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42 情敵約談
白少瑜被關進大牢的第十日,顏文臻終於尋了個機會出宮來看他。在宮裡這麼久,她也慢慢的建立了自己的人脈有了一定的積蓄,想要進牢房看個待審的人犯對她來說已經不是什麼難事。
陰暗的牢房裡味道難聞,顏文臻進來之後便忍不住拿帕子捂住了口鼻,越往裡走,便越是想起當初自己在牢獄裡的日子。那個時候,白少瑜爲了自己不惜重金,雖然那種情況下他的力量跟邵雋文沒辦法比,但也算是竭盡全力的在幫自己。不管怎麼說,他對自己還是有情有義的。至於那些不得已之事,顏文臻自始至終都沒怪過他。
“姑娘,這邊。”獄卒引着顏文臻拐過一道穿堂,至一間牢室跟前。
“白少瑜!有人來看你了。”獄卒喊了一嗓子。
靠在稻草上的白少瑜聽見動靜,緩緩地睜開了眼睛,待看清來人之後,便立刻瞪大了眼睛站了起來:“小,小臻?”
獄卒低聲說道:“顏姑娘,您有什麼話快點說,這案子還沒審呢,若是讓上面知道了,小的是要擔干係的。”
“多謝大人。”顏文臻點了點頭,又把一個荷包悄悄地塞給獄卒。
獄卒接了荷包,從腰裡扯過一把鑰匙打開了牢房門,便默默地退了出去。
“小臻!”白少瑜看着心心念唸的人,幾年不見,他即便是在夢裡也看不清她的容顏了,卻想不到自己進了這大獄之中,卻能看見真實的她。
“少瑜哥。”顏文臻緩緩地走到破舊的小方桌跟前,把手裡的食盒放在上面。
“小臻……你,你怎麼來了?”白少瑜恍若夢裡,還不敢相信眼前的顏文臻是真的。
顏文臻把頭上的風帽摘下,牢房裡昏暗的油燈之光照在她的臉上,她的眸子像一潭秋水幽深而溫和。
她緩緩地蹲下身去跪坐在稻草上,擡手打開食盒,從裡面端出一隻外焦裡嫩的吊爐烤鴨和一壺酒。
“少瑜哥,我們有多久沒見了?”顏文臻說着,拿了酒壺斟了兩杯酒。
白少瑜淡然苦笑,多久沒見了?之前他還一天一天的算着日子,可算到後來總也沒有希望,所以乾脆就不算了。他唯一的念想就是死之前能見一見她就滿足了。如今很好,上蒼是聽見他的心聲了,所以文臻真的來看他了。
死也安心了!白少瑜伸手拿起酒杯,一口把酒悶下去。
顏文臻又打開食盒的底層,從裡面端出一隻小小的雙層保溫的湯盅來放在桌上,低聲勸道:“別空着肚子喝酒,對身體不好。天冷了,先喝兩口湯吧。”
“謝謝。”白少瑜覺得鼻子酸的難受,但還是忍着沒掉眼淚。
顏文臻看着白少瑜喝了兩口湯,又拿了酒壺給他斟了一杯酒,低聲問:“少瑜哥,這兩年你在外邊得罪了誰呀?”
“若說得罪了誰,那就只有王家。”白少瑜無奈的搖了搖頭,“如果是他們想讓我死,那我就去死好了。只是家裡還有老母親無人奉養,若是我死了,就只好拜託族中兄弟幫忙了。”
“你怎麼這麼消沉啊?這案子還沒審理,沒有判決,你就知道自己一定會死?還有,伯母是你的母親,交給別人照顧你放心嗎?”顏文臻看着白少瑜喝了杯中酒,輕輕嘆了口氣,又問:“你到現在也沒有個孩子,就算是死了,去地下見到伯父,你怎麼跟他說?”
