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翎宮門口,因爲是偏門的緣故,侍衛並不多。但各個高大魁梧,配着刀劍,站得端正挺立。
“大哥,我是去看我妹妹,求求您了,就讓我進去吧。”女扮男裝的雪瑤對着其中一個侍衛頭領央求道。
“不行,不行。今年的探視時間已經過了,等明年吧。”那頭領毫不客氣道。
“大哥,您就通融一下,這個,您收着。”唐桀拿出換好的幾兩銀子,直往那人手裡塞。
“我說了不行就是不行。要是讓上面的人知道了我私放閒人入宮,這可是要掉腦袋的。爲你們這點錢,我犯不上。你們還是回去吧。老老實實等明年再來。”頭領收下銀子,解釋了幾句。
“大哥,我們兄妹三人自小相依爲命,孤苦伶仃。不想小妹入宮做了宮女,我們實在擔心得很。拜託了。”雪瑤一邊說着,一邊假意抹着眼淚。這人再怎麼說,也收下了銀子,應該好說話些吧。爲了找爹爹,豁出去了,試試真情感動。
“都像你們這樣,還有沒有規矩了!走開,走開,別擾亂公務。再不走開,讓你們都去蹲大獄。”頭領已經不耐煩了,一把將他們推開。
唐桀還打算再說上兩句,卻聽雪瑤道,“算了,我們走吧。”這一次,她十分冷靜,輕輕拉了下唐桀的衣袖。這樣的將領,官員,她見過不少,他們最在惜的莫過於身家性命,其次便剩下貪慕權財了。威脅性命的事,他們絕不會做。而那幾兩銀子,也只能當是肉包子打狗——一去不復返了。看來,要想進去,只能自食其力。
兩人走出幾步,唐桀道:“怎麼不再試試,他拿了我們的銀子,萬一呢?”
“哪有什麼萬一呀。你沒聽他說嗎?放我們進去,可是會威脅他性命的。怎麼可能會幫我們呢?”雪瑤壓着火氣,一臉無奈。
“那就多拿些銀子給他,哪有當官不愛財的。”
“算了吧,不值得,咱們的銀子,是要拿來幫助窮人的。憑什麼給他們這些貪官污吏?而且,這樣掉腦袋的事,他們的胃口一定不小,得用多少銀子啊。”想到那個頭領一副義正言辭,卻又平白拿了他們銀子的面孔,雪瑤氣憤,又感到深深的無力。
她是一介平民,縱使劫富濟貧,也終無法與官家抗衡。
那,就盡力去找爹吧。爹能送給她這樣珍貴的玉佩,一定身份顯赫。那時候,也許就可以改變很多。她可以得到爹爹的愛護,可以不再受人欺凌,也可以更好地維護那份應有的公平正義。
但這也都只是可能。爲什麼爹這麼多年都沒來找她?會不會早就把她和娘忘了?無論如何,她起碼要知道一個答案。
“那難道真的要等明年嗎?”唐桀試探着。小師妹的性格,風風火火,要做的事就一定會做。要她等到明年,基本不可能。
“明年,當然不行。就算明年探親,頂多也就是在宮門口看幾眼,肯定看不到玉的。我再想想,我還不信了,就沒有別的辦法可以進去。”雪瑤握緊了拳頭,努力思索。
對於周邊的事,小師妹洞察得還算清楚,可爲什麼,一提起找父親,卻一定要如此執着。難道,她不知道,那一直索求的答案,可能並不令她心滿意足嗎?看着小師妹的一味執着,唐桀忍不住嘆了口氣。
忽然,一輛拉着些乾草柴火的車直奔宮門駛去。雪瑤靈機一動,跟了上去,拉住那拉車人道:大伯,這是要進宮嗎?
“我這當然要進宮了。不過,公子你認錯人了吧。我不是你大伯。”那人疑惑道。
“啊,您不記得我了。我是您的遠房表侄呀,特意來投靠您的。看您也拉了一路,快歇歇,皇宮肯定很大,還有很長的路要走吧。”雪瑤硬拉住拉車人不放。
“我又不去深宮內院,就放在離宮門口不遠的倉庫裡,皇宮的一應供給都放那,”說着,那人還伸手向城牆裡指了指,“不過,我好像確實沒你這房表侄呀。這年頭,天災人禍,就算你真是我表侄,我也幫不了你什麼。”
“哎,你剛纔說,皇宮的所有供給都在那裡,是不是也包括很珍貴的東西啊?”
