項佗心急火燎。
新年過了,共尉沒有來。春天眼看着也結束了,共尉還是沒有來,夏天悄悄的來了,共尉還是沒有來。項佗搞不清出了什麼狀況,他守着睢陽城,卻不敢動彈,眼看着睢陽的存糧越來越少,他心裡那根弦繃得緊緊的,幾乎快要斷了。
周叔大軍駐在大梁城,前鋒周賁駐在襄賁,他和項佗一樣,也是緊守城池,堅決不出戰。但是他和項佗不一樣的是,每過一段時間,就會有長長的車隊運着各種輜重送到,他不愁吃不愁喝,一點後顧之憂也沒有,日子過得很滋潤。
而周叔在大梁城卻沒有閒着。他原本就是魏人,對大梁附近的地理形勢瞭如指掌,哪裡的田肥,哪裡的田瘦,他一清二楚,在咸陽派來的農官的輔助下,他將生產安排得妥妥當當。有五萬大軍坐鎮,百姓們根本不怕東楚來攻,他們安安心心的種地,眼看着地裡的麥苗綠了,高了,慢慢的又黃了,想到今年可能有一個好收成,他們黝黑的臉上難得的露出了笑容。作爲西楚的一個普通百姓,他們都知道,西楚的稅收很低,三十稅一,這地裡的收成絕大部分都是自己的,可以留着備荒,也可以賣給官倉,官府會按一個比較合理的價格收購,既不讓荒年糧價飛漲,又不上豐年糧價下跌。
然而大部分百姓都做好了打算,如果收成真的不錯,留下一年的口糧,多出來的全部賣到官倉裡去。大王很快就要出關與項羽決戰,官倉裡的糧食多,大王就不需要千里迢迢的從關中運糧來了。
百姓們沒有太多華麗的辭藻,他們只能用最樸素的行動來向給他們帶來安定生活的大王表示最誠摯的謝意。
項佗熬不住了,他向項羽請示,因爲一直在備戰,睢陽附近的百姓基本沒有耕種的,今年秋收將顆粒無收,如果不想辦法,估計熬不到年底。爲了能有足夠的存糧,項佗希望項羽能夠支持他向西發動攻擊,搶收襄賁、大梁一帶的麥子。周叔只有五萬人馬,他們還佔有優勢。
項羽也正在爲軍糧擔憂。彭城的形勢雖然沒有睢陽那麼緊張,但是安心種地的百姓也有限,他和項佗一樣,如果再收集不到糧食,他將熬不到年底。雖然項莊說,會稽今年的收成不錯,應該能支援一點,可是會稽一郡,又能支援多少糧食呢。
項羽表示,可以考慮項佗的建議,要他做好戰前的準備工作。
接到項羽的命令,項佗立刻開始了準備,他派出大量的細作深入到大梁一帶,打聽哪裡的收成可能比較好。半年月後,細作們陸陸續續的回來了,給項佗帶來了好消息,大梁附近今年的麥田長勢都很好,包括陳郡今年的莊稼都不錯,如果不出意外,應該是個豐年,隨便到哪個地方應該都有不錯的收穫。
項佗大喜,命令細作們加緊打探,自己挑選精兵強將,準備出去打劫,同時把消息送給項羽。項羽接到消息,也挑選了自己的親衛騎,準備再次上演長途奔襲的好戲。他相信,只要自己帶着這兩萬騎兵到了大梁,周叔就只能躲在大梁城裡,看他的人收割莊稼。
一切準備就緒。
眼看着麥田一天天的成熟了,項佗的心也繃到了最緊張的時刻。這次作戰任務的成敗,直接影響着他們能不能支持下去,可不能有一絲絲疏忽。項佗把方案考慮了又考慮,總覺得只要共尉到時候還沒出關,他們還是有比較大的把握的。項莊雖然帶走了三萬人馬,桓楚也帶着兩萬人馬守在薛郡,項羽和他總共只有十萬人,但是周叔只有五萬人,而且以項羽的戰力,周叔根本不敢出城作戰。
但是,前提是共尉沒有出關,否則,一切都將逆轉。
就在項佗在患得患失中打點妥當,準備出發的時候,細作們送來了一個他最擔心的消息。
共尉出關了。
共尉不動則已,一動則如雷霆。八月上,他帶領十五萬大軍直撲睢陽。一到睢陽,他就佈下了鐵桶般的戰陣,做出了不拿下睢陽誓不罷休的架勢。與此同時,他讓周叔指揮睢陽的攻堅戰,自己帶着五萬精銳如暴風驟雨的強攻睢陽東二十里碭山的東楚守軍,陷陣將軍田錦江親自揮刀上陣,只花了半天時間就拿下了碭山,然後擺下了防守陣型,準備堵截從彭城來的項羽援軍。
