與汝心同歸於寂,你來看此花時,則此花的顏色一時明白起來,便知此花不在你的心外。’其實有時我覺得,人的悲、喜、愛、憎都跟這朵花一樣,你睜開眼看它,它就存在,你閉上眼,也完全可以當它是虛無。這樣想,就可以釋然,太執著真的沒有必要。”
向遠嗤笑,“你那是成佛了。在我看來,那朵花如果是真的,你就算一世閉上眼,它該開還是開,該謝還得謝。”
“那至少它謝的時候我不會難過。”
“我沒有你的境界。”
“那你要怎麼樣才能讓自己釋然?”
向遠說,“釋然?如果我不開心,就怎麼都不會釋然。過去是會過去,但不會忘記,一點一滴都記在心裡,很多年回頭看,都像是活的。”
“你不是這樣的人。”葉騫澤搖頭,“你是我見過最聰明豁達的女孩子。”
“聰明豁達的女孩。”向遠複述,臉上淡淡的諷刺不知是爲着自己還是爲着他的一句話,“騫澤,你覺得你瞭解我嗎?”
“至少我知道你不是會因爲失意的事停留在原地的人,就像你的名字,向遠,向着最遠的地方,比我們走得都遠。”
向遠莫名的悵然,他不知道,她之所以不會停留,摔倒了之後也要爬起來繼續往前走,不是因爲豁達,也不是勇敢,而是因爲害怕多看一眼絆倒她的那個地方。
“謝謝你的開解。騫澤。”她站了起來。
葉騫澤苦笑,“可這大概是一場失敗的開解。”
第三十四章
向遠拒絕了葉騫澤送她回家的好意,一個人擠着沙丁魚罐頭般的公交車返回住處,她想,她此時也許更需要這樣的嘈雜和擁擠。
騫澤的關心向遠怎會不知,然而,從落標已成定局那一刻起,她心裡就是空落而麻木的,反倒是他的開解點醒了她,因而才察覺到自己的失意是那麼貨真價實。他那番話也許是真心的,但對於她而言,就像一個溺水的人,聽見岸邊惟一的一個人說:“別怕,水一點也不涼。”
向遠真遺憾自己不是他說的那個“聰明而豁達”的女孩,究竟要有多豁達,方可悲喜無礙,又要有多聰明,才能太上忘情?她是做不到,然而他可以?她只錯在記性太好,就像每跌倒一下,腳步雖不停,那陣痛卻會記上很久。
用鑰匙打開鎖,門剛推開,一陣刺眼的白光讓向遠大吃一驚,她飛快地退後一步,狼狽地側頭遮眼,然後才聽見葉昀的笑聲,“哈哈,嚇一跳吧,你幹嘛不尖叫?”
向遠聽到熟悉的聲音,鬆了口氣的同時也火從心起,葉昀渾然不知,還拿着一個新的數碼相機像玩具般擺弄着,用鏡頭對準了她。
“笑一下,向遠姐。”他微屈下身子調焦。
“不想笑。”向遠輕輕推開他,往屋裡面走。
葉昀靈活地繞到她的前頭,不依不饒地說,“笑吧,笑吧,看這邊。”
“別吵!”她背對着他脫開身上的大衣。
“你幹嘛臉色那麼難看,就看在我等你半天的份上,笑一下就……”
“我說了不想笑,不想笑,你沒聽見嗎!”向遠厲聲打算他。
葉昀嚇了一大跳,有如川劇變臉,俏皮戲謔被抽走,震驚和不解取而代之。他從來沒有聽過向遠這麼大聲地跟自己說話。
向遠轉身把外套摔在牀單上,人坐在牀沿,朝葉昀伸出一隻手,冷冷地說道:“把鑰匙還給我。”
葉昀愣了一會才明白她話中所指,白着臉說道:“爲什麼啊”
“我跟你說過多少次,來之前要打個電話,你不小了,做事怎麼越來越沒有分寸,算了,我也不想說那麼多,把鑰匙留下,你回學校吧,今天又不是週末,你跑出來幹什麼。”
“對不起啊,向遠姐,我不知道你心情不好,就想開個玩笑而已。”葉昀情急地蹲在了她面前,“今天學校運動會,結束得早,所以就來你這了,你說今天有重要的事,我也不敢打電話,可是在門外站的時間長了,挺冷的,我就?……我什麼都沒幹,就一直坐在這等……你不信啊,要不你摸摸那張凳子,我坐了幾個小時,它還是熱的。”
向遠揉着自己的眼角,她也覺得自己這陣火發得是莫名其妙,可是現在真的沒有辦法笑出來。
葉昀見她不說話,扭頭搬了她住處惟一的一張凳子,坐到她的身邊,“還生氣啊,罰我給你講個笑話吧。我說了啊……有一個司機開夜車趕路給養雞場送雞,途中遇到一個要求搭順風車的女孩,他讓女孩上了車,過了一會,發現那女孩長得不錯,就起了色心,意圖……呃,意圖那個……不軌,女孩拼命反抗,司機惱羞成怒說‘不答應就給我滾。’然後就把她趕下了車。不久,他又遇到第二個搭順風車的女孩,繼續重施故技,那女孩也是不從,於是他再一次把這個女孩也趕下了車。第二天早上,當他把車開到送貨地點,發現原本載滿了雞的車廂空空如也,只有那隻鸚鵡還抓着最後一隻雞的脖子,惡狠狠地說,“不答應就給我滾’。哈哈。”
他說完了,短促地笑了兩聲,然後便小心地看着向遠的表情,可他失望地發現,向遠手肘支在牀頭櫃上,眼睛看着別處若有所思的樣子,貌似完全沒有留心他滔滔不絕地究竟說了什麼。
葉昀討了個沒趣,心跌落到谷底,強笑了一下,“不好笑啊,我再換一個吧。有一個……”
“停停停。”向遠打斷了他,“你還沒說清楚剛纔那個鸚鵡是從哪裡冒出來的,我都沒弄明白,怎麼笑?”
