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慧蘭,梅林裡做了標記那樹下還埋着罈子桂花釀。莫要給忘了。”掰着指頭一一盤算下來,慕夕瑤翹着腿兒,坐在搖椅上一邊往嘴裡塞蜜棗,一邊使喚大丫鬟差事兒。
回到盛京已是章和十六年冬末,匆匆趕着在宮裡過了年,回府打理一番,如今已入了花明柳媚初春時節。
新建成的丹若苑比之前開敞許多,不僅給小傢伙們特意置了院落,連着下人房,耳房,小廚房,也都捯飭得十分規整氣派。這規制已然越過了皇子妃那禪若苑,可就仗着慕夕瑤膝下所出兩子,赫連敏敏便底氣不足,無法抓住她小辮子。
這事兒要鬧出去,說起來是六殿下心疼兒子。捨不得府上僅有兩根苗苗受委屈,便是宮裡大病初癒的淑妃娘娘,爲着孫子,也不曾問罪。且慕氏隨着太后潛心祈願,算是有功在身。和兒子們分離許久,如今好容易團聚,若是緊緊爲着體面鬧得後院不和睦,太后那處也不好交代。
赫連氏眼看丹若苑裡慕側妃得意,也只能忍氣吞聲,端着笑臉扮賢惠。宗政霖打從回京,對後院就異常冷淡,竟是比從前還不如。赫連敏敏擔着心,就怕這位爺看出端倪,更不敢在誠慶誠佑事情上拂了他心意。
扶着門框,戀戀不捨瞧着外邊兒大好景緻,慕夕瑤不禁嘆氣。“當真可惜。”得了六殿下使銀子建的院落,她着實喜歡得緊。哪裡願意再挪騰地方。更何況,自己地盤兒上,總是自在許多。
“主子您怎地老說可惜?這般好的園子住着,小主子尤其歡喜,哪裡有甚好可惜?”墨蘭就想不明白了,眼看殿下對主子越發看重,日子也過得順心,這整日裡唸叨“可惜”是爲的哪般?
越是被勸慰,越是心疼得慌。就是知曉此地實在難得,她才萬般捨不得讓予旁人。
宗政霖今日沐休。方纔跨進院門,一眼便瞧見那一身鵝黃留仙裙,上身搭了件對襟雲袖衫的女人。看着就粉粉嫩嫩,俏生生喜人。
小東西仰着個腦袋,眨着眼眸,貪婪望着門外荊桃樹林,眸子異常閃亮。這出息得……
“就這般看不夠?”六殿下身姿挺拔,着了墨黑錦袍,繡着十二章紋,玉冠高束,端的是英姿俊朗。一手負在身後,一手拿着個匣子向她走來。
家裡最是縱容她的男人到了,這女人矯情越是不加收斂
。
跨出門去硬是拽着他身後手臂,自個兒挽懷裡抱着,蹦躂兩步把人往園子裡帶。“說了一道去餵食,倒叫妾好等。”
慕夕瑤養的兔子,這會兒一得空便放出來由着外邊兒蹦躂。瞧上去肉團似的小東西,到了園子裡,小短腿兒一蹬,眨眼就鑽進草叢尋不見蹤影。好在她身上氣味兒特殊,每每拿着吃食,那兔子便精怪主動湊上前親近。
拍拍她發頂,宗政霖眼含戲謔。“早間是誰起不來身?”飢一頓飽一頓,拖到這時候餵食,難爲她養那兔子活得尚好。
臉蛋兒蹭蹭他臂膀,撅着嘴兒,一臉不樂意。“不就隨口唸叨一句,不興取笑人的。殿下,妾是越瞧這院子越舒心,如何也捨不得。”
沒見過這般不長進,頗有些因小失大的女人。六殿下一指彈在她腦門兒,哪裡不知她心底真正不捨,不過是花出去的銀錢。“跟着本殿,還能委屈了你不成?何時短過你吃用?爲着處宅子,竟還生出了不如意?”
即便新建丹若苑是他親自賞下,能叫慕夕瑤生出流連,對跟着他搬離此處產生怨言,宗政霖不滿意。他的女人,自然得時時伴在身側。
見他眸色危險,慕夕瑤不得不老實說出顧慮。
“可那地兒得叫人管着。”旁的還好,這點兒尤其不順心。離皇帝太近,還有金太后頭上壓着,想在宮中做亂,實在困難了些。
沒想着安安分分過日子,倒是一心惦記倘若犯了錯兒,難以逃脫罪責,可見這女人沒安好心。
這時她尚在懊惱,之前怎就只顧着風光,忘了背後諸多艱難。眼裡有委屈,小模樣依賴瞅着他,倒像是被人欺負了似的。
長能耐了!宮裡被她攪和,宗政霖仔細想來,怕是不在少數。這會兒裝模作樣,跟他提“被人管教不好受”,她哪裡又是聽得進管教之人!
手臂被她磨蹭着,又念及這不省心的緊要時候尚且安分,一路回京未曾生事兒。最難得,他自納罕歸來,小東西喜笑顏開熱情難當,竟是伺候得格外用心。
被慕妖女閨帷裡施了手段,六殿下自然記得她好處
。
小女人脾氣雖跋扈不受教,但性情極好。這般好性子,不能在宮裡換了模樣。宗政霖被灌了迷魂湯,看慕妖女樣樣覺得稱心。遂好脾氣叫她寬心。
“喜好這處,便趁着近日四下走動,好好逛逛。到了宮中,但凡嬌嬌守規矩,”突然就覺得“守規矩”對她要求嚴苛了些,六殿下偏心眼兒改了口。“但凡不主動招事兒,日子該怎麼過,跟如今沒甚兩樣。”
要說慕夕瑤憑着自己猜想,就敢斷定那位子非宗政霖莫屬是妄自尊大,那六殿下毫不猶豫,話裡透出的贊同,便是萬分篤定。
得了他話,慕夕瑤心裡踏實。宮中可是吃人地方,規矩多,忒叫人操心。她家殿下既開了口,日子和順指日可待。
神情鬆快起來,便記起與她結怨幾人。待得她騰出手來,真得好生清算清算。
“殿下。依您看,盛京裡頭這陣風,倒是要吹到幾時。”非是求教,反倒透出些殷殷期盼。
漠北戰事過後,自有朝廷派遣御使,並着陳景樑,霍英林在北地忙活。宗政霖與宗政明俱是聰明人,手中兵權再是誘人,及不上元成帝心中儲位人選來得緊要。
漠北平定,只會在京裡掀起更叫人揪心的風暴。
隨着柳州一案漸漸浮出水面,宗政暉與宗政涵兩人,私底下各自忙着撇清,兩派爭鬥極爲激烈。加上漠北一事宗政霖與宗政明風頭佔盡,只叫太子與八殿下行事更顯焦躁暴戾。
八殿下掌着虎賁司,之後前程暫且不提。只太子……明眼人都瞧得出,這位爺幾次惹來元成帝震怒,手中權勢已所剩無幾。之前幾次替他求情擔保的太子太傅王崇煥,這一回自知柳州一事半分沾染不得,竟是早早遞了奏摺,得當今應允,帶了家眷回鄉省親。
如此一來,太子一系失了最是說得上話的重臣在皇帝跟前保駕護航。盛京城裡世家權貴自有揣度。
太子爺在儲君位置上一待便是二十年有餘。這一回,怕是真就好日子到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