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鎮上,驀然發現,剛纔還打打鬧鬧的街上,因爲青壯年的流失忽而變得靜寂詭奇,剩下來的一些老弱婦殘在街道的兩旁走不出聲音。
轉回家中,四婆卻已經弄好了早膳等她回來。
“你都這麼老了,就別自己做了。”呂曼兒心疼地說。
四婆卻大刺刺地說:“這算得了什麼,年青的都上戰場了,咱也要自己照顧自己了。”
呂曼兒嗔說:“你用得犯這個愁嗎?我可沒有去,還可以照顧你們嘛。”
用完早膳,呂曼兒捎上黑玉簫,又朝鎮東外的驛站趕去。那裡不僅是她工作的地方,還是邊關告急,洪水缺堤等的大事傳遞緊急文件的地方,更何況此時正值兵荒馬亂之際,愈加加多的驛卒穿梭報急,她每天都得把那些疲憊不堪的驛馬照顧餵養好,以供驅使。
進了站內,她跟驛長馬大叔,驛卒小劉打了聲招呼後,便轉到了後院。院內有東西兩個大門,其實是驛使換馬的通道;對面有着一個通風的大馬棚,可以直接看得見河邊和潺潺的河水,棚裡面養着八匹健壯的高頭駿馬,平時,都由她和馬醫老張一起照料它們。
突然,西門道里飛入了一匹馬,她和老張以爲是前站驛使趕來,慌忙把一匹已經洗刷餵飽好的良馬拉了出去,準備給驛使更換。不料,卻發現了馬上的唐英。
無論剛纔唐英在鎮上說得多好,態度多麼的真誠,不像狗官地仁慈地徵兵;但是,他畢竟是令她和羅龍、瞎子歌情誼分割、分隔天涯的主刀手。她不可能笑嘻嘻,殷勤地上前去討好。所以她暗歎了一口氣,淡淡地問:“唐將軍哪來的雅興,遛馬遛到驛站來了?”
唐英卻笑了笑,翻身下馬後,把馬拉了過來,拍拍馬身說:“嘿嘿,我是想讓你看看,這匹馬拐拐的,到底哪裡出了毛病?”
她細看了一眼那匹馬,卻是昨晚要撞人那匹,不由想起那個先鋒官楊寶那官僚的嘴臉,心想,我怎麼會替這種人醫馬了?
但是,她還是即時答應下來,“行,我叫老張替你看看。”
說完,把手中那匹駿馬繫好後,就接過繮繩,把唐英那匹馬牽到老張的面前去。
“我很奇怪,你一個女兒家,怎麼會喜歡幹這些粗重的活兒了?”唐英揹負着手,環視了一眼大馬棚,風兒不斷地吹來腥臭的味道,瀰漫着整個馬棚,讓他也不由得眉頭一皺。
呂曼兒把馬兒交給老張後,又去張羅照料其他的馬匹,對於唐英的問題,只是簡單地回答:“喜歡唄。”
唐英走了過去,笑問:“是了,你叫呂曼兒吧?我聽聞你爹本來就是這裡的馬伕,你這是世襲父親的活兒嗎?”
呂曼兒聽了心裡納悶了一會兒,他咋知道我和我爹的事了?但轉而想起鎮衙那些人對他百般阿諛奉承,俯首帖耳,他要打聽她和她爹的消息,一點也不難;也就釋懷了。
她挽起了衣袖,準備幹活,笑說:“只聽說世襲高官,還沒有聽說過世襲馬伕的。”
說完,她要走出院外收羅一些新鮮的馬料,唐英也跟着走了出來,“這就是你的過人之處了,身爲女兒家,女承父業。”
“不過,你馭馬還真的有一套。”他頓了頓,又笑說,“楊寶說了,你能夠吹一下簫聲,就立即讓馬停下來了。”
她一下子捧了一大捆回到馬棚的鍘刀旁,唐英又跟了進來,繼續問:“這是你爹傳授給你的嗎?”
呂曼兒擦了擦額上的汗漬,回過頭,莞爾一笑,“你這麼有空,不用去訓練士兵嗎?”
“不用。另外有老兵會訓練他們。”唐英微微一笑說,“我剛吩咐我的乳孃和王參軍去其他鎮貼招募告示去,所以,帶匹馬過來讓你看看毛病的。”
呂曼兒又逕自去過道那裡解下了那匹良馬,把它牽着走出了馬棚,朝河邊走去。
出了馬棚,綠草如茵的河灘,一望無垠,到處都充滿了欣欣向榮的生機;清澈見底的小河流從眼前潺潺流過,像那生生不息的古老傳說。唐英顯然很是喜歡這樣藍天碧草的自然,他尤其對一個少女飲馬清溪,青年將軍駐足倘徉的情景,十分醉心。
“這裡的空氣清新,比馬棚好多了。”他在呂曼兒的背後不禁有感而發。
呂曼兒的黛眉輕蹙一下,“這可能就是你們貴家公子的感覺吧?”
唐英劍眉一軒,“怎麼你不這樣想嗎?”
