菊花看了一眼旁邊的青木,轉頭對他道:“這話你該去問我哥吧?要他喜歡才成,我喜歡不喜歡並不是太重要的。”
張槐搖搖頭,輕聲對她道:“纔不是哩。你要是不喜歡,你哥肯定不會去提親的;不過你說的也對,你哥既然喜歡了,那你肯定也會喜歡她的。”
菊花被他繞得頭暈,失笑道:“說得這麼彎彎繞幹啥。我覺得只要我哥真心喜歡,這纔是最重要的。”
張槐就愣住了,心道,她是這麼看的?
那會不會覺得只要我真心喜歡她,旁的都不重要了?
他不禁有些失神,喃喃地問道:“菊花,你……”
菊花覺得周遭氣壓忽然低了下來,張槐那欲言又止的樣子,讓她感到有些不妙——這個情勢好像很曖昧,可是她眼下是不會應承他的,她還要好好地想想哩。
她迅速地瞥了一眼不遠處的李長雨和青木,尷尬又抱歉地對他笑了笑,岔開話題問道:“槐子哥,你家啥時候蓋房子哩?”
站在他的面前,嘴裡問着不相干的話,菊花覺得他好像又長高了一點,身材越發修長,自己要仰望才能看到他的臉。那一身帶補丁的粗布夾衣洗得清清爽爽的,帶着日曬的溫暖氣息,漆黑的濃眉襯得他眉峰高聳、眼眸黑亮!
張槐終究還是沒問出來,聽了菊花的問話,回道:“準備今年秋天蓋哩。菊花,你願意我早些搬過來麼?”
菊花沒想到又引出了一個新的問題,見他期待地望着自己,不知如何回答,既不能說願意,也不好說不願意。於是她微笑道:“秋天蓋蠻好的,有空閒麼。我家不就是秋天蓋的。”
張槐就點點頭道:“我想先買地,多種些東西。這樣安排也穩妥些。”他瞅了菊花一眼又道:“不過我還是想早些搬過來的。就怕秋天的時候變不出錢來,那樣的話,就要等到明年春上了。”
菊花聽了。心裡一動,對他微笑道:“不怕。你慢慢地努力,總能做到的。地買了,房子也很快就能蓋起來。”
張槐頓了一下,眼睛就亮了——他忽然感受到了菊花的心意,於是瞅着她無聲地笑了起來,笑容一如這初春的陽光般柔和。
菊花這回沒有避開目光,也對他微笑着。一種無言的默契在兩人之間流淌。
兩人又默默的插了幾根楊柳枝,偶爾輕聲交談幾句,過了一會,菊花丟下他跑到青木的跟前,問道:“哥,今年就插這些麼?是不是太少了?”
就聽青木笑容滿面地說道:“明兒還來插,把這一段河邊都插上。”
他對菊花嘴裡描述的柳樹成蔭的景色很是嚮往,想趁着學堂還沒開學的日子,和槐子把這河邊都插上柳樹,中間留些空地。等桃樹的苗長大了,移栽過來。
李長雨望着眼前靜靜流淌的小河和遠處的村莊,這片養育自己的鄉土,他以往並未在意過它。相反對於遙遠的清輝是充滿嚮往的,猶記得第一次乘船去清輝時的激動心情。
可是,現在明顯不一樣了,他正在親手改變它。
他見菊花開心地插下一根柳枝,急忙又跑去下一個整好的樹坑前忙碌起來,就笑道:“是不是該讓我爹給你們發獎勵哩?這河邊的土地也不是你們家的,你們能不爲名、不爲利,這麼任勞任怨地在河邊種樹,將來美麗的可是咱一個村。”
菊花再次鄙視他道:“瞧你這麼個伶俐人,咋這麼俗哩。美麗了一個村,咱不也是村裡人麼!難道爲了不讓旁人白看這美景,本來想種的又不種了?再說,那桃樹種上了,可是能收穫果子的。”
李長雨被鄙視了也不生氣,而是笑眯眯地對菊花道:“說的也是。就算是把自家的院子蓋的再大,那能種的樹木花草也是有限,哪比得上外邊天高地闊。就算那土地不屬於自己,目之所及,一切美景皆收於眼底。大地厚德載物,她敞開胸懷迎納萬物,從來就沒有人能完整地、永遠地佔有她。”
菊花聽了他的話,覺得深合心意,脫口讚道:“孺子可教也。”
說完了就有些後悔——這話用在李長雨這麼大的男娃身上,又是由自己這樣一個女娃說出來,好像有些輕佻了。她暗暗叮囑自己,往後說話可要小心了,自己都十四歲了哩。
張槐聽了一愣,很快就跟青木一起笑了起來。
李長雨尷尬地咳嗽了一聲,問道:“菊花,你不會就想插些柳樹吧,是不是還有其他的想法?”
菊花奇怪地看着他道:“其他的想法?我能有啥想法哩。不過,你看村裡種橡子樹、栽竹子、養野菊,可都是你爹帶人弄出來的。這塊山水要一年比一年美了。”
青木一邊揮舞着鐵鍬鬆土,一邊笑道:“這河邊插柳種桃就要忙好久哩,桃樹苗還要培植,眼下都不夠用。等這邊插完了,有空的時候,再把通往下塘集去的道路兩旁插上,你說要得多少工夫?”
