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一會兒,香雪便在侍衛的引領下進來了,“參見王爺,王妃,奴婢該死。”她連忙行禮,猶是驚魂未定的神情。
“香雪,本宮問你話,你可要老實回答。”雪瑤的心神漸漸穩定了些,香雪再怎麼說也是自己一手帶上來的丫鬟,就算一時爲那黑衣人帶個話,現在人都已經走了,應該也不至於一而再再而三地爲別人辦事。“你說,讓你給本宮傳話的那人是誰,什麼模樣?”
“這——”香雪似乎在猶豫,看了雪瑤一眼,很拿不準的模樣。
“照實說。”慕容謙暗着臉色,在旁邊加了一句。
“是,”香雪下了什麼決心一般,目光直視地面,“其實奴婢也不知道那人是誰。只知道,那人身形不高,卻生得俊美,是王妃的客人,隔三差五地,就會來找王妃私會。而奴婢負責將那人送出去,其他的,就什麼都不知道了。”
“香雪!你血口噴人!”聽她這樣無中生有地捏造事實,雪瑤感覺心底被抽空了一般,倒心涼透。
“王妃,奴婢說出了您的秘密,是奴婢該死。可王爺對您深情一片,難道您就忍心繼續欺瞞王爺嗎?況且,他的衣衫,還在您這裡呢。”香雪也好像想通了什麼,昂起頭,與雪瑤對視,堅冷的目光中不見人情。這是那樣的熟悉,彷彿多日前,那個了結舊怨的狠心女子。
這樣詆譭了她還不算完,香雪說着便起身來到她的衣櫃處,輕輕一拉,便將她最底下壓着的那件男裝拿了出來,半捧着,來到慕容謙面前。
糟了!那是她的男裝啊,她親自吩咐香雪去籌備的男裝!
可是,她又能說什麼呢?
一旦坦言男裝是她的,私通外人的事倒是先可以放下了,不過他會認出她的,洛陽街頭的女賊一朝成了公主。假冒公主,欺君之罪,她必是死無全屍。
看着慕容謙明顯在竭力壓制怒火,他原本朗爽的眉宇仍漸漸擰成死結。雪瑤的心也漸漸失去溫度,一種再也說不清的絕望感彌散開來。
她怎麼也想不到,她幾乎完全信任的侍女竟然會這樣理所當然,毫無悔愧地背叛她!
慕容謙,她該怎麼和他說呢?人證,物證,真的什麼都全了。再多的解釋,也於事無補,大概只會越描越黑。況且,究竟發生了什麼,自己還是否清白,連她自己都不知道,又憑什麼期許他能相信?
“出去!”慕容謙儘量壓低聲音,對香雪和那些侍衛煩躁地揮手。“韓雪瑤!你還有什麼可說的!”慕容謙猛一甩袖,“啪”地一聲,琉璃銅鏡摔在地上,碎成片片華殤。
鏡碎,心碎,情碎。
事已至此,最壞的都發生了,雪瑤自以爲也沒什麼更可怕的,反而平靜了些,“我韓雪瑤清清白白,信不信由你。”
“清白?哈,”慕容謙怒極反笑,自嘲一般,“是啊,自洞房花燭夜第一次見你,本王也以爲你是個清潔如玉,又清傲自許的女子,所以本王沒碰你,也不想勉強你什麼。可是呢,原來,這就是你的清白!”說着,慕容謙將那件男裝甩給了雪瑤。
雪瑤接住了那身公子衣裝,綺麗的質感,觸手涼華,卻更襯出她此時的落寞,痛惜。
原來曾經,他是那樣想她的。他將她想的,是那樣美好。怪不得,這麼久了,吵嘴嬉鬧,他都處處讓她。
可如今呢,一切都不復存在。她在他的心裡,只會個水性楊花的女人。
真正可怕的,不是從未擁有,而是曾經擁有,一直懵懵懂懂,知曉的瞬間,就面臨徹底失去。
“既然不信,我再說什麼,也沒意義了。”雪瑤的聲音裡只剩下了虛弱無奈。她哭了,兩顆柔淚,自眉眼而下,劃過面頰,滴落無聲。
看到她的淚,她脆弱無力的一面就這樣毫無保留的展現在了他面前。
他的心,很痛。
原來,死了這麼多年的心,竟然還會有感覺。
“好,從入府到現在,本王沒碰過你。如果你證明處身,本王就信你。”慕容謙突然抓住了雪瑤的臂,神情有些激動。說着,他一手環住了她,吻上她的脣,另一手去解她剛剛繫好的衣帶。
雪瑤用力推開了他,不想自己此刻極度虛弱,被反力彈倒在牀沿邊,脊背狠狠撞上了牀邊橫木。強忍着身後疼痛,她擡起頭看他,眼底盡是悽迷無措。
慕容謙怔住了,她有這麼討厭自己嗎?還是,她根本就不清白。在她無助的目光中,他還是妥協了,“那好,找個老嬤嬤來驗身。”這是他最後的底線。
“慕容謙,你以爲我南楚公主是什麼人?任你想驗就驗的嗎!”僞飾着痛,她竭力裝出高傲凌世的傲慢神情。
“哈,你是不敢吧。本王真是愚蠢,竟然一而再再而三地被你們這些女人作弄。”言語中透出不盡的怒恨與嘲諷,蔓延成悠悠刻骨的心殤。扔下這一句後,他轉身而去,不再有半分遲疑。
他走了,重重地帶上房門。留給雪瑤的,是他高大英朗又不盡落寞的背影,還有空屋偌大,如斯的寂靜。
那一刻,她突然明白,這個世界上,真話不比假話值錢,他與她之間,更沒有無緣無故的信任。
驗身又如何,可能她已不是處子。那麼以後,她還有什麼臉面在他面前出現?她的後半生,又還有什麼希望可言?
