藍好面色鉅變,張了張嘴,還未辯解,便和蘭州一起飛進了莫含情那座小銀塔。
此時,卷地風來,烏雲逃散,玉盤復當空。
地上,灑着的白紅相見的血肉和一具少了頭顱的身子,血水遍地,泛着血光。
莫含情面無表情,視若無睹,他將銀色寶塔納入袖中,轉過身來,罕見的一臉肅然,道:“你們都知道了什麼?”
樂遠行沉默不語,心念飛轉。
他第一次在九重見到邪魔,莫含情便如影隨形,不問青紅皁白,就將枯醉收入塔中。
第二次,他想審問和不,莫含情也不同意,而是直接將和不關入塔中。
還有,莫含情熱衷收服邪魔一事,四處奔走,追尋邪魔蹤影。
以他對莫含情的瞭解,若說這是出於乾坤派掌門的責任心,他是不信的,這背後必定有隱情。
如此想着,不自禁看了眼徐新恨,見對方也是一臉狐疑,心中更是篤定。
莫含情看樂遠行一臉高深莫測,靜了半響,一揚眉毛,忽又恢復了往日的嬉皮笑臉。
“樂掌門,緣分一線牽啊,沒想到咱們又碰面了,最近有沒有想我啊?”
樂遠行也立刻換上一副和善的笑臉,悠然道:“確實巧,好像有邪魔的地方,就有莫掌門。”
莫含情款款走來,狡黠一笑,玩味道:“是啊,而且我發現,每次有邪魔的地方,也都有樂掌門。”見樂遠行神情微變,他又笑道:“你說……邪魔是不是想給咱倆牽紅線?”
徐新恨忽然笑道:“莫掌門威風啊,邪魔都能替你當月老。那麼……你是誰?難不成……是邪魔之首?”
莫含情似被戳到痛處,臉色一僵,不耐道:“小娃娃一邊去,別打擾我和你師父談情說愛。”
樂遠行嘴角一抖,不動聲色的瞥了眼徐新恨,見他一副要吃人的模樣,趕緊將莫含情拉開半步,正色道:“莫掌門,切莫再說胡話了,你對我並沒有那樣的意思。”
穿書以來,莫含情三番五次的調戲他,甚至在旁人面前也毫不避諱的表白、獻殷勤,若還是原版樂遠行估計已經當真,認爲莫含情確確實實看上了他。
可來自現實的樂遠行雖然對自己的樣貌內涵很自信,但他也十分清醒,從前的樂遠行對於莫含情來說,就是個逗樂子的大型活體玩具,現在的樂遠行則挑起了他的好奇心和征服欲而已。
至於莫含情張口閉口的愛啊,情啊,只是爲了讓樂遠行難堪。
真正的愛,沒有這麼容易說出口。
莫含情聽了樂遠行的話,心想樂遠行確實變了很多,現在頗有自知之明。
他一開始看中樂遠行的臉,才虛與委蛇的陪他演演戲。
後來樂遠行變了,不順從,不聽話,這又讓他生了不甘心和好奇心,想知道他葫蘆裡賣的什麼藥。
反正長生漫漫,雖不是愛,也不妨礙用樂遠行解解悶。
於是,他施施然道:“哦?樂掌門是不相信我的真心咯?”
徐新恨哼道:“你那是真心?是黑心還差不多。”
樂遠行拉住暴躁的小徒弟,有禮答道:“莫掌門心在九重蒼生。”
莫含情:“你不是蒼生中的一員?”
樂遠行:我還真不是。
甘九遊小聲道:“我覺得莫掌門人不錯,師兄,要不你……”
徐新恨看了他一眼,甘九遊後半句話嚥進了肚子裡。
“請問諸位,是往海底城去嗎?”一道清亮的男聲響起,遠遠走來位青布長衫的書生,身上揹着個小布包。
甘九遊警惕道:“你怎麼知道?”
書生笑笑,指指他們背後:“海底城的入口不就在那?”
樂遠行轉過頭一看,只見方纔的密不透風的樹林此時竟然分出一條路,青石板路,光可鑑人,伸向遠方。
遠方居然出現一片墨色的水域,月照波瀾,靜謐深遠。
書生緊緊身上的布包,當先走去,一邊走,一邊喃喃自語:“得快點,去晚了店都住不上。”
說着就在青石板路上一溜煙小跑,不多時便沒了蹤影。
這時,莫含情忽然叫道:“媽的,那人是個小賊!”
沈憶然笑道:“能偷到莫掌門頭上,這書生我挺佩服。”
莫含情見他幸災樂禍,沉聲道:“你難道沒被偷?”
