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木將那碗東西塗到菊花的臉上,出乎意料的,雖然跟原先不大像,卻更不好看了。
菊花的臉做了兩年的面膜保養,平時也是用面巾遮着的,再加上本來就只有十幾歲,那肌膚水嫩,假癩皮塗在疤痕處,紅紅的一片,青木又特意弄出些凹凸不平來,一眼看過去,那種反差真的是······
青木忽覺心裡堵的慌,瞧着自己一尋造出來的癩皮說不出的嫌惡!
作爲親人,他再也不想看到菊花臉上有任何的東西,只要乾乾淨淨的,有疤痕也沒關係。他不是嫌棄妹妹醜,而是這東西勾起了他心中的傷痛,那麼多年的痛苦和絕望被翻騰出來,讓他眼中酸澀,看這假癩皮是格外的刺眼刺心!
他忽然爲槐子擔心起來,他見到拿下面巾的菊花會是啥樣神情?他肯定不會若無其事的——只有不關心菊花的人才會若無其事——他會傷心、難過,說不定會臉色大變!
爲何青木這樣肯定呢?
因爲這麼久了,都看習慣了帶着面巾的菊花,人們彷彿遺忘了她臉上還長着癩皮,即便心裡知道它還存在,但若是猛然間見到,親近的再端一根小板凳來,讓那個眼睛骨碌轉着到處打量的小年媳婦坐。劉小妹便去屋裡端了根板凳來,招呼小年媳婦坐下。
桂枝見菊花這麼關心自己,心裡感動,她摸着肚子幸福地對菊花說道:“不礙事的,我都有注意哩。老人家說了,懷了身子不要太嬌氣,多幹些活計,多走動,只要不太累,往後生娃的時候會快許多哩。”
那個小年媳婦進來後,很是打量了菊花一番,此時插嘴道:“那可是真的。你瞧咱莊稼人,生娃跟下小豬崽似的——快的很;那賡大戶人家的奶奶,嬌氣的恨不得睡在牀上不動,走路也要人扶着,生個娃兒跟掙命似的,搞不好就送命哩!”
桂枝瞪了她一眼道:“瞧說的那麼難聽,啥下小豬崽。你能見過幾個大戶人家的奶奶,就這樣瞎掰人家?人家就算嬌氣些,總會聽大夫的話吧,那大夫難道會讓她們睡着不動?那不是大夫了,肯定是賣狗皮膏藥的。”
菊花和劉小妹聽了抿嘴偷笑。
小年媳婦立即高聲叫道:“噯喲!我咋能哄你哩?是真的。你不曉得,上回柳兒回孃家,瘦的可憐,聽柳兒娘說是小產了,丟了五個月大的娃。還說都賴丫鬟沒照應好,柳兒到園子裡逛也沒扶着。你說,咱們懷身子的時候,走路誰要人扶了?”
桂枝見扯出村裡人的是非來了,便不肯再說,加上菊花和小妹都是小女娃,說小產啥的也不好,便對她說道:“周嫂子,咱走吧!她們也該到了,咱可不能遲了,不然這個月沒獎拿哩。”坊子裡的工錢也不是那麼好掙的。
小年媳婦顯然還意猶未盡,想再說說柳兒的事,可是桂枝和菊花她們都不接腔,只得打住話頭。
這時,張槐匆匆地走進來,先掃一眼正屋,又衝曬太陽的菊花問道:“菊花,你哥哥去坊子了?咦,桂枝嫂子,金嫂子,你們咋不去上工哩?”
說着話,往近前走了幾步,停下來,溫柔地望着菊花。
他昨晚就聽他娘說了,已經跟楊氏商定,年底就讓他跟菊花定親。他因此甜蜜了一個晚上,上午去下塘集也是心情好的不得了,一直滿臉含笑地忙碌着,弄得李長雲問他碰見啥好事了,這麼高興。此時見了菊花,更是情不自禁地歡喜,恍惚間就忘了周圍的幾個人,那眼眸柔的能滴出水來!
劉小妹還不覺得,桂枝和小年媳婦看得一愣,那個小年媳婦恍然大悟,心中暗道怪不得,原來是這樣!
她正坐在菊花的身邊,就聽菊花對槐子道:“我哥吃過飯就去了哩!你們又要忙了麼?”
張槐聽了點點頭,含笑道:“又買了四頭豬,豬肉都運來了。那我先走了!桂枝嫂子,你們也要快點兒。”說着準備轉身出去。
桂枝站起身,嘴裡答應着,剛要招呼小年媳婦離開,小年媳婦卻大驚小怪地嚷道:“噯喲!菊花,你這面巾好漂亮哩。桂枝,菊花這樣子真好看,你說是吧?噯喲,瞧我這手……”
她嘴裡訕訕地咕噥着,好似十分尷尬地站在那,眼角卻偷偷地瞄向張槐。
菊花的面巾已經被她扯了下來,臉上墳起一片紅腫,麻癩癩地堆了一層東西,看上去十分可怖。
院子裡的幾人都驚呆了,靜了那麼一會,幾乎不分先後的,張槐和劉小妹同時對小年媳婦怒喝道:“你幹啥?”
劉小妹瞧着菊花臉上的癩皮,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她還是很小的時候見過菊花臉上的癩皮,那時候菊花從不到村裡去,她也就沒機會跟她多接觸,如今早忘光了;再次見到菊花,並跟她成爲朋友時,她的臉上已經蒙上了面巾。如今,這面巾被扯下來,下面竟然是這樣一堆凹凸不平的東西?
可憐的菊花!她這樣有多難受?
劉小妹被打擊到了,一腔不忍全化爲怒氣,衝向了金媳婦。她那圓臉本就紅潤,如今血氣上涌,漲得整張臉都通紅,兩眼冒火地盯着那該死的婆娘!
張槐也變了臉。他正如青木所想的一樣,猛然間再見到菊花臉上的癩皮,心裡頓時揪作一團,疼得喘不過氣來。
明明他看過菊花的臉,還看了好多年,以前他也同情她、照顧她,甚至也挺心疼她的,可是,那時候不曾如這般忍無可忍!
果然,心裡裝着一個人,感覺是不一樣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