他出擊的時機確到好處,不僅將項佗出去搶糧的打算變成了泡影,還命令小股騎兵四出騷擾,將彭城附近本來就不多的麥田毀得七七八八。
項佗噤若寒蟬,死守着睢陽城不敢動彈,他只有三萬人,而城外有十五萬西楚軍,他連出城一戰的膽子都沒有,只能眼睜睜的看着西楚軍有條不紊的準備攻城戰具,所能做的,就是派人緊急向項羽通報。
項羽仰天長嘆,接到項佗的建議時,他就覺得這個辦法比較玄乎,共尉是個多麼精明的人,他既然敢在大梁附近安排百姓耕種,必然做好了相應的準備,他連匈奴人都敢搶,又怎麼會讓項佗給搶了。當時答應項佗,也不是沒辦法的辦法,現在希望落空了,他倒也沒有太過失望,留下一萬人守彭城,自己率領六萬大軍趕到下邑一帶,和共尉對峙。
出乎他意料之外的是,氣勢洶洶的從關中趕來的共尉卻死守着碭山,堅決不出戰,他在碭山修築了堅固的工事,做出一副與項羽耗到底的姿態。項羽猛攻了幾次,可惜共尉佔據了地利,他勞而無功,沒能佔到便宜,反而死傷了不少將士。在西楚軍如雨的弩陣面前,東楚軍的皮甲根本形同虛設,起不到任何防護作用。
項羽無可奈何,派人送了一封信給共尉,說你既然從關中來了,那死着碭山有什麼意思?乾脆下山來,我們兄弟倆一決勝負,也免得拖累百姓。共尉當即回了一封信,兄弟我從關中遠道而來,十分疲憊,這時不宜與兄長決戰。請兄長稍安勿躁,等我休息好了,立刻下山與兄長大戰一場。
項羽又好氣又好笑,暗自長嘆。
碭山一帶無戰事,可是並不代表其他的地方也是如此。共尉出關的同時,南路的張良指揮陳餘、彭越、梅鋗、英布等人長驅直入,直撲會稽郡。北路的韓信也沒有閒着,休整了一個冬天的大軍蜂擁而出,目標直指項羽的後方東海郡。臧衍和王陵首先進入薛郡,與桓楚大戰。
會稽,秣陵。
項莊得知西楚軍大出的消息,不敢怠慢,立刻從會稽郡治吳縣趕到秣陵固守。秣陵是長江下游的重鎮,一旦秣陵失守,以西楚軍的水師的戰鬥力,他們完全可以切斷他和項羽之間的聯繫,要想守住會稽,就必須守住秣陵。
西楚軍的前鋒是陳餘,副將是英布和梅鋗,別看陳餘隻是個三百戶的南皮侯,而英布是三萬戶的六侯,梅鋗是一萬戶的弦侯,可是他們對陳餘卻十分尊重。英布不讀書,勉強認得自己的名字,平時也討厭讀書人,可是到咸陽去轉了一圈,參加了不少聚會,見識了那麼多讓人愛不釋手的新式軍械之後,英布對讀書人的印象有所改變了。他原以爲讀書人就是掉掉書袋,引用兩句聖賢的話,其他沒什麼用處,可是現在他發現,西楚王的那句話說得有道理,知識就是力量,你看將作少府陳樂,估計打架三個都不是他英布一個的對手,可是陳樂造出來的刀劍削鐵如泥,做出的弓弩又快又準,尚工令徐福手無縛雞之力,可是正在搞的那個什麼藥,居然能將鐵罐子炸如四分五裂。而那些農官,想出來的辦法居然可以讓同樣的田裡收成增加兩成。
再加上眼前這個陳餘,雖然爵位低,可是深得大王讚許,這仗打完了,加官進爵是意料之中的事情,英布也不怠慢,暗自裡陪着小心。
好在陳餘也知道自己的身份,他對英梅二人也十分客氣,平時不擺什麼名士的架子,有什麼事都是以商量的口吻說,讓英布他們也覺得什麼舒服,自然相處融洽。
三個人站在樓船上,各自舉着一隻千里眼打量遠處的抹陵城。項莊在秣陵城沿江的那一段修了一面石牆,派重兵把守。
“項莊這豎子早有準備啊。”英布放下千里眼,愛惜的用袖子擦了擦,小心的揣進懷中。
“那當然。大王給他們半年的時間準備,如果還沒點起色,那豈不是太讓人看不起。”梅鋗咧嘴一笑,也放下了千里眼。陳餘一聲不吭,靜靜的看着遠處的秣陵城,好半天才說道:“二位有什麼看法?”