“啊?”葉昀一想,頓時面紅耳赤,慌慌張張地說:“我,我前面沒有說鸚鵡是怎麼出現的嗎?對哦,我忘記了,那鸚鵡是司機養的,他怕打擾他的豔遇,所以放到車後,我的意思是……”
向遠看着張口結舌的葉昀,“撲哧”一聲就笑了出來,然後一發不可收拾。
葉昀不知道向遠何以忽然之間笑得那麼開心,傻傻地也跟着笑,“真那麼好笑嗎,向遠姐?”
向遠又好氣又好笑地戳了戳他的頭,“你這傻瓜。”
此時葉昀手上還拿着他的那個相機,向遠順手拎了過來,“一個破相機,亂擺弄什麼?”
她翻看着內存裡的照片,基本上都是葉昀在運動會上的畫面,其中一張,是他站在學校的領獎臺上,向遠眯着眼睛仔細看了看他手裡拿着的榮譽證書――跳遠比賽二等獎。
“哦――”她心神領會地拉長了聲音,“我說呢,原來是運動會得獎了,來我這顯擺呢。”
葉昀再次紅了臉,被揭穿了,索性就乾乾脆脆地逐一給她講解,“這張是我跳遠的時候同學拍的,二十多個人進決賽呢,拿第一的那個人過去是體工隊的……看,這張,我還報了400米,不過只得了第四,這是我同學,睡我上鋪的,照片大多數是他拍的,這個……”
他忽然停了下來,屏幕上此時定格的畫面裡,他穿着比賽服站在終點附近灌着礦泉水,身邊一個漂亮的女孩子微笑地踮起腳爲他搽汗。這張似乎是偷拍的照片神韻抓得很妙,葉昀滿身洋溢着少年逼人的健康和青春,那雙眼睛比汗珠更閃亮,他身邊那個女孩五官姣好,動作羞澀,眉梢眼角卻全是欲說還休的戀慕。
“這都是哪個混蛋拍的,我怎麼不知道。”他低聲嘟囔着,手忙腳亂地去按刪除鍵,“這照片也真能斷章取義。”
“幹嘛啊?”向遠把相機從他指尖抽了出來,“我還沒看清楚呢,嘖嘖,這女孩挺水靈的啊,對你不錯嘛,是警院的同學嗎?警花啊,葉昀,你挺有豔福的,刪什麼,留着!拍得多好……唉,你搶什麼?”
她拍落葉昀搶奪相機的手,他看樣子像真急了,眼睛都是紅的,“別鬧了,向遠姐,刪掉刪掉,那是我同學,拉拉隊而已,我都不記得這是什麼時候的事,你把相機給我吧,給我!”
向遠舉着相機站了起來,從他伸過來的手臂下鑽了出去,退後一步跟他保持着一定的距離,笑道:“刪掉多可惜,特意去拍都擺不出這樣的POSE,害什麼羞,人家女孩子都比你主動。”
“不是……唉,不信就算了。”葉昀有些惱羞成怒,“說了你也不聽,相機還我。”
他欺身上來奪,向遠再躲,笑着說要拷下來給他家裡人看。兩人都是身手靈活矯健的,小小的一間屋子,飛快地追逐躲閃。
葉昀畢竟勝過她一籌,又是不把相機拿到手誓不罷休的勁頭,在向遠側身晃過的時候,單手一撈,就從身後把她攔腰勾了回來。向遠氣喘吁吁地被截住,後背撞到他身上,兩人都跌跌撞撞地退了一步,葉昀穩住了腳,她剛到他耳下,他在第一時間馴熟地繳下了她舉着的相機。
相機脫手後,向遠無奈地彎腰喘氣,才發現他的手還橫在她腰前,“你這孩子,還真用蠻力,我的老腰啊,差點沒斷。行了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