“當然了,不過不是同一個倉庫,我也不是很清楚。你這問東問西的,幹什麼呀?行了,行了,我這早晚兩次,還忙着運柴火呢。”那人甩開雪瑤,拉起車,繼續朝宮門口走去。
這麼近的話,晚上偷偷潛進去,應該神不知鬼不覺。早知道,就不和那些侍衛多費口舌了。雪瑤眼珠一轉,喜上眉梢。
“瑤妹,怎麼樣,有什麼想法?”看她剛纔一直問的起興,唐桀也沒打擾。現在他不知道,這個小師妹又有什麼鬼主意。
要不要告訴十九哥呢?如果有十九哥相助,那夜襲皇宮,而多幾分全身而退的勝算便多幾分。可是,如果被抓了,那是死罪。自己尋父不果,乃命中劫數。十年來,十九哥救她護她。要是把十九搭進來,餘生漫漫,良心怎安。所以不能讓十九哥知道。
“沒有啊,我能有什麼辦法。先回去吧,好累啊。”雪瑤打着哈欠,裝得疲憊不堪。
也許她真的是累了吧。自幼無父,幼年喪母,若只是這樣,自己也是父母雙亡,時間久了,也倒沒什麼了。但老天卻又偏偏給她那一線希望,讓她揹負着尋父的使命十年之久。誰,又能不累呢。
看着她,唐桀的眼裡溢滿了憐惜。“好,我們回去吃你最愛的大饅頭。”他輕輕說道。
日落黃昏,日的餘光還未徹底消隱,一輪彎月已慢慢爬上天幕。
鎮北王府。府邸不算很大,亭臺樓閣,玉宇縱橫。不過第一眼看上去,並不是許多王宮貴族的家院那般華麗富貴,卻給人一種崢嶸雄渾之感。單是門口牌匾旁的兩隻石雕的雄鷹,就已震人心魄,常人不敢逼視。
正中的那間屋室裡,夕陽的光透過稀疏的葉片,斜射進來,映在壘滿公文的臺案上,亦映在案旁的男子身上。本就獨閱公文的他,在夕陽的照耀下,更顯得形單影隻,孤寂落寞。
“王爺,太后請您進宮一趟。”忽然,一侍衛進門,單膝跪地來報,打破了原有的寧靜。
“知道了,退下吧。”慕容謙沒有擡頭,只是淡淡說了一句。
簡單收拾後,慕容謙乘車上輦,直奔皇宮而去。
北翎宮牆外。
呵,白天你們不讓進去,那就晚上自己進去。一襲夜行衣,黑紗蒙面,雪瑤已經到了宮門口,身體緊貼着牆垣,小心隱蔽。
不過,那幾個守衛,看得還森嚴。硬闖進去不太可能。要想個辦法才行。正當躊躇猶豫之際,雪瑤又看到了白天的老伯,還有那輛柴車。只見那老伯把柴車放下,走上前去,和侍衛頭領交談着什麼。
就是這個機會,對不起了,老伯,大不了,找到爹以後,再賠你幾車柴就是了。
雪瑤不再猶豫,就地幾個輕翻,來到柴車跟前,拿出火石,猛地一劃,電光乍起,青煙已泛。之後,雪瑤急速翻身迴轉,退到宮牆一側。
那老伯交談完畢,正要推車進宮。柴伴着火,已經熊熊燃燒起來。那老伯連忙拿蓋着柴的乾布來滅火。不料,一陣東風颳過,火勢反而更大了。
“着火了,快來人啊,我的柴。”老伯大叫了起來。
他這一叫,那幾個侍衛紛紛趕來滅火。畢竟是要送進宮去的柴,損失了,總不好。
趁亂時,雪瑤離開宮牆幾步,輕功一展,沿着宮牆,直翻了過去。來到宮城內站定,雪瑤四周望了望,這裡的守衛果然少了很多,除了各宮院門口有些帶刀的士兵外,其餘不過幾個掌燈的宮女巡視。那也還是小心爲妙,偷偷出來,千萬不要惹什麼麻煩。
順着白天老伯所指的倉庫方向,雪瑤半弓着身子前進。一路上,有些茂盛的草木遮擋,很容易就逃過了巡視人的眼目。轉眼間,已經到了倉庫門前。