“能有什麼看法。”英布大大咧咧的說道:“項莊那豎子雖然劍術還可以,可是打仗卻不是我老英的對手。等我老英帶上親衛,殺上城頭,把他揪到將軍的面前就是了。”
梅鋗瞟了一眼英布的肚子,撲哧一聲笑了:“我說英侯,你現在可不是幾年前了,這身板,還跑得動嗎?”
英布低下頭看了一眼自己的肚子,咧了咧嘴笑了:“不妨事。雖然胖了點,可是我老英只要一上戰場,渾身有使不完的勁,要不怎麼能把項悍打得屁滾尿流呢。再說了,大王親賜我的這口刀,我一直還沒機會試試呢,今天要讓它開開葷。”
秦人原本多用劍,用刀的比較少,可是西楚現在騎兵基本都改用刀了。刀利於劈殺,比起劍來更適合騎兵使用。英布看了演示之後,覺得刀比劍砍起來爽快,所以在接受共尉的賞賜時,他特地提出來要刀,而不要劍。
“有這面石牆在,強攻的話,只怕損失不小。”陳餘搖搖頭,不動聲色的說道:“我們不強攻。”
英布和梅鋗對視了一眼,問道:“不強攻,那怎麼辦?”
“項莊死守秣陵,是怕我軍攻克秣陵之後,切斷他和項羽之間的聯繫。”陳餘耐心的說道:“可是他忘了,他就算守住了秣陵城又有什麼用?我們有樓船水師,可以橫行大江之上,他站在城頭又能耐我何?我們只要不讓會稽的軍糧運到彭城去,任務就完成了,又何必去強攻秣陵呢。讓項莊守城吧,我們去幹我們該乾的。”
英布樂了,和梅鋗咬了咬耳朵說:“讀書人就是陰,這下子項莊那個豎子要翻白眼了。”
梅鋗忍俊不禁,看了一眼陳餘的背影,沒敢吱聲。
“傳令,請樓船將軍趙青封鎖大江,收繳所有沿岸漁民的船隻,包括能夠渡水的物資,我要讓項莊想找個瓠瓜都找不到。”
“喏。”英布挺起胸脯,誇張的大聲應道。
西楚軍沒有來攻城,只是派樓船在江上游弋,項莊立刻明白了陳餘的意思,他叫苦不迭,卻又無計可施。想來想去,決定主動出擊,只有主動出擊,打破西楚軍的包圍,他纔有機會將會稽的軍糧送到彭城。幾天前,他收到消息,共尉帶着大軍出關,在碭山在項羽對峙。項莊知道,項羽的軍糧肯定成問題的,如果得不到會稽的補充,大軍很快就會崩潰。
項莊一面尋找戰機,一面抓緊時間收割秋糧,從會稽調集了大量的船隻,準備運糧過江。可是他很快發現,西楚軍雖然沒有來攻打秣陵城,可是他們卻將江面封鎖得死死的,沒給他留哪怕一點點機會。運糧的船隊幾次企圖過江,可是剛到江中心,就被西楚的水師發現了,用不了多長時間,樓船將軍趙青就會帶着大批的戰船猛撲過來,項莊辛苦準備的糧食沒能送到項羽的手中,倒全成了西楚軍的戰利品。
項莊暴跳如雷,他只能孤注一擲,在打聽到陳餘在江邊的大營地點後,他決定夜襲陳餘。
夜黑風高,項莊帶着一萬多人出了城,摸着黑走了大半夜的路,終於趕到陳餘的大營裡,卻發現陳餘全副武裝,列陣以待,好整以暇的對他說:“怎麼這麼慢?天都快亮了,差點耽誤我吃早飯。”
項莊臉都白了,剛要下令撤軍,身後傳來激烈的戰鼓聲,英布和梅鋗衝出來截斷了他的後路。一萬東楚軍趕了半夜的路,本來就又溼又冷,現在見被人家團團圍住,更是心冷。項莊雖然舉劍高呼,命令突圍,可是將士們卻提不起精神來。與此相對的是,西楚軍精神百倍,奮勇向前。英布揮舞着雪亮的戰刀,衝殺在最前面,他厲聲吼叫着,手中的戰刀舞得如亂雪一般,當者披靡,一個個東楚軍將士在他的面前倒了下去。
