露露正在服侍林秀蓮沐浴,外面有小太監在正殿門外高聲回道:“太皇太后打發人給王妃送東西來了。”
當初林秀蓮懷孕,太皇太后,太妃都有賞賜送到四野山行宮,就連太后,皇后都象徵性的賞了林秀蓮一些東西。林秀蓮微微覺得奇怪,太皇太后這幾個月一直冷着她,爲何這個時候忽然又巴巴的送東西來給自己?
遂對身邊的露露吩咐了幾句話。
露露快步走出去對來送東西的太監們磕了頭,又起身說道:“王妃不方便見兩位上差,讓奴婢叩謝太皇太后的賞賜,說得空了就去永壽宮給太皇太后磕頭請安。”
當前那個太監也很客氣的說道:“王妃打行宮回來,舟車勞頓,太皇太后她老人家吩咐過,不許奴婢們擾了王妃歇息,這兩個食盒裡是一些新鮮水果,那兩個箱子裡是十幾匹外頭新送進來的衣裳料子,太皇太后說王妃有了身子,以前的衣裳怕都穿不得了,多裁幾身新衣吧。”
露露覆又跪下謝了恩。再起身請那兩位公公到偏殿用茶,兩個太監說還要回去覆命,匆匆走了。
露露讓兩個小太監把東西先搬到偏殿裡去,忙又回去服侍林秀蓮穿衣。
林秀蓮沐浴過後,換了件素白主腰,外面披了件玉色紗衫,下面是一條蔥綠羅裙,坐在妝臺前面,露露在身後給她擦着如瀑的青絲,林秀蓮隨手擺弄着首飾匣子,看見那串珊瑚手串,順手拿起,觸手冰涼宜人,就套在腕上,襯得她一截皓腕更是膚光若雪。
露露在一旁讚道:“王妃膚色白,極襯紅色。”
林秀蓮漫不經心的擺弄着一對珍珠耳環,忽然問道:“你方纔說太皇太后賞了些水果?”
露露忙道:“是啊,滿滿兩盒子。”
林秀蓮道:“你們拿去分了吧。”想了想又道:“等王爺回來看了之後再分吧。”
露露笑嘻嘻道:“奴婢替大家先謝過王妃了。”
自從懷孕後,楊鐸特意交代過林秀蓮,不是張茂林拿來的飲食不可食用,爲的是防止有人在她食物裡做手腳。按理說太皇太后是她的姑祖母,也算是至親了,可是在潛意識裡她對那位昔日的姑祖母現如今的皇祖母也很提防忌諱。
(轉)
林秀蓮一覺醒來,支起身子往窗外望去,但見日影西斜,院子裡文杏樹蝴蝶般的葉片被日光鍍了層金粉色。
林秀蓮睡得昏昏沉沉,一邊彎腰穿繡鞋,一邊喚露露倒水洗臉。
用清水洗了臉後,才覺得腦中清明一些,林秀蓮復又掩口打了個呵欠,走到妝臺前坐了,露露拿起梳子給她通了頭,把一頭烏髮攏到一起在頭頂挽了個髮髻,罩了個輕巧的銀絲狄髻,插了根羊脂玉簪。看見露露在首飾匣子裡找耳墜,林秀蓮忙道:“不用了。”
忽心想起楊鐸讓她研墨,抓起妝臺一角那把素羅團扇掩口打着呵欠匆匆向書房裡去。
剛走到正殿,就看見楊鐸從院子裡走進來,夕陽的萬千光輝透過銀杏樹杪在他身後投下金光霓彩,萬丈紅塵中他禹禹獨行,沉靜宛若空谷深潭。
林秀蓮站在殿門口,不覺呆住,她一直都知道他生的好,可是此刻卻還是會爲他的容顏身姿氣度折服心動。
楊鐸三步並作兩步跨進大殿,林秀蓮依舊呆呆的,他淡淡一笑,從她手中拿過團扇,倒轉過來用扇柄在她額頭輕輕敲了一下,“看你這個樣子,我的墨水大約是沒研好吧?”
林秀蓮展顏一笑,面容恬靜寧和,明豔無雙,若海棠初綻,卻又訕訕的一笑,“你猜對了,睡到剛起來。”
楊鐸攬了她的肩往書房裡走,“皇上給我說了兩件事兒,一好一壞,都與你有關,你想先聽那一件?”
林秀蓮詫異道:“怎麼會與我有關?”
楊鐸擁着她在南窗下的羅漢牀上坐了,“這樣說吧,一件與你父親有關,一件與你伯父有關,你想先知道那一件?”
林秀蓮想也不想,脫口而出道:“當然是父親的。”頓了頓又遲疑着問道:“不會是壞消息吧?”
楊鐸在她身邊坐了,伸了個大大的懶腰,“你父親的是好消息,今天真是累死了。”
林秀蓮心裡鬆開了些,可是另一頭是伯父,心中只鬆了一口氣,復又繃了起來,“怎麼了?皇上讓你幹活了?”
楊鐸道:“是啊,讓我替他整理書架。”
林秀蓮只覺得匪夷所思,“這不是皇上身邊公公們的差事嗎?怎麼會讓你幹了?”
