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一大早,菊花正在院子角落裡餵雞,就見青木一手端着個小筲箕,另一隻手攥着兩個桃子走進張家院門。
菊花忙叫道:“哥!你咋這麼早過來了?有啥事?”
青木憨笑着對妹妹說道:“我採了些香椿芽,趁着新鮮送些過來。這桃子也快熟了,我摘了來讓你嚐嚐。”
菊花待他來到近前,接過筲箕,又瞧着那兩個帶着一絲絲紅的桃子納悶地問道:“前兩天瞧着還沒熟,想着還要過好一陣子,這兩個看上去倒不錯。”
青木笑道:“我見靠牆邊最高的那棵桃樹頂上有兩個桃子已經紅了尖兒,正好綁了長竹篙勾香椿芽的,順便就把它們也勾了下來,讓你嚐嚐鮮。你今兒覺得咋樣?早起又吐了麼?”
菊花一邊翻看着筲箕裡紅嫩新鮮的香椿芽,捏了一根嫩芽頭放到鼻子下面聞着,一邊答道:“嗯!早上總要吐一回,過了那陣子就好了。哥,這香椿好香哩。你送了這麼多過來給我,家裡還有麼?”
青木道:“還有些。難得你喜歡這味兒,咱們就少吃些有啥要緊的,也不是啥好東西,又不是非吃不可。這味道這麼衝,你不嫌棄它?”
菊花搖頭道:“不覺得哩,聞着就香,待會我就炒個雞蛋吃。”
青木見她喜歡,也很高興,微笑道:“咱家的篙瓜也長了哩,晌午我掰些回來,給你換換口味。”說着忽地拍了下腦袋,懊惱地說道:“我忘了送些酸筍來——咱家的酸筍醃好了哩。娘昨兒還在說,送些過來給你早上吃稀飯。”
張家沒醃酸筍。都曬筍乾了,故而他這麼說。
菊花微笑道:“想吃的話,回頭我自個去裝些,不用你送的。”
青木將桃子遞給她,笑道:“娘單獨幫你裝了一罐子哩。回頭連罐子抱來。我先走了——吃過飯還要整田。”說完轉身出去了。
菊花看着他的背影,只覺得自己還是那個被寵着的小閨女,她感嘆了一番。去洗了桃子和香椿,又炒了個香椿雞蛋早上吃。
正跟何氏在廚房裡忙着,楊氏抱了個大罐子蹬蹬地走進來。將那罐子往案板上一放。笑道:“這酸筍醃好了,味兒不錯,用醃辣椒片兒炒了,脆脆的,早上吃玉米糊最有味道了。”
何氏見了喜不自禁,連聲道謝:“我還在後悔哩——不該偷懶,該醃些酸筍的。雖說家裡有酸豇豆,有香醬。有醬菜瓜和黃瓜,可都不是那個味兒。偏偏菊花吃飯這麼遭罪,要是再不將就她一點。越發吃的少了。”
楊氏揚眉道:“我不是她娘,這麼點事還要你操心?你忙得腳不沾地。我就多醃了些,也不過是順帶。”
何氏感激地說道:“哪個不忙哩?你家裡還有個小奶娃,格外忙。”
楊氏摸摸菊花的手,又湊近掀開她面巾仔細地瞧她臉色,笑道:“還好,這臉色還不差。”轉頭又對何氏道:“你說我家有個奶娃格外忙,那是肯定的。不過菊花嫂子也能幹,在家當閨女的時候,人都說她‘嘴一張,手一雙’,我倒覺得她跟長了好幾雙手一樣——幹活那叫一個快!噯喲!跟她比我都不好意思的。她把小葫蘆放在小車裡邊,邊幹活邊看着,一點不耽誤事兒。”
何氏笑道:“栽秧的時候,咱們乾脆都下田幹粗活,這家裡就交給她了,菊花照看小葫蘆,順便幫她拿東遞西的。”
楊氏笑道:“這還用說,我們還是老老實實地下田幹活好一些,在家裡東抓一把,西抓一把,哪趕得上她麻溜。”
說笑了一會,楊氏方纔匆匆地離去了。
何氏趕緊搛了些酸筍出來,配了些辣椒片炒了一碗。酸辣味衝得菊花打了個噴嚏,笑道:“好味道。這酸味跟酸豇豆的味道不一樣,是要好聞些。”
何氏瞅着她樂道:“哪裡是好聞些,不過是隔鍋飯香。要是咱自己醃了,你也沒這麼喜歡了。”家裡沒有的總是好的。
不管怎樣,菊花這天早上就着酸筍吃了兩大碗玉米糊,又吃了半碗香椿炒雞蛋,才心滿意足地提着小鋤頭,一邊啃着桃子,去菜園子修整菜地順便消食。
她蹲在壟溝裡扯了會兒草,擡頭見有鳥兒來吃櫻桃,急忙大聲地趕它們走。第一聲還管些用,再高聲喝叫,那些狡猾的鳥兒就不理她了。氣得菊花四處亂看,在牆根下找到一根長竹竿——是用來搭豇豆架子和黃瓜架用的——撿起來衝着那樹梢一陣揮舞,這纔將那羣鳥兒驚飛。
展翅高飛的鳥兒,色澤鮮豔,煞是好看,只是眼下菊花卻不覺得它們可愛了——再這麼下去,等櫻桃熟了,果子也被它們吃光了。
她正生氣地想主意,就聽前面的通道里傳來叫聲:“菊花,菊花?”聲音漸漸接近。
菊花聽是雲影在叫她,忙答應了一聲。
雲影見她又在菜地裡忙,停頓了一下,便走過來蹲下跟她一塊扯草,說起昨天在趙大嘴家接生的情形。
“治起來也不難,就是很麻煩,得好幾年工夫慢慢地糾正。”雲影跟她說了秦楓幫那嬰兒治療的結果。
菊花只覺得渾身起雞皮疙瘩,想着那老婆子居然將胎兒拽傷了,何止是一點粗暴?她當是拔蘿蔔哩!可是大夥不都是這麼過來的,將來她也得這麼生!