不是吧,白天的老伯可沒說北翎的倉庫這麼多間房子啊。這可怎麼找?哪間纔是放玉器的?難不成要一間一間地找?要是能讓這些士兵直接告訴她就好了。算了,算了,唐雪瑤,你以爲你是誰啊,一個偷偷溜進來的女賊罷了。人家不抓你就不錯了,憑什麼還告訴你。等着你去偷嗎!唉。不過本公子這次還真沒想偷,不過是想仔細看看,比對一下。當然,如果能順走些什麼,自然最好了。
望着林立的房舍倉庫,雪瑤有些無奈起來。看來,還是隻能靠自己,一間一間看了。門前的守衛這麼多,從窗戶看是沒希望了,上房檐吧。
雪瑤退開兩步,腳尖一點,順牆而上,站上瓦頂。還好,還好,那些守衛只顧着看底下,沒有注意到。
那一襲黑衣踮着腳,悄悄踏過皇宮的琉璃玉瓦。來到一間倉庫的正頂端站好,輕輕搬開一塊玉瓦,拿出早已準備好的蠟燭。“嚓”地一聲點亮,將微弱的燭火緩緩探入漆黑的屋內。熒光散入室內,閃閃爍爍,雖然幽暗,卻足以看清大概情況。
唉,又是一間放柴火的,真是就不明白了,堂堂一個北翎皇宮,放這麼多柴火幹什麼。小心本公子一生氣,全把它們點了。接着看下一間吧。
北翎皇宮的瓦頂上,一次又一次地掠過雪瑤的妙曼身姿,清穎俏麗,帶着些許的焦急與無奈,還有那份掩藏在心底的無盡期待。
在太后的景和宮裡呆了片刻,慕容謙便退了出來,他面無表情,毅然決然。
夕陽的霞光已完全褪去,月華如水,灑在他的肩上,化作清影,寥落無塵。
這樣一個皎潔的月夜,他,無心回府。那裡,太冷清,沁得心寂生寒。
此刻,就在這裡,在這皇宮內院,輕緩緩,盪悠悠,漫步凝眸,倒是極佳的選擇了。四下無人,月色正好,除卻政務纏身,拋開世俗糾葛,只剩下心與月的交融。
四月的牡丹原來可以這樣美,即使夜色濃重,也掩蓋不住其芳華絕豔。月色微涼,春風拂面,慕容謙望着那些與皎潔月光相交輝映的牡丹,驀地笑了。笑得依舊邪魅,勾人心魄。
心好似飄在空曠的原野上,不想留下一縷塵緣,卻又無可奈何地寂寞。不知不覺間,竟然已快到了宮門口。
突然,耳邊似有細細的聲響傳來。這是鞋子踏過玉瓦的聲音。難不成,皇宮裡進了刺客?
來不及多想,慕容謙立刻擡頭張望起來。不遠處,倉庫頂上有一個黑影,身材不高,倒顯得靈巧,正掀着玉瓦,好像還往裡面探着什麼東西。原來,是個小賊。還真是膽大包天,竟偷到皇宮裡來了。
慕容謙起身一躍,略微施展輕功,也翻上了瓦頂。瞬間就已到了那小賊身旁。
“在找什麼呢?我幫你。”慕容謙的聲音很輕,帶着淡淡的不羈,飄飄過耳。
“你知不知道——”聽到有人能幫自己,雪瑤想都沒想,開口就打算問他北翎的玉器放哪了。才問了一半,突然想到,這皇宮裡的男人,龍椅上的那位不算,除了侍衛就是太監,是自己被發現了?還是又進了一個像自己一樣的俠盜?
危機與警戒之下,一種緊張感立刻遍佈全身。雪瑤轉身回首,順勢將剛準備點燃放入屋內的蠟燭拿了出來。
夜半時分,天色很暗,藉着月光,她能看到他身材高大挺拔,服飾較爲華貴。月的銀光打在他的衣襟上,反射出微光點點。他離自己方寸之間,卻看不清具體相貌,只隱約感知道,他沒有蒙面。
月夜私闖皇宮,敢不蒙面的,不是武林高手,就是皇宮內部的人。但無論哪種,今晚遇上了,只怕都是凶多吉少。只是,這個身影,很眼熟啊,好像在那裡見過,卻又想不起來。管他呢,兵來將擋,水來土掩。
把蠟燭放在玉瓦上,雪瑤向後退了一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