雖然現在,也好不到哪裡。她根本就不敢想象再看到慕容謙,會是什麼樣的情形。
雪瑤的淚水再也止不住,奔涌而下,絲涼的衣衫上,狼藉的地板上,點點痕痕。她趴在牀邊,臉頰靠上橫木,彷彿這樣,才能略微感到一些依靠。
突然,華錦凝霜般的牀單上,一抹鮮紅的血色,那樣奪目耀眼,她無可避免地看了過去。
這是在牀幃的裡面啊!不可能是與慕容謙爭吵時染上去的。
原來,她真的已經不清白了。
方纔,若是驗了,也是自取其辱。
看着那鮮紅的顏色,她真的失聲痛哭了。緊緊地,她抓着他甩給她的那套男裝,彷彿已經天崩地裂,身體再不能支撐。
早就想過會被人暗算,只是沒想到,對方的手段這樣卑鄙,方式這樣殘忍。而她付出的代價,會是她的清白。
皇門深似海,就算自己有所準備,自以爲可以防患未然,可還是太傻,太單純。
其實原本,她沒有受過男尊女卑,三綱五常的束縛,清白對她來說,重要,但也沒有那麼重要。
可是,剛纔,當她看到慕容謙那樣憤怒又含傷的目光時,她知道了,她的清白,他在意,那麼於她,也就至關重要。還是太遲了,她明曉這些的時候,她已經不再清白,而他,也不會信她。
曾經那些懵懵懂懂,打打鬧鬧的時光,就這樣一去不復返了吧。
才懂得珍惜,就是永遠失去。
這樣的悲涼,怎不鑽心刻骨。
如此的悽惶,奈何歷久彌傷。
幾多嗚咽,體會着沉沉痛楚;一時朦朧,歷經着慼慼睡夢。不知過了多久,“王妃,地上涼,還是到牀上歇息吧。”耳邊,一個溫柔的女聲婉婉響起。
雪瑤扶着牀簾,睜開已經哭腫的睡眼。
是夏兒。
牀上,她已經收拾乾淨,牀單綻白,不見了那鮮紅的血色;地上,琉璃碎屑依舊,她正待片片拾起。
屋室,一番收拾,可以整潔如新,可人呢?她不再清白,骯髒的印記,永遠都洗不去;而他的心裡,更不會再有清潔如玉的她。
“王妃——”見雪瑤呆呆地看着地面,沒有一點反應,夏兒又輕輕喚了一聲,伸手去扶她。
在夏兒的攙扶下,雪瑤斜倚牀欄而坐,眼眸暗淡無神,半響,才虛弱地吐出一語,“去打水來。”
“王妃,天色太晚了,現在沐浴會受寒氣的。”夏兒看着她此刻的孱弱無力,不由自主地想起了曾經的若兮公主,雖然她們是完全不同的人,可有許多個瞬間,她們還挺像的。“況且您的額上有傷,還是明日吧。”夏兒低聲勸着。
依雪瑤平日的脾氣,夏兒的勸告是大都不聽的,可是現在,“夏兒——”雪瑤緊緊抱住夏兒,才止住的眼淚,又開始了洶涌奔流。
落魄的鳳凰不如雞。這個時候,還肯來關心她的,恐怕就只有夏兒了吧。那麼寵信的香雪背叛了她。而這個平日裡太過軟弱善良,讓她使起來不很順手的丫頭,此刻,卻是她唯一的溫暖了。
“王妃,不會有事的,一切都會過去的。”夏兒什麼都沒有問,只輕輕安撫着雪瑤。
大概是後半夜了,好不容易勸得雪瑤肯躺下睡了,牀上的雪瑤依舊抓着夏兒的手,久久不願鬆開。她抿嘴隱淚的模樣,只像一個小女孩,抓着最後一根稻草,執着不放。
“快睡吧,奴婢就在外面守着,有什麼事,立刻進來。”夏兒雙手覆着雪瑤的冰涼玉指,溫柔地安慰她。
她的話似乎帶着溫暖的魔力,雪瑤的確感覺安心一些,漸漸鬆開她的手。夏兒要去滅屋裡的鳳燭,卻只聽雪瑤急言說道,“別吹它,就這樣燃着的好。”夏兒自然聽從,留下燭火,隻身退了出去。
記得曾經,洞房之夜,那對龍鳳鸞燭,也是燈火燎盡,燃到天明。
如果那晚,她放下一切與他歡好,是不是今日,一切就會不同了?
也許,這一切,都只是一場夢吧,再睜開眼時,會是柳暗花明,牡丹盛放,而她,還是那個紅衣代嫁的如玉佳人。
可惜,次日清晨,天色濛濛剛亮,迎接她的,不是十里長街儀仗,而是門外,粗暴嘈雜的吵鬧之聲。
(ps 親們不用太擔心女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