白少瑜挫敗的低頭,又猛地喝下杯中酒。
“少瑜哥,你跟王牧青之間到底是怎麼回事兒?”顏文臻又問。
白少瑜擡頭看着顏文臻,半晌之後方自嘲的笑道:“我不喜歡她,我看見她就想起你,我沒辦法……跟她在一起。對不起,小臻,我……我最對不起的人就是你。”
“你若是真覺得對不起我,那就好好地想想這件事的來龍去脈,想想可能是哪裡出了岔子,還有你用的那些人,誰會被收買,偷偷地陷害你。”顏文臻說道。
“好,好……”白少瑜擡手揉了揉眉心,“我是該好好地想想了。”
顏文臻還想說什麼,獄卒已經從外邊催促了,她也只好站起身來說道:“我先回去了,你好好保重身體。身體乃是一切之根本,切不可意氣用事。”
“我知道了。”白少瑜點了點頭。
顏文臻又看了他一眼,方拎着空食盒在獄卒的催促之中離去。
第二日中午,顏文臻跟皇后娘娘面前請了假,說是自己祖父的冥壽快到了,想去給老人家掃祭上墳。皇后自然應允,又叫孫得福拿了一百兩銀子給她,並給了三日的假。顏文臻叩謝皇后隆恩之後,回房收拾了東西出宮,上了許呈鶴早就等在宮門外的馬車。
“姑娘,天冷了,您拿着這個。”馬車裡的豆蔻忙送過一個手爐來放在顏文臻的懷裡。
顏文臻看着豆蔻做婦人裝扮的樣子以及她身上的棗紅色繡花襖,笑道:“嫁人了,越發的水靈了。可知你跟呈鶴哥的日子過得不錯。”
豆蔻一時紅了臉,低聲說道:“姑娘又打趣奴婢。”
許呈鶴跳上車轅趕着馬車前行,聽着裡面顏文臻跟豆蔻說話,一時也開心的笑了。
“對了,少瑜哥的事兒,你們有什麼看法。”文臻又問豆蔻。
豆蔻如今成了家,已經不再是當時那個遇事毫無主張的小丫頭,聽顏文臻問自己,便道:“我覺得這事兒十有*是那香料王家下蛆使壞!不過呈鶴說我這是婦人之言,不可信。”
“誰說婦人之言就沒道理了?你說說看,你爲什麼就懷疑到香料王家的頭上了?”顏文臻問。
“姑娘你想啊,白家大爺把人家姑娘娶進家門幾年都不圓房,可白家太太卻埋怨人家的肚子沒動靜,這事兒換誰誰不生氣啊?那王牧青一生氣回孃家去了,這也不是什麼大事兒,可白家大爺卻像是沒事人一樣,既不登門道歉,也不打發人去接少奶奶回家,就這麼晾着人家。這就算是尋常人家也被他給激起火氣來了!何況香料王家也不是好熱的,人家也接着宮裡的供奉,他們家的香料可是有一半兒都送進宮裡去了。他們跟宮裡的吳公公好着呢!肯定咽不下這口氣啊!”
“是啊,換做是我,我也未必能嚥下這口氣。少瑜哥這麼做真是太任性了。”顏文臻嘆道。
“所以說,這事兒最有可能就是他們王家下手。”豆蔻說道。
顏文臻點了點頭靠在馬車的車壁上沉默不語。
“姑娘,給老爺子祭奠的東西都準備好了,明兒一早奴婢陪您去南山。”豆蔻又低聲說道。
顏文臻又點了點頭,依然不說話。豆蔻悄悄地看着顏文臻的臉色,遲疑的問:“姑娘,您該不會要想辦法救白家大爺吧?”