這麼想着,她便沉不住氣了,對雲影道:“你都瞧見了,這些接生婆子也有些經驗和見識,可做事也太沒章法了,你就沒點想法?”
雲影氣惱地說道:“我當然有想法,可是能有什麼辦法呢?我只是個大夫,往常幫人接生也少,生病了她們會找我,分娩的時候她們就不會找我了;就算是找我,也是預防孕婦產後大出血或是昏迷等情形,讓大夫來救治而已。”
菊花循循善誘道:“那是以前,往後你要改變這種情況。你可知每年有多少孕婦和嬰兒死於生產嗎?那就是一道鬼門關!你要是將這道關給拿下了,一年不知要救多少人呢!這可是天大的功德。”
菊花其實也沒想那些大道理,不過爲了她自己,爲了嫂子劉雲嵐,爲了她將來的女兒和兒媳,她怎麼着也要鼓動雲影幹出點啥來。
聽了菊花的話,雲影雙目炯炯,拽着一把青青的嫩草,沉思起來。
菊花打斷她的沉思,說道:“你別想了,我一點也不懷疑——往後你肯定能成爲一個很厲害的大夫,會接生,出手定能保人母子平安。可是你一個人能救多少人呢?就算你收幾個徒弟,那又能增加多少呢?”
雲影詫異地望着她!
菊花問道:“你學醫多少年了?”
雲影想了想道:“我從三歲就開始跟着我爹辨認各種草藥,背藥典,識穴位;六歲開始練習鍼灸和摸脈;十歲的時候才第一次幫人看病、開方下藥,不過也都是些小病,我爹還在一旁監看着。”
她見菊花瞪眼看她,解釋道:“這摸脈和開方不是那麼容易的,一個風寒,也要區分不同的人,開出不同的方子來;就算方子相同,那藥的分量也是不同的。絕不是照着書上的藥方配藥那麼簡單。若是胡亂照搬,有時候小病也會治出大麻煩來。”
菊花嚥了下口水,艱難地問道:“那你如今不是學了十幾年醫術了?你師兄呢?他也跟你一樣?”
雲影點點頭道:“師兄也是幾歲就開始學醫的。他比我更不容易——他十五歲就獨自在外遊歷。你別小看這遊歷,可以增長很多見識呢!就像我剛說的,一個小風寒,南方和北方的人得了,治療的方子也是不同的。一方水土養一方人,連病也會不一樣。”
菊花按捺下心中的震驚,蠱惑道:“照你這麼說,要想學成這醫術,怕是沒十幾二十年,甚至更多年是不成的,可是接生不用學那麼多年啊!穩婆們不用會開藥方,只要教她們如何做就成了,再配合剖腹產,我估計失手的可能就小了。你不妨開個學堂,一批一批地教徒弟。”
這回換雲影吃驚了,她氣惱地瞪了菊花一眼道:“你當是種菜呢?還一批一批的,說得那麼容易。”
菊花也很鬱悶,心道前世的醫生可不就是一批一批地培養麼?你就算弄不出那麼多,也不能只收一個兩個啊,怪不得醫術不能推廣呢!像雲真人那種國寶級的聖手居然只教出了兩個徒弟,實在是太浪費了!
她鍥而不捨地追問道:“你們就不能分別對待?將弟子分成兩種,一種是親傳弟子,針對那些有天分又肯上進好學的人,細細地教導;一種是外門弟子,比如這接生,你就專門培養一批穩婆出來。你要再把這剖腹產……”
她正說得起勁,就見何氏站在後院通道口,衝她叫道:“菊花,快回來。秦大夫來了,說幫你看看脈。”
菊花跟雲影對視了一眼,丟下手中的鋤頭,出去了。
見了秦楓,她微笑道:“秦大夫,雲大夫才說要幫我看脈哩,你不是很忙嗎?就讓她來就是了。”
秦楓點頭笑道:“是這樣。我不過是來幫你施針的。”
菊花在井邊舀了些水,一邊洗手一邊詫異地問道:“扎針?爲何要扎針?秦大夫,你有什麼事可不能瞞我。我說句不知天高地厚的話,你告訴我了,我也能心裡有數,說不定還能幫着出主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