楊鐸道:“誰知道呢。”他起身走去倒茶,說道:“我們一時半會應該回不了太原,皇上話裡的意思,六月你父親會帶水師回朝述職,皇上打算在永定河上檢閱你父親手底下的那些水師將士。”
林秀蓮皺眉道:“讓一個武將帶兵入京?這可是犯忌諱的事兒。”
楊鐸道:“確實是犯忌諱的事兒,歷朝歷代皇上都不會讓封疆大吏帶兵入京。”
林秀蓮道:“不管怎麼說,皇上肯讓父親帶兵入京那也是皇上信任父親。”
楊鐸略點了下頭,端起杯子喝了幾口水。
林秀蓮道:“那伯父呢?”
楊鐸一口氣把杯子裡的水喝盡,“你伯父下個月初就要致仕了。”
林秀蓮太過震驚,手中的團扇落在了地上,“致仕?”
楊鐸放下空杯子走回來,彎腰拾起團扇遞入她掌中,“我猜這就是上次你大哥哥陷害武家兄弟的代價。”
林秀蓮把前前後後的事情聯繫了起來,雖然她所知道的只是冰山一角,可也足以印證楊鐸所說的話。喃喃道:“大哥哥告訴了伯父實情,伯父去找了皇上,爲了保全大哥哥,伯父答應皇上致仕,這樣一來就算保全了大家,可是伯父在朝中的權利卻被大大的削弱,太后跟武家人自然不再追究。難怪我們纔剛進西苑,太皇太后的賞賜就送來了。”
楊鐸道:“你說太皇太后賞了東西?”
林秀蓮神色黯然,點了下頭,“是啊,賞了水果跟衣料,還在偏殿裡放着等你過目呢。”她嘆息一聲,又接着說道:“伯父這個靠山不中用了,太皇太后就想起來還有父親跟哥哥,還有我,又巴巴的來籠絡我們。”林秀蓮冷笑着望向楊鐸,“連最親的人都這樣勢力,是不是很可笑?”
楊鐸道:“世人多勢力,更何況是身處高位者。你是不是很難受?”
林秀蓮搖頭,“也沒有,就是有些感慨。”頓了頓又問道:“那伯父何時離京?”
楊鐸搖頭道:“你們家雖然祖籍杭州,可從你爺爺起就在京城了,京中亦可算作你們的半個家鄉了。再者你父親在杭州,我猜皇上不太願意你伯父跟你父親在一起,怕不好控制,所以皇上令你伯父仍舊在京中舊宅住。”
林秀蓮點頭道:“伯父一家留在京中,也算是皇上的人質吧,有這一家老小捏在皇上手中,父親在杭州敢不盡命?”
楊鐸淡淡一笑,皇上此舉確實頗耐人尋味,似乎又不僅僅是爲了林秀蓮說的原因。遂轉了個話題,笑問林秀蓮道:“你母親這次可隨你父親一併來京,你仔細想想可有什麼要捎的東西,回頭寫個單子我讓你哥哥送回去。”
林秀蓮警惕道:“母親前來也是皇上下的旨意嗎?”
楊鐸笑說道:“這個可沒有,卻是爲的你的緣故,你如今有了身孕,必然樂見家人,我就順便跟皇上求了個人情,好解一解你的思鄉之苦。”
林秀蓮微微一笑,“多謝你費心。”面色卻又很快暗淡下去,“其實我猜父母多半也不怎麼掛念我,上次我給他們寫信,他們都沒有回呢。”
楊鐸心裡原就藏着一個天大的秘密,聽見林秀蓮說這個,心頭一凜,道:“怎麼會呢?大約是他們太忙的緣故。”
林秀蓮半邊身子倚在炕桌上,輕輕搖着團扇,“從小到大他們似乎都很忙,從前我不是跟你說過父母不太約束我嗎?對我很是縱容,現在回想起來,他們更像是因爲太忙纔沒時間管我,對我的縱容似乎也全是因爲不上心而產生出的疏離,因爲不上心,所以不會留意我,所以就算我任性而爲他們也多半不知道。”
楊鐸自知不能順着林秀蓮這個話題說下去,忙打岔道:“你父母還算好的,我的雙親纔是真沒時間搭理我呢,有時候忙起來我很多天都見不到他們。”
林秀蓮果然被他這一打岔又笑了,“你自然跟我是不同的。”
楊鐸淡淡一笑,“晚膳想吃什麼?”
林秀蓮促狹一笑,“皇上讓你幹活你肯定沒少出力,自然餓了。我睡了一下午這會剛起來,還不知道餓呢,不如你陪我出去走走。”
楊鐸忙道:“好。”扶着林秀蓮站起身來。
走過書房時林秀蓮朝書案上張望一眼,道:“如今記性不好,不看見硯臺,又把研墨的事兒忘到腦後了。”
楊鐸腳下不停,捏着林秀蓮的腕子緩步往外走,“你說的原也沒錯,張茂林研墨比你在行,回頭還是煩他慢慢磨吧。”
林秀蓮噗嗤笑了,“可不得慢慢磨,不然哪裡磨得出墨?”
兩人並肩站在大殿廊下,殘陽如血橫在牆頭上,涼風習習,整個院子籠罩在一片醉人的暮色之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