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4.世人獨來獨往

陸地上來的三個門派, 是謝深重點懷疑的對象。

現在華林派的嫌疑被排除,杜南鬆作案的可能性也不大,那麼兇手很有可能是剩下的東冥甘家。

思及至此, 謝深喚來一隊蝦兵, 跟着他連夜去甘家下榻的客棧尋找。

到了一問, 安沙沙卻說自從決賽過後, 再也沒見過甘家幾人。

畏罪潛逃?謝深腦海裡浮現出幾個大字。

想來想去, 他拿出那封舉報信,遞給樂遠行。

舉報信寫在一塊薄薄的龜殼上,只有寥寥六字, “殺人者,問天派。”

甘九遊湊近一看, 青筋暴起, 怒不可遏, 罵道:“這是楚小荃的字,他媽的, 原來是他們擺了老子一道。”

安沙沙一聽,從櫃檯後面拿出一塊龜殼,上面龍飛鳳舞寫着幾排字。

她不好意思道:“這是楚小荃寫給我的,我一直沒扔,是因爲……沒看懂, 一直想找樂大哥幫我看看來着。”

安沙沙小時候頑皮, 不好好修煉, 也不愛讀書, 現在非但修爲不行, 還是半個文盲。

謝深拿過來一看,見是一首詩, 用詞挑|逗,下流至極。

他按捺住心中怒火,正色道:“沙沙,以後再有男人給你這種東西,不要收,或者馬上來告訴我。”

安沙沙似懂非懂的點點頭,問道:“爲什麼不能收?”

謝深語塞,傅如鬆解釋道:“在九重大陸,楚小荃寫的這叫淫|詞|豔|曲,女孩子收下了,他們就會纏上來,你想被楚小荃纏上?”

安沙沙趕緊搖頭。

謝深這才鬆了一口氣。

謝深將兩塊龜殼放在一起比較,看了半響,斷定出自同一人之手。

甘家栽贓陷害問天派,這事可以確定。

問天派的嫌疑徹底洗淨,但潘妙妙是不是甘家所殺,還需要證據。畢竟,舉報者不一定就是兇手。

他略微一忖,還是將樂遠行請回巡衛隊,去看潘妙妙屍體。

樂遠行欣然應允,不過要求帶上了徐新恨和甘九遊同行。

甘九遊曾是甘家嫡傳弟子,對甘家的法術和武器都門清,帶上他能幫助辨認潘妙妙死因。

至於徐新恨,是樂遠行下意識喊出的名字。

叫出口才是一愣,徐新恨又不是仵作,帶着他去幹什麼?

是覺得他聰慧?是覺得他和自己一樣,來自現實世界,所以分外可靠?

他說不出所以然,但好像徐新恨在身邊,他就會安心不少。

對於這種感覺,樂遠行兀自心驚。

這種對人的依賴以前從未有過。

從前他教導小天帝也好,自己爲人處事也好,從來沒想過要依靠任何人。

他的信念中,世間人皆是獨來獨往,陪伴短暫,相守縹緲,從來穿雨破浪,披荊斬棘,都要一人面對。

所以他收起不切實際的幻想和懶散的本性,努力修煉,努力變強,嚴格教育徒弟。

只有這樣,在未來分別時,他們纔有足夠的能力獨自面對驚濤駭浪和漫長無涯的一生。

思緒翻騰間,徐新恨偏頭看他,低聲問道:“師父,你在想什麼?”

聲音輕柔,眸光閃亮,樂遠行居然有些驚慌失措,他目不斜視,一本正經道:“在想甘四海玩的什麼花招。”

說罷,急忙趕上謝深和甘九遊,腳步急促,心神飄忽,好像沒什麼經驗的罪犯正在逃離犯案現場。

徐新恨看着樂遠行的落荒而逃的身影,呆愣片刻,心中似有些瞭然,長腿一邁,趕緊追了上去。

巡衛隊內,樂遠行查探一番潘妙妙的屍體,沒有着急下結論,而是叫來徐新恨和甘九遊又看了一遍。

甘九遊翻的仔細,想看看傷口到底是被什麼所傷。

徐新恨則端詳着那具屍體,緩緩道:“雖然不是被法術所殺,但他死前應該中了定身術。”

樂遠行頷首,這和他的結論一致。

徐新恨見潘妙妙除了胸前傷口,全身再沒有任何破損,又猜測道:“一劍斃命,沒有折磨潘妙妙,不太像是仇家,似乎只是單純的想要潘妙妙死。”

謝深恍然,問道:“這是爲了封口?”

樂遠行點頭,道:“試問,潘妙妙知道什麼事,纔會讓兇手這麼着急,在勇者大會前一天殺人滅口?”

徐新恨猛地擡頭:“因爲兇手偷了那兩份名單,他們怕潘妙妙將此事說出去!”

樂遠行笑着點頭。

徐新恨道:“原來潘妙妙不是因爲名單有問題才被害,而是買主本就打算要殺他。”轉而又問道:“謝隊長,比賽當日,郊外賽場可有什麼不尋常的事?”

謝深想想,道:“確實有三個門派很奇怪,他們都是上陣後很快就敗了,可他們不肯認輸,說是在場上忽然步伐一軟,纔會敗北,都抱怨是對手使詐。當時我們也查了,他們的對手都沒問題,而且又來自不同門派,所以……我們覺得是這失敗的三組人在撒謊。”

徐新恨笑着搖頭,將莫含情換了名單的事和盤托出。

謝深蹙眉道:“原來如此,那應該是偷名單之人以爲這三組是自己的對手,所以提前動了手腳。結果到了場上,遇到的卻並非這三組人,反而讓別的人佔了便宜。”

恨不得貼在屍身上研究的甘九遊,忽然叫道:“是甘四海動的手!兇器是他的不甘錘!”

