臉面值幾個錢哪
愛琴嬸說的是大實話,不是老陳家人找事,蘇老大早死了。
那還是解放前的事。那時候徐莊就蘇家和陳家兩家外姓人,兩家人丁都不旺,關係處得不錯。蘇老大三歲那年,母親難產死了,七歲那年,父親吐血死了,就留骨瘦如柴的孤兒蘇老大和三間歪歪倒的草房子。三兒爺爺陳祖平給蘇老大父親辦了後事,把蘇老大領回家,叫三兒奶奶給蘇老大做了碗熱湯麪。蘇老大一邊吃一邊哭,喊陳祖平大大。陳祖平可憐蘇老大,點頭認了。其實陳祖平只大蘇老大一屬,才十九歲,剛結婚。
就這麼着,三兒多了個長輩。三兒叫蘇老大伯。
五零年清水有了小學校,當時蘇老大十四歲,算半個勞動力,但陳祖平還讓蘇老大唸了高小。五四年,陳祖平大兒子出生,不到兩歲就死了。徐莊人都說蘇老大命硬,克父母克兄弟。陳祖平說,老子就養這命硬的了。蘇老大總說他是徐莊老陳家人,但陳祖平一直沒有讓他改姓。陳祖平希望蘇老大長大後,成家立業,續老蘇家煙火。
蘇老大才不管煙火的事,起誓說,不找個漂亮姑娘,終身不娶。陳祖平罵蘇老大:“你個狗日的,老蘇家就你一個人了!還向着,越向越找不到老婆。”直到三十六歲,經人介紹認識了大圩公社的嚴愛琴,蘇老大才動了成家立業的心思。
愛琴嬸當年十八歲,長得那叫一個水靈豐滿,大辮子拖到屁股了,根本不理老氣橫秋的蘇老大。蘇老大泄了氣。陳祖平又罵上了:“你個沒出息的,不理你你不能懶着不走哇?”蘇老大狠狠心,給愛琴嬸家打了一年短工,這才感動了愛琴嬸一家人。
七四年,蘇老大跟愛琴嬸結婚時,虛年三十八。蘇老大結婚前,陳祖平把蘇老大父母留下的三間草房翻修了一下,加蓋了兩間披屋,還給蘇老大打了一房紅彤彤的傢俱,讓蘇老大熱熱鬧鬧地把愛琴嬸迎進家門。徐莊人都說陳祖平是大好人。
也是七四年春天,林志清和黃小雅五七學校畢業,分配到清水供銷社當會計。林志清一進供銷社就和脾氣不好、好跟人擡扛、不服輸、人稱蘇老大、其實人還不錯的五金倉庫管理員蘇啓明一見如故,很是說得來。其時,林志清正在追黃小雅。
黃小雅是五七學校的校花,不光臉蛋長得好看,身材也好,穿身麻袋片也精彩。一到清水,黃小雅就成爲清水男人心中的偶像,走到哪都引人側目。
唸書的時候,林志清就心儀黃小雅,但那時候的林志清太普通,不足以引起黃小雅的注意,連跟黃小雅說句話的機會都撈不着。到了清水供銷社,林志清就站上了近水樓臺,自然就動了先得月的心思。林志清跟蘇老大說:“這輩子要是能娶上黃小雅就知足了。”幾經討好之後,黃小雅更本就沒有理會林志清的意思,林志清好沒臉面。蘇老大說:“臉面值幾個錢哪?還賣不掉。追上黃小雅,什麼臉都有了。”其實,黃小雅性格憨慢,話少。還是老招式管用,好女也怕懶漢求,黃小雅答應了林志清。
那時候,林志清和黃小雅還住集體宿舍,即使是兩人結婚後,最多能排一間低矮破舊陰暗潮溼的老房子。老人們說,清水街上百年前就是那個樣子,沒做過新房子,大部分房子建於清朝年間,古董一樣。解放後,清水的經濟、事業蓬勃發展,到處建單位,到處要房子,房源特別緊張,很多單位的工作人員租住周邊的農舍。
林志清羨慕蘇老大家的五間大草房,說這輩子要有這麼多房子就知走了。蘇老大笑罵:“人心沒足!追黃小雅的時候你也這麼說。我就不信,這破房子比黃小雅還值錢。怪事!”蘇老大建議林志清在徐莊做房,林志清當然求之不得。
蘇老大帶林志清找了陳祖平,陳祖平帶林志清找了生產隊長,生產隊長召集人開了個會,很快同意了。建房地址選在上村邊上,離三兒家不太遠,但三兒家卻在下村。大家沒想到的是,林志清竟然要做六間大瓦房。蘇老大感慨說:“人心沒足。”
之後,陳祖平又帶生產隊里人給林志清脫土坯,再幫林志清做房子。供銷社補貼了些椽子,陳祖平添了些雜木,其餘開支盡數由林志清父親林耀宗支出。不出一週的工夫,六間大瓦、三間腳屋、外加一個院子就做成了,那叫一個漂亮!徐莊人看紅了眼。爲林志清在徐莊有人照顧,也爲感謝陳祖平,林耀宗讓林志清認陳祖平爲乾爸。
就這麼着,三兒又多了個長輩。三兒叫林志清叔。
七五年,愛琴嬸生了蘇中;七七年,黃小雅生了秋子,二嬸生了三兒。陳祖平說:“啓明、志清、長庚三兄弟,長庚孩子排行老三,就叫這孩子三兒吧。”
林志清的心思真如蘇老大說的那樣,沒足。蘇老大和陳長庚生了兒子,林志清總覺得不如意。秋了不滿一歲的時候,黃小雅月事沒來,又懷上了,小兩口特別高興,希望這回能生個兒子。不久,黃小雅肚子疼。區醫院的醫生說黃小雅得了闌尾炎。爲保孩子,小兩口決定保守治療。三天後,黃小雅的病非但沒好,反而加重了,下身還出了血。這時候醫生才懷疑診斷有誤,叫林志清趕緊送黃小雅去縣醫院。
縣醫院的醫生一眼看出黃小雅得的是宮外孕大出血,命危旦夕,直接把黃小雅送到手術室,手續都沒辦。當時,黃小雅已人事不省。醫生跟林志清和二嬸說:“跟她說話,不行就喊,要不人就走了!”林志清和二嬸把嗓子喊破了,醫生還沒做好手術準備,黃小雅就走了。林志清一屁股跌坐到地上,呆惹木雞,欲哭無淚。
之後,秋子就寄養在三兒家,然後又跟三兒同居,林家和陳家越發拉扯不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