呂曼兒輕撫着馬背,緩緩地說:“我會想,這裡比馬棚可冷多了。”
唐英聽了,不由得微微一怔,呆站在原地,半晌也說不出話來。直至他的肌膚也感覺到從遠方掠過的嗖嗖涼風。
“還有,這裡一個人也沒有,沒有馬棚那裡好,既有馬又有人那麼有人情味。”呂曼兒飲完馬後,又牽着它沿着河邊遛上一段。
唐英在後面聽了,訕訕一笑。他也許沒有那種把溫熱的馬糞想像成暖爐,把它的味道當是人情味的想象力吧。
當下便欽慕地說:“你是我見過的女孩當中,最不嬌氣的一個。”
呂曼兒仰望着頭頂上那普通的藍天白雲,微微一笑,“咱是窮等人家,嬌氣得起來嗎?”
“巾幗不讓鬚眉,女子在某方面的力量也不見得遜色於男子。”唐英忽然感慨地說了一句。讓呂曼兒不自覺地停了下來。
“你覺得,女孩子有用?”她扭頭瞟了他一眼,卻正好與他那灼熱的眼神碰了一下,又連忙轉過頭去。
唐英嘿嘿一笑說,“古代就不乏女子當政,女子征戰的例子,近的來說,我的乳孃就是一個鐵骨錚錚的婦道人家。”
呂曼兒心中一凜。她料不到,這個看來是從錦衣玉食中長大的紈絝子弟,卻沒有普通人的世俗觀念,反而有着與世人非一般的玲瓏心思。
“你果然不像那些狗官,是我所見當官的之中,最仁慈最聰明的一個。”呂曼兒忽然“嘿”的一聲,翻身上了馬,嚇了唐英一呆。
“我哪裡聰明瞭?我都沒有帶馬出來,現在就只能看着你跑了。”唐英攤了攤手,一副無可奈何的樣子。
“呵呵,”呂曼兒在馬背上爽朗一笑,“我只是騎着它遛達一下,讓它熱熱身。”
說完,雙腿一夾馬肚,揚繮而去。
唐英站在原地,把一個青衣黃馬的少女在藍天碧草中間像一朵彩雲般流動的情景盡收眼底,回味無窮。
不一會兒,呂曼兒又翩翩地飛馬狂奔而回,額前微微滲汗,臉蛋兒紅撲撲的,閃爍着令人着迷的青春氣息。
“你也上馬來,我載你回去吧。”她莞爾一笑時,像一朵綻開的幽蘭,讓唐英看了,魂兒也不知道掉到哪兒去了。
“怎麼了?你不敢和女子同坐一匹馬嗎?”呂曼兒眉頭輕顰地瞟了他一眼。
唐英一怔,連忙說:“怎麼會呢,這有何難,你先下來,我來載你。”
呂曼兒卻說:“我不習慣坐後面,你坐後面吧。”
唐英笑了笑,也飛身上了馬背,坐在她的後面,便想摟她的細腰,卻被她輕叱一聲,“不許碰我。”
唐英頓時苦起了臉:“這不扶着,我會掉下去的。”
“我不管,你自己想辦法。”說完,兩腿一夾馬肚兒,清叱一聲,那馬匹頓時撒開四蹄就向前狂奔起來。
這下子可真把唐英害苦了,他既不敢扯鬃毛,又不能摟她的腰,兩手悠悠的,沒有一點可以觸手的地方,很容易會從快馬上摔下來的。最後,只好輕扶着後面的馬鞍,任着馬兒把他一路顛簸而去。
回到馬棚,呂曼兒去把馬兒繫好,老張則把他那匹馬牽過來告訴他,原來那匹馬的馬蹄已經有些鬆動,所以,馬跑的時候就一拐一拐,有點不穩定。
唐英笑說:“這個好辦,兵營裡就有鐵匠,叫他們修修就好了。”
繫好馬後,呂曼兒又走到馬棚邊,拿起鍘刀,開始認真地幫老張鍘抱回來那些馬料。
唐英接過了馬繮,笑了笑,也不急着上馬,把馬繫好後,在她的旁邊袖手盯着她那熟練而飛快的動作,眼中一直噙着欣賞的笑意。她一邊幹着活,一邊卻覺得側臉有一道火般的目光灼紅了她的臉,直至把她的臉燒得發燙。
呂曼兒擡頭瞟了他一眼,淡淡地說:“將軍你就沒有其他正事兒幹了嗎?”
“事兒?”唐英愣了一愣,忽然恍然地說,“有,當然有。”
說完,就隻身轉進了驛站。
呂曼兒顰了顰娥眉,轉而又繼續低頭鍘馬料去。
不一會兒,唐英和驛長走了出來,驛長也叫來了老張和呂曼兒說是要商量一些事兒。
驛長說:“眼看強虜已經離我們不遠了,唐將軍營裡的馬匹也不充足,所以,我決定讓他徵調驛站上的馬匹……”
“什麼?”呂曼兒聽了,不由得憤然地站起來,“不行!”
唐英問:“怎麼不行?”
呂曼兒冷盯着他,正色地說:“那可是朝廷的御馬,一直以來,都是用來傳遞緊急文件用的,誰也不能用它們。違禁者可杖打八十,判兩年監禁!”
“這個我知道,但是,”唐英也焦慮地說,“現在是兵荒馬亂的時勢,我兵營的馬少的只有四匹,探子營只有一匹老馬,每天都被他們急匆匆地騎來,又急匆匆地騎去,這樣下去,它恐怕獨力難撐呀,難道就不可以變通一下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