甘九遊比劃道:“不甘錘是甘家歷代掌門的法器,和我這對錘不一樣,它的錘頭還有兩個角,有點像矛。旁人不知道,這對角其實可以伸縮,倘若一擊未中,還可操作這對角彈出,再次攻擊。”

徐新恨忽道:“心不甘,錘角現。”

甘九遊悚然:“你怎麼知道?”

徐新恨但笑不語。

樂遠行知道徐新恨是看過這書,知道的自然比一般書中人物多,他微微一笑,又不動聲色瞪了徐新恨一眼,示意他別暴露。

徐新恨被這眼神一看,心尖驟然一縮,覺得這分明是羞怯的嗔怪,瞧着別有風情,煞是好看。

爲了這一眼風情,徐新恨立刻面不改色的信口道:“師叔,在問天派的時候,有一次你酒後說的,你忘了?我記得你說自己千杯不醉的呀,難道那天你喝醉了?”

甘九遊摸摸腦袋,顧左右而言他:“哈哈,怎麼會,我記得,我記得,是我說的。”

樂遠行:……

謝深又將此案串聯一遍:“珠散花在勇者大會結束後纔開放,甘四海想得到珠散花,只能通過比賽這一條路。爲防小組賽有意外,所以讓潘妙妙去偷小組名單和報名表,這樣他就可以知道對手是誰、在哪落腳,方便他提前做手腳。得到名單後,他們殺了潘妙妙。可是他們也沒想到,潘妙妙偷來的名單是假,他們碰上的是另外三組對手。好在甘家參賽之人頗有實力,還是闖入決賽。可惜,決賽敗在問天派手下,他們心有不甘,故意誣陷你們殺害潘妙妙,自己則趁亂逃脫。”

甘九遊點點頭,不忿道:“甘四海卑鄙無恥。”

謝深深以爲意。

樂遠行心中卻仍有一個疑問未解,他道:“甘家這麼想要珠散花,會輕易離開海底城嗎?”

謝深眉頭深鎖,想了許久,起身道:“我現在就讓人出去排查,你們暫且在巡衛隊歇歇,明天天亮前,一定有結果。”

事已至此,別無他法,樂遠行頷首,帶着師弟和徐新恨去了客房。

第二天天還未亮,謝深便愁眉苦臉的將他們喚醒。

原本精精神神的小夥子,現在垂頭喪氣,蔫頭耷腦,他道:“甘四海確實跑了。”

樂遠行攏着手,揣測道:“奇怪,難道他們是想等我們出了海底城,從我們手裡搶?”

徐新恨道:“不是沒有可能,楚小荃那三人修爲雖是一般,甘四海卻是一派掌門,倒還有些和我叫板的資格。”

樂遠行笑道:“小徒兒,很自信。”

徐新恨仰仰頭,朝他師父一笑。

那邊謝深找了把凳子坐下,低着頭十分沉默。

潘妙妙一案的兇手,終於鎖定。

只不過東冥甘家已經跑路,到底如何緝拿罪犯歸案,謝深還是發愁,難道要上陸地去找?

海底城這麼些年來,獨立九重之外,一向“不知有漢,無論魏晉”,頗有幾分當世桃花源的意思。

他們不瞭解陸地上的一切,若冒然上岸,估計就是睜眼瞎一個,到時候犯人捉不到,沒準回家的路都摸不到。

謝深想了一陣,只好拜託道:“樂掌門,我有個不情之請,不知你們是否可以考慮一二?”

說着,從懷裡掏出一柄魚骨劍,遞給樂遠行道:“樂掌門,若你能答應,這柄魚骨劍我便贈給你。”

他看着魚骨劍,戀戀不捨道:“這柄魚骨劍,乃是我們海底城一位大英雄的法器。數十萬年前,九重大陸還未一統,他修成人形後,上岸遊歷,路遇一生摯友,二人結伴同行,見一路民生悽苦,大小門派混戰不休,便發了宏願,要攜手一統九重。後來,功業未成,我們海底城這位前輩便不幸殞命,屍身沉海,讓出遊的鮫人發現,他這纔回家,而他的法器則成爲英勇的代名詞,許多人求之不得,前些年我修爲大成,阻攔了一次海底地震,城主高興,便將此劍賜予我。”

他一狠心將劍遞出,道:“我贈此劍,一來有所求,二來寶劍配英雄,樂掌門座下弟子如此英勇,您自當也是位頂天立地的英雄,這寶劍給您,我無一絲不捨。”

樂遠行想到徐新恨沒有自己的法器,而這魚骨劍品相不凡,確實有些心動。

但他沒有去接,而是道:“謝隊長不妨先說說需要我們做什麼。”

謝深鄭重其事,抱拳道:“樂掌門,不知可否代海底城擒拿賊子?”

死個無依無靠的修士,在九重大陸不是什麼大事,但在海底城卻是一查到底的大案要案。

甘九遊一想到甘四海居然掌門變兇犯,頓覺十分解氣,頻頻給他師兄使眼色,讓他答應下來。

樂遠行想,他們和甘家因爲早晚要碰到,就算沒有珠散花這事,以甘四海的性子也會找上門報南海睡蓮的仇。

到時擒住甘四海,讓徒弟送回來,也不是什麼難事。

且那甘四海爲人確實討厭,若他伏法,想必很多人都樂見其成,這也算善事一件。

樂遠行看看魚骨劍,再看看甘九遊,認真答應下來。

謝深喜不自禁,雙手將箭遞上,又連連感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