沈憶然傲然道:“我藏錢的地方,沒人能偷得去。”
莫含情咬牙切齒,盯着青石板路盡頭:“等我抓到他,一定剁了他雙手。”
杜南秋看看天色,道:“天要亮了,過了今天就是勇者大會,咱們再不去,可能真的要睡大街。”
甘九遊趕緊掏出閉氣丸,分了一人一個,正想問莫含情接下來要去哪拯救蒼生,莫含情那廝已經一馬當先順着青石板入了那片海域。
海底城在九重大陸,是世外桃源一般的地方,它獨立於人魔二族,從不參與陸上的紛爭,自成一派,與世無爭。
成千上萬年的太平日子過下來,海底城的人口越來越多,愈加繁榮。
樂遠行一行人進入海底城的時候,正是夜半,這片水域還在沉睡,四下一片漆黑,饒是樂遠行視力過人,海底城的容貌也無從瞻仰。
幾人靠着東冥草照亮,才勉強找到家有空房的客棧。
海底城的客棧和陸地上大不相同,海藻做招牌,夜明珠照亮,珊瑚建屋,貝殼造牀,店小二都是些還不能修成人形,但已經會說話的蝦米螃蟹。
掌櫃的則是位人身魚尾的鮫人,喚作安沙沙,容貌秀麗,膚色瑩然,打扮的和陸上的女子無異。
安沙沙這家客棧蓋在背街,門臉又小,每次勇者大會,都是海底城唯一住不滿的店。
今年有人告訴安沙沙,不知怎地來了很多陸地上的人蔘加勇者大會,人比往年都多,她的店生意一定比往年好。
安沙沙笑呵呵的聽完,卻並沒往心裡去,反正房間住不滿,總比平日生意要好,能多賺金豆子,她已然知足。
再說陸上生活的人,她德高望重的爺爺奶奶都沒見過活得,她並不覺得自己有這個機緣。
所以今日還是早早關了店門,上牀歇息。
誰料,今年偏偏碰見幾位晚到的陸上客人,轉來轉去,轉到了自己門上,她只好睡眼惺忪的起了牀,下樓去招待。
“幾位客官,本店空房還多,上房,普通單間,通鋪都有,任君選擇。”安沙沙打着哈欠介紹,烏溜溜的眼睛時不時看向樂遠行他們。
唔,陸上的人除了多了兩條腿,好像和鮫人並無不同。
莫含情瀟灑的走上前,斜倚在安沙沙面前,氣定神閒的問道:“是我來住店。”
他丟了錢袋,又不想和問天派將就,所以準備無恥的刷臉。
安沙沙一個哈欠卡在嘴邊,看傻子似的看他一眼,問道:“哈?你是誰?”
傅如鬆毫不客氣的大笑起來。
莫含情脖頸一紅,生硬的調整了一下站姿,低沉道:“莫含情,乾坤派掌門正是在下。”
安沙沙沒有反應。
莫含情一臉慍色:“乾坤派,乾坤派你不知道?”
安沙沙攏攏披肩,賠笑道:“大哥,你到底想說啥?”
海底城的居民避世而居,幾乎都沒上過岸,每年勇者大會也都是海底生活的人來參加,很少見到外人,更無從談起了解外面的世界,所以安沙沙不知道乾坤派,更不知道莫含情。
莫含情還想擺派頭,沈憶然已經拉着安沙沙開好了房間,兩間單間,一間通鋪。
莫含情見狀,趕緊道:“我和樂掌門住一間。”
樂遠行面不改色:“憶然,我也睡通鋪,退掉一間。”
莫含情:……
爲了有個睡覺的地方,莫含情放下架子,厚着臉皮,跟着問天派去了那間通鋪房。
一進門,莫含情見屋裡橫着一方海底淤泥搭起的方塌,極其樸實樸素,上面鋪着的被子倒是乾淨軟和。
房子裡還有珊瑚壘成的一張大餐桌,幾個龜殼坐的凳子,簡陋簡單,但很實用。
窗簾則是大片的海帶,遮光效果一絕,一絲月光也休想透過。
莫含情挑挑剔剔,一會說這是鄉下,一會說安沙沙沒見識,一直不肯洗漱,也不落座。
樂遠行無語,只得隨他吐槽,自己洗刷乾淨,尋了個枕頭,靠着窗戶躺下。
莫含情想要湊在他身邊,被徐新賀一拽,晚了半步。
還欲上前,又被杜南秋一擋。
他想動手,又怕自己一個人鬥不過徐新恨和樂遠行二人,最後反而被人家趕出去,只好鬱悶的去睡另外一邊,貼着友好的甘九遊。
他自出生以來,今天算得上最憋屈,挫折最多的一日了。
徐新恨自然又佔了樂遠行身側的位置,門派上下見怪不怪,根本沒人在意。
唯有樂遠行心中七上八下,睡不着,又不敢睜眼,只能閉眼假寐。
爲了將徐新恨趕出腦海,他轉而想到第一個幻境。
其實他在天庭的時候,一度認爲自己的教育很成功,畢竟小天帝修爲不錯,也很勤奮。
別的小仙官在這個年紀,都愛玩樂,小天帝卻不喜歡那些,閒下來也是讀書修煉。
可是後來,小天帝和他唱反調的時候越來越多,有些事,可以說是莫名其奧妙。
比如,他體恤小徒兒辛苦,說以後每逢朝會之日,修煉時間便減半,小天帝非不幹,說他這是藏私。
他懶得解釋,一有朝會,下朝後,他東遊西逛,乾脆晚一個時辰現身。
再比如,雲霄殿前開了一塊花圃,百花仙子來問要種些什麼花,他不甚在意,說說隨便什麼花都行。
恰好讓小天帝聽見,面色不善的跨進門,非說他對雲霄殿不上心,心裡沒有他這個陛下。
樂遠行非但沒有安慰,反而將小天帝教育一頓,說他這是拘泥外物。
小天帝扭頭就走,三天沒有和他說話。
當局者迷,經歷了幻境,他現在想想,是自己管的太多了,管的太寬了,活生生給徒弟逼出了逆反之心。
他說東,徒弟就要去西,不問對錯,就是想和他對着幹。
他自己也是,徒弟已經是天界之主,不放軟態度也就罷了,居然還拿着帝師的架子,這就有些可笑了。
難怪蒼梧的挑撥能成,小天帝會對自己那麼冷淡。
樂遠行想,趁着小天帝對他還有幾分尊敬,確實該放手了。
否則,真有可能落得個幻境裡的下場。
放手,卸下數萬年的職責,他肩頭一輕,也若有所失。
再不好的習慣,再不情願的習慣,畢竟是習慣,驟然沒了,心裡空落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