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家人說說笑笑的,就見張槐忙忙地跑過來,一臉的汗水,對鄭長河道:“鄭叔,我來幫你們割麥——”他見鄭長河要說客氣話,忙擺手阻止——“我幫你們快點割完,好讓青木去幫我家割哩。聽老人家說這天不對勁,怕是要下大雨,我爹說不能等了,割了直接挑回家,不擱在麥田裡曬了。”
鄭長河忙站了起來,問道:“是麼?我也覺得不大對勁——好悶哩!不過也沒這麼快下雨吧?是誰說的?”
槐子接過青木遞來的一大碗菊花茶,“咕咚咕咚”灌下肚,纔回道:“是村長家的李爺爺說的。也沒說馬上就要下,不過咱不得做好準備麼,不然等它下雨了,麥子還在田裡,那光景可不是要哭?”
楊氏連連點頭,說道:“是要防着點,寧可白累些,也不要偷巧。咱抓緊割,完了青木就去幫槐子,家裡有我跟你爹就成了。槐子你吃過晌午飯沒?”
張槐忙道:“吃了,沒吃飯咋能來哩?我又沒跟菊花妹妹打招呼,那不是害她費事麼。”他說着又對菊花笑笑。
菊花見他們忙了起來,也急急地收拾了碗筷,又叮囑了一句:“爹,你們也不要手忙腳亂的。越是這個時候,越要定定心神。要是一忙,把手割了或腳砍了,那不是添亂麼?”
鄭長河含笑點頭道:“爹曉得,你回去吧。”
菊花這才提着籃子回家。
這天實在是折騰人,悶熱難當,蚯蚓滿地爬。一副要下雨的樣子,唬得全村老少忙忙地割了麥子往家挑。結果拖了一兩天。還沒下。
人們歡呼的同時,又不敢把提起的心放下,因爲晚上青蛙叫得那個響啊,這是要下大雨的徵兆。
菊花遂也不忙家務了,幫着楊氏用槤枷打小麥,完了又跟着不停地翻曬。當把曬好的麥子用簸箕搬回家,再用篾編的席子圍在堂屋,這才長長的出了口氣——好歹又收了點口糧回來了。
鄭長河也去幫張槐家打麥子去了,村裡一片混亂。吵嚷聲不斷,因爲這雨馬上就要下了。那烏雲蓋頂的樣子容不得人們再有一絲的僥倖。
她和楊氏用鋤頭把兩個菜園的地溝掏深些,以便下了大雨好排水,就見鄭長河忙忙地跑回來,搬了把竹梯子就架上牆,又扯了好些稻草,往屋頂上加蓋。
菊花忙跟着過來,幫他扶住梯子,仰頭對他道:“爹。你要小心哩。這屋頂撐得住你麼?”
鄭長河大聲道:“不怕。你沒見我把稻草鋪在下邊麼?他娘,遞稻草給我。”
菊花一看,原來她爹在地上放了好些稻草。也是爲了防止摔下來,做的防範措施。
楊氏一邊遞稻草給鄭長河,一邊對菊花道:“我都忘了這回事。這房子太久了,年年要換稻草的,想着要蓋房子,今年就沒換。這要是一下起大雨,怕是屋裡要漏雨哩。虧得你爹想起來了。”
三人忙了半天,總算是把屋頂的草加厚了一遍。
緊張了半天,那雨偏還沒下來,菊花就忍不住氣惱地想——這天怕是在成心捉弄人吧?
鄭長河下了屋頂,呵呵地笑道:“這下才是真的不慌張了。”
楊氏問道:“槐子家的麥子也收家去了?”
鄭長河笑道:“收家去了。要不我能回來?糧食還是最要緊的。青木也快家來了。咱把這地溝再掏深些。這雨要麼不下,要是下了,怕是不小。這溝不掏深些,把菜淹了可不是麻煩?”他剛纔就見這娘倆在掏地溝。
楊氏望望天,說道:“挖吧。這老天也折騰咱兩天了,今兒怕是要下了。這黃瓜、豇豆可是才搭的架子。唉!要是雨水多了,那這菜也是要受累的。可惜了,長得可好了。”
菊花把鴨子喚了回來,豬喂好,又給牛添了些草,再割了些韭菜、砍了青菜,一切準備停當後,那一聲炸雷就在半空中響起來,唬得一大羣雞往廊檐下飛奔,小黑狗也一頭鑽進廚房。
鄭長河、青木和楊氏走進屋,把鋤頭扔在屋檐下,讓雨水不斷地衝刷上面的泥土。一家人相視而笑,頗有劫後餘生的感覺。
菊花見那接天連地的雨水交織成一片白,已經瞧不清遠處的田野和村莊輪廓,院子中央的水趕不及似的往四面水溝裡流淌。縱然那水溝已經挖深了,一時間也容納不了這些紛紛趕來的洪流,拼命地往院外涌去。那天上的雨水還在不停地傾瀉着,似乎要將憋了好幾天的雨水倒下來。
廊檐下的雞擠在一起,被雨水濺溼了身上的毛,成了“落湯雞”,不時地就有一隻雞渾身抖動一下,甩得水珠四濺。它們瞧着這瓢潑大雨,也沒有着急,還悠閒地“咕咕”輕叫一兩聲,大概有廊檐遮雨,很讓它們心裡安寧吧。
聽着那一聲接一聲的炸雷,看着撕裂天幕的閃電,鄭長河哈哈大笑道:“下吧,正好讓咱在家好好地歇兩天。菊花,晚上咱燒點啥吃哩?”