“且不說顏家跟白家的淵源,單說當初我在牢裡的時候少瑜哥跑上跑下的爲我打點,如今我也不能袖手旁觀哪。”顏文臻輕嘆道。
“可咱們怎麼幫呀?您雖然在宮裡,可也不好插手這大理寺的訴訟官司吧?還有,雖然咱們猜測這是王家人使壞害人,可咱們一點證據都沒有啊!”豆蔻爲難的說道。
“你說的有道理。”顏文臻點了點頭,又拍拍豆蔻的膝頭:“算了,先不想這事兒了。”
豆蔻點了點頭,實在是沒頭緒的事兒,說多少百花都沒用的。
第二日,顏文臻帶着許家一家人坐車出城去南山,給顏老爺子上墳。回城的時候已經是暮色四合倦鳥歸巢的時候了。此時萬木蕭條,灰濛濛的天空中偶爾飛過一羣麻雀,嘰嘰喳喳,不見多熱鬧卻徒增淒涼。
顏文臻靠在馬車裡通過車窗看着外邊,半晌方欠身掀起馬車的車簾子對外邊趕車的許呈鶴說道:“呈鶴哥,你去幫我約一下王牧青,我想跟她見個面,聊一聊。”
“你跟她聊?”許呈鶴驚訝的回頭看着顏文臻,“你跟她能聊什麼?那女人心裡……”
顏文臻不等許呈鶴說完,便打斷了他的話:“呈鶴哥,你就幫我約一約吧,有些話,說明白了比窩在心裡好。”
“行,我晚上叫人寫個名帖送她們家去。姑娘是想在哪兒見她呢?若是在家裡見她,那我們今晚得好好地準備準備。”許呈鶴說道。
“不必了。去外邊找個雅緻些的茶館吧。”顏文臻說道。
豆蔻遲疑的問:“也不知道她會不會出來?”
許呈鶴嗤笑道:“她們家不過是賣香料的生意人,我們姑娘現在可是宮中御膳房的正三品!他們巴結還來不及呢,請她還不來?”
“呈鶴哥,話不能這麼說。”顏文臻低聲嘆道,“我們之前不也是開菜館的嗎?廚子的地位比生意人還低,我們也沒資格瞧不起人家。”
許呈鶴愣了一下,忙點頭道:“姑娘教訓的是,我記住了。”
顏文臻搖了搖頭,沒再多說。
王牧青果然沒有拒絕,當然,她有她的想法——自己的丈夫對別的女人念念不忘以至於讓她蒙此奇恥大辱,如今這個女人找上門來了,她自然要見,輸了人也不能輸了其實,不是嗎?
第二日,顏文臻換了一身荷青色貢緞絲綿襖裙,烏黑的長髮梳成流雲髻,又精心挑選了一對貴重但不張揚的雕花玉簪別在髮髻上,耳墜,手環也都是玉器。
這兩年她一直在皇后身邊,皇后對她特別倚重,吃的用的都是拔尖兒的,經過這兩年的浸潤,加上她自幼就讀了不少的書在肚子裡,如今這氣質做派竟不比那些仕宦貴女差多少。
梳妝打扮完畢,豆蔻拿了鏡子在她面前照着,誇讚道:“姑娘這兩年竟像是脫胎換骨了一般,奴婢都不敢直視您了。”
“胡說什麼呢。”顏文臻淡淡的笑了笑,又從許氏的手裡拿過一方豆綠色繡蘭花的帕子,“時候不早了,走吧。”
“車已經準備好了,姑娘請。”豆蔻把鏡子交給許氏,上前攙着顏文臻的手臂往外走。
因爲是要見情敵,王牧青的打扮更是精緻,紫色挑金線繡牡丹紋的長襦,滿頭金玉珠翠,華麗至極。
顏文臻身爲擺桌的東家,比王牧青早到了一會兒,王牧青來到的時候,豆蔻已經在樓下等着她了。見着王牧青,豆蔻從心裡罵了一句‘庸俗’便上前去福身道:“奴婢給大奶奶請安,我們姑娘在樓上恭候您呢,您請跟奴婢來。”
豆蔻的這一句‘大奶奶’滿滿的都是諷刺的意味,王牧青不傻,自然聽得出來。但在茶館跟一個下人去計較這些,她還不屑爲之,於是冷着臉說道:“帶路吧。”
至二樓最寬敞雅緻的隔間裡,王牧青一眼看見顏文臻,不由自主的頓住了腳步,莫名其妙的便覺得自己從氣勢上矮了一截兒。
“王姐姐。”顏文臻朝着王牧青淺淺一福,“快請坐。”
“顏姑娘。”王牧青也輕輕一福算是回禮,一邊入座,一邊狠狠地剜了身後的貼身丫頭一眼,都是這死丫頭一早起來便把自己最華麗的首飾都找了出來,給自己穿金戴銀的一通折騰,自己現在這個處境,穿成這樣,怎麼看怎麼不合適。
“王姐姐,這是我自己帶來的茶,你嚐嚐。”顏文臻說着,親自給王牧青遞上一杯香茶。
她這樣放低了姿態,倒是讓王牧青有一種無的放矢的感覺,她雄赳赳氣昂昂的趕過來是要打架的,可人家卻擺上果品茶水把她當貴客供着,這種一肚子氣沒處發的感覺着實不好,但她也只能對顏文臻欠了欠身,客氣的說道:“多謝!”