英布大呼暢快,手中的戰刀之鋒利超出了他的想象,每一次舞動,都帶起一片血花。不管是東楚軍手中的武器,還是他們身上的皮甲,在他的戰刀面前都不值一提,一擊而破。
“殺!”英布抹了一把臉上的血,厲聲長嘯。
鼓聲隆隆,刀劍齊鳴,西楚軍士氣旺盛,如牆而進。沒花多長時間,慌亂的東楚軍就敗下陣來,項莊雖然揮舞着長劍,高聲鼓舞着士氣,可是兵敗如山倒,又豈是他喊幾聲就能挽回的。很快,英布就殺到了他的面前,滿是血污的臉上露出獰笑:“項莊小兒,拿命來。”
說話之間,戰刀左掃右劈,連殺兩人。
“逆賊。”項莊見到英布,也是勃然大怒,挺起長劍殺了上去,一照面就連刺三劍,劍劍直奔要害。英布雖然囂張,可是他也知道項莊的劍術頗有幾分造詣,倒也不敢太大意,手中戰刀緊緊的封住了門戶,等項莊換氣的剎那間,他忽然暴喝一聲,長虹忽現,戰刀帶着凌厲的殺氣,摟頭劈下。
項莊大驚,下意識的舉劍招架。“哧”的一聲脆響,戰刀斬斷了項莊手中的長劍,去勢不減,一刀劈在了項莊的右肩上。英布雙手握刀,再吼一聲,向前邁了一步,向下猛壓。
項莊吃痛,狂吼一聲,棄了劍,雙手死死的握着英布的手,圓睜雙目,奮力向上擡起。英布毫不退讓,發力前撲。項莊力量不如英布,被英布推得連連後退,一不小心,被一具屍體絆倒,不由自主的撒開了手。英布雙手自由,用力一拉,戰刀在項莊的肩頭劃開一道長長的口水,鮮血泉涌,噴了英布一臉。聞到熱乎乎的鮮血,英布越發的狂野,雙手握刀,全力下劈。
“住手!”一口長劍及時擋在項莊的面前,架住了英布的戰刀。
英布發狂,以爲是項莊的親衛,二話不說,戰刀橫掃,一口氣連劈三刀。那人卻舉手投足之間,輕鬆的接下了英布的攻擊,手中的長劍也沒有斷裂。英布剛要再進擊,卻被身後趕來的親衛死死的拉住了:“將軍,那是陳將軍。”
英布吃了一驚,睜開被血糊住的眼睛向前看去,眼前站的豈不正是陳餘。
“英布失禮。”英布連忙向後退了一步,躬身施禮。
“英侯殺氣太重了。”陳餘苦笑了一聲,想把長劍還鞘,可是被英布連劈三刀,他的整條手臂都麻了,試了兩次,也沒能擡起手來,只得裝作若無其事的樣子,轉過身看着驚魂未定的項莊,一本正經的問道:“投降吧。”
項莊捂着傷口,鮮血從指縫中不住的流出來,他咬着牙,恨恨的看着陳餘,再看看他身後老老實實的英布,頭一歪,暈了過去。
“來人,給他療傷。”陳餘皺了皺眉,轉身走了。
英布還陪着笑臉,哈着腰站在一旁,見陳餘走遠了,這才直起了腰桿。梅鋗湊到他身邊說:“英侯,你這三刀可把陳將軍劈得狠了,他的劍都彎了。”
“彎了嗎?”英布裝出一副很無辜的樣子,顧左右而言他。
“你慘了。”梅鋗嘎嘎的笑道:“就算將軍不治你的冒犯主將之罪,你至少也要賠他的劍。這口劍,十金啊,五百戶的賦稅報銷了。”
英布翻了翻眼睛,撇嘴一笑:“豎子,老子三萬戶呢,賠得起。”
兩人正在逗笑,陳餘的命令來了,立刻搶攻石頭城。英布和梅鋗一聽,立刻收起了嬉皮笑臉的樣子,轉身就重整人馬,沒花多長時間,就一前一後的出發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