菊花見了他的樣子,忍不住就笑了——忙完了,這會兒有閒心想吃的了。這兩天她也幫忙做事,飯也沒好好做,都是熬些蝦醬,炒點青菜就吃飯的。
她就問道:“爹,你們想吃啥?要不燒個紅燒肉?”這道菜始終是鄉下人最愛的。
鄭長河一聽要燒紅燒肉,又有點不捨得,他還沒想好吃啥哩,楊氏就道:“把那豬頭煮了。就剩一個了吧?也該吃完了,都這麼長時候了,再留也不好。”
青木也連連點頭道:“噯!煮豬頭吧。好長時候沒吃了。”
在這大雨傾盆的日子裡,一家人窩在屋裡閒聊、吃喝,縱然是茅草房子,那份溫暖和安全感也是溢於言表的。比起露宿野外,比起無糧果腹,這家的感覺是那麼的明顯和強烈。
誰知這大雨一下就是好幾天,勤勞的莊稼人便再也坐不住了——再下下去,田裡的秧苗要被淹死了。於是一個個戴着斗笠,披着蓑衣,扛着鋤頭,往田野裡趕去。
鄭長河早就坐臥不安了,見這大雨絲毫沒有停歇的樣子,遂穿戴整齊,扛着鋤頭也出動了。他家今年可是種了不少的水稻哩。這第一年,辛辛苦苦地忙了一場,要是被水淹了,那不是要哭麼!
幾天的大雨傾瀉,河裡、池塘裡的水漫了上來,每當雨勢稍小一些,能看得清外面了,入目便是白茫茫的一片。
可是老天爺絲毫不管人們的擔憂,還在不停地下着,雨勢忽大忽小,時不時地還來一陣瓢潑大雨。
菊花憂心忡忡看着小清河的水慢慢地漫延上來,淹沒了河岸上的草地和田野,心道不會發一場大水吧,要是發一場罕見的大水,那自家不是白忙了一個春天?
楊氏望着那外面的雨水,也是不停地嘆氣,連針線也沒心思做了。
青木上學的村路上已經被水淹了好深,要高高地挽起褲腳才能趟過去。他晌午家來吃飯時,說村裡的地勢低一些,有些人家要是下水溝挖得不深的話,屋裡都進水了哩。
鄭長河到田裡轉了一圈回來,說所有的田溝全扒開了,敞開了往河裡放,可是河裡的水已經往田裡灌了;有些地方地勢低的,田裡早就灌滿了,那秧苗全淹到頂了。
要是這雨再不停的話,怕是真的白忙一個春天了。
一家人再也安心不下來,胡亂地吃了些飯,懷着憂慮上牀睡覺,睡夢中也極不踏實。
菊花則生怕發大水,想着要是水勢漲上來了,她先搶那一樣東西哩?銀子是肯定要帶上的,衣服也要帶上,明兒就叫青木先搬些吃的東西藏到山上去,她就這麼胡思亂想着朦朧入睡了。
第二天清晨,菊花是在後山鳥兒清脆的鳴叫聲中醒來的,還有樑上的燕子也鳴叫不停。聽着那熟悉的歡悅叫聲,她忽地高興起來,只怕這雨已經停了——下大雨的時候,這鳥兒是不會這麼叫的。
匆匆地起牀,望着窗外的紅霞,她那個心裡爽快啊——太陽也出來了,呵呵,這下沒事了!
雨後的天空和大地格外清爽,碧空如洗,草木清新,綠色逼人。菜園裡的黃瓜辣椒等蔬菜舒展着翠綠的葉片迎着太陽;燕子在天空中斜斜地低飛着,一時又衝回廊檐下的泥巢中。
菊花打開雞欄,那雞蜂擁而出,也不等菊花餵它們,就奔向雨後的草地;鴨子更是撒歡兒地跑向河邊,也不下河,就在草窪子、水溝裡鑽來鑽去——這水漫上來,可留下了不少的好東西,小魚蝦啥的多的很;青木也牽着牛到山邊去放,一路“哞哞”地叫聲不斷。
鄭長河不等吃早飯,就扛着鋤頭去田裡了,不過神情中沒了憂慮,而是輕鬆的笑容。
天晴了,萬物似乎都從憂慮中解脫了出來。人們也從家裡走出,有的來到田間地頭,照應莊稼;有的扛着網子,到處鋪魚;還有的純粹就是玩——那白漫漫的水還沒退乾淨呢!
菊花一邊忙着,一邊遺憾,青木在上學,要不然跟他一起去兜魚蝦多好。這個時候田溝裡都能兜到魚的,都是從河裡和塘裡漫水上來的時候,隨水上來的。要是運氣好,撿一條大魚也不是不可能的。
她正心癢癢的,就見鄭長河家來了,急忙就問道:“爹,你今兒有啥事麼?”
鄭長河道:“有啥事?還不是那些亂七八糟的事情。你有啥事要爹做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