張槐用只木桶從河裡汲水上來澆灌剛插下的柳枝,笑對李長雨道:“先把這些做了,才能顧得上其他;你這樣心急,就趕緊使勁賺錢,然後再回來把咱村好好整整。有錢好辦事,到時候不管幹啥都容易多了。”
菊花和青木也笑望着他道:“我們都指望你早些發財哩。”
李長雨見三人都戲謔地笑望着自己,失笑道:“我發財了,你們不也就發財了?我賣的可是你們的東西。”
張槐道:“你也說你賣的是我們的東西,我們一個村種出來、養出來的東西歸你一人賣,你說,誰發財?”
菊花緊跟着補充道:“我們是農民,你是商人,不一樣的。‘無農不穩’,我們種田、養殖。纔有了清南村穩定的出產;‘無工不富’,我們做辣白菜、香腸等東西,讓本來很平常的農家出產變得有特色。纔會被人喜歡、購買;‘無商不活’,有你在外邊專門賣這些東西,才讓我們一年的幸苦忙活變出錢來。當然。你自己也順便發了財,肯定會比我們掙的多。”
青木和張槐已經習慣了菊花冷不丁地爆出些精彩妙論。所以只是笑意盈盈地望着她。
李長雨望着侃侃而談的菊花,張大了嘴巴,好一會才道:“甭把我排除在你們之外,好不?我就算是商人,那也是特殊的商人,絕不是那些唯利是圖的商人可比的。”
青木詫異地問道:“商人就是商人,有啥特殊的?嗯。你人品還是讓人信得過的,肯定不會是黑心的商人。”
張槐道:“他好歹念了這麼些年的書,見識高了一層,應該比那些商人更會賺錢,是不是?”
菊花也道:“肚子裡裝滿了經史子集,又跑去經商,你也能算得上是‘儒商’了,確實與那些人不同。”
李長雨見成功地吸引了三人的注意,便故意咳嗽了一聲,雙腳不丁不八站立。仰頭看天,說道:“我是小青山出產的商人,帶着清南村的特色,跟外邊的商人味道不一樣。”
“哈哈哈……”張槐和青木忍不住大笑起來。菊花也被他這幽默給逗笑了。
青木忽地想起張槐在清輝酒樓跟毛掌櫃說的話,笑道:“那肯定是不一樣的。吃橡子豆腐麼,自然是長膘的,肉也嫩。”
這下連菊花也撐不住大笑起來,一邊笑一邊還上下打量李長雨,似乎是想瞧瞧他到底長膘沒有。
膘是沒長多少,不過比起年前的滿面風塵,過年在家養了幾天,他的臉色紅潤了些,精神也很好,似乎那個跳脫機靈的少年又回來了。
李長雨被他們笑得尷尬,說道:“我要長膘的話,你們不是長得更多?你們可是天天吃的,我在外邊還真吃的不多。菊花,你瞧瞧,槐子和你哥都比我高哩。”
張槐笑罵道:“你鬼扯啥,比你高是吃橡子豆腐吃的麼?比你大兩歲咋不說哩?”
談笑間,將削好的柳枝都插上了,快要沉入山後的夕陽,將餘暉灑在幾個人的臉上,讓那滿含笑意的臉頰格外有神采。
李長雨瞧着忙碌的三人,忽覺此情此景是那麼歡悅、溫馨,若是有一天,菊花嫁給了他和槐子當中的一個人,這樣的歡悅場景還會出現嗎?
他見菊花洗完了手,四下打量,眼神裡充滿了喜悅,彷彿這河邊的土地是她家的後花園一般。
她這個樣子,是不會喜歡城裡的,李長雨默默地想道。
他收拾了一下心緒,笑嘻嘻地對菊花道:“菊花,我跟槐子晚上就不走了,到你家去吃飯,好麼?今年過年我還沒在你家吃過飯哩。”
誰料菊花想也不想地回道:“不好哩。我家這兩天都很忙,你不也曉得麼,等閒些時候再來吃吧。”
主要是爹孃從集上回來後,他們一家人要討論聘禮、嫂子的問題,這時候外人在場也不合適。
李長雨萬沒想到她回絕的這麼快。
這也是她的性格麼?大方的時候,待客吃飯是很大方的;不想留人吃飯的時候,拒絕得很乾脆,連句客氣話也懶得說。
張槐見了李長雨那苦着臉尷尬的樣子,揚聲大笑起來,青木也好笑地瞧着妹妹。
李長雨無奈地說道:“不好就不好吧。菊花妹妹,你要曉得等你閒了,長雨哥已經去了清輝縣打拼哩,臨行前,你不該做頓飯爲我餞行一回麼?唉!我這麼點大的人,在外闖蕩是多麼的不容易。”
菊花好笑地瞧着他,說道:“這話該對你家人說纔對。至於我們幾個麼,誰也不比你享福——個個都比你吃苦哩,你該從清輝縣帶些東西回來慰勞我們纔是。等那時候,我擺酒爲你接風;餞行就不必了——那不是增加離愁別緒麼!”
李長雨瞧着笑不可仰的青木和張槐,傻笑了一陣,也不知如何對答。
菊花也不管他們,四顧一望,瞧見遠處的村路上過來兩個人,“是爹跟娘回來了,我先家去做飯了。”
說完不待他們回答,忙忙地小跑回去了,大辮子在身後一蕩一蕩的,身邊還跟着那條大黑狗。
李長雨瞧着她的背影,心下若有所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