茶的確是好茶,別說王牧青這樣的人,連皇后都對顏文臻自己炒制的茶葉讚不絕口。王牧青嚐了一口茶,感慨道:“這茶的香味真是特別,如蘭似麝,卻又非蘭非麝,顏姑娘的手藝真是令人歎服。”
“王姐姐過獎了。其實,這炮製茶葉的手法,還是少瑜哥交給我的呢,只是我後來又差了古書,稍微改了改。”顏文臻微笑道。
王牧青一聽這話臉色立刻拉了下來:“顏姑娘,你是把我約出來是專門看我笑話的吧?”
顏文臻詫異的問:“王姐姐此話從何說起?”
“你明明知道白少瑜爲了你,把我掃地出門了都!你還跟我說這個。顏姑娘,你是說有重要的事兒要跟我談,我才跑來見你的,你若是隻爲了說這些無關痛癢的話,那對不起,恕不奉陪。”王牧青說完,便要起身。
“王姐姐!”顏文臻忙站起身來,深深一福,“王姐姐不要生氣,文臻若是有什麼言語不妥的地方,還請你原諒一二。”
王牧青皺了皺眉頭,又坐下去,淡淡的說道:“顏姑娘,你有話就直說吧。”
“那好,王姐姐是爽快人,那我也就不拐彎抹角了。”顏文臻點了點頭,說道,“關於姐姐跟少瑜哥之間的事情,我也有所耳聞。這帝都城裡大街小巷都在傳,說是我破壞了少瑜哥和姐姐的美滿姻緣。”
王牧青冷冷的笑了笑,沒說話。
“不瞞王姐姐,前幾天我去牢房看少瑜哥了,他形銷骨立,身體很不好。”顏文臻說着,沉沉的嘆了口氣。
“看看,說你對白少瑜餘情未了,真是一點都不冤枉你呀!”王牧青冷聲說道。
“你說我跟少瑜哥餘情未了,我也想不出什麼話來反駁你。不過,我這個人不管是做什麼事情說什麼話,都喜歡在明處。今天咱們姐妹兩個當面鑼對面鼓的把話說清楚了。我跟少瑜哥從小一起長大的情分這輩子也抹不掉。之前我跟他是有婚約,這個在你嫁給他之前應該就知道。後來顏家出事了,婚約已經退了,但我跟他之間的兄妹之情還在。如果說婚約退了,我們就是仇人,老死不相往來,這事兒不但少瑜哥做不到,我也做不到。他一沒害我,二沒坑我,他有情有義,我也絕不是那種翻臉不認人的人。”
王牧青怒道:“是啊,你們有情有義了,卻把我架在火堆上烤?!他白少瑜心裡放不下你,爲什麼還娶我?”
“王姐姐,少瑜哥不是那種不講道理的人。他既然都迎娶你進門做他的妻子了,你們兩個之間的事情,我想外人是根本沒有說話的餘地的。”顏文臻無奈的嘆道,“而且,當務之急我覺得是先想辦法把他救出來,我想,你也應該知道,往御藥房裡送假虎骨這樣的事情絕不是他做出來的。他現在蒙冤落獄,你作爲他的結髮之妻,一定不會袖手旁觀的,對吧?”
“可笑!”王牧青自嘲的笑了笑,“你還知道我是他的結髮夫妻?”
顏文臻不溫不火,不急不怒,風輕雲淡的笑了笑,說道:“王姐姐,有個問題說出來你別生氣,我希望你能冷靜的思考。”
王牧青冷笑道:“事到如今還有什麼難聽的話我沒聽見過,你有什麼儘管敞開了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