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連年災荒的年月裡,鄉下人家的日子是都不好過的。
滿滿一盆子糙米粥,搞不好是人家老奶奶全家人一整天的口糧。
顧新月其實很想推脫,可看着三個小子偷偷看粥的那個眼神,她就咬牙閉眼的讓陸金山將裝粥的大盆給收了下來。
但是老奶奶不肯要糧米,她也拿不出鹹菜疙瘩來還,便趁着送老奶奶出門的時候,悄悄抓了幾個銅板,塞到了老奶奶衣襟裡。
她有手有腳的健全人,可以接受窮苦貧困,但絕不接受救濟憐憫。
送走老奶奶再回屋,陸金山已經依着她的吩咐在拿碗盛粥了。
“今日分家遷居的,真是有勞各位鄉親長輩們操心了。眼下我們還在困頓中,也拿不出別的招待,不嫌我們粗陋的,就將就着吃一口吧!”
顧新月說着,便一臉誠懇的先捧了一碗糙米粥,送到老村長面前。
她也知道,這樣的招待確實很拿不出手,可她現在真是拿不出別的來。
再者這麼多熱心村鄰都在,讓她和三個小子吃給大夥看,她還真張不開嘴。
“瞧你們這屋子空的,連個飯桌都沒有!等着,我回家去給你找個能用的來!”
老村長推開顧新月的粥,笑呵呵的就出了門。
不等他前腳出了房門,後腳便有好幾人跟着往外走。
一邊走,這些人還一邊彼此吆喝:
“我家有倆閒着的小板凳。”
“我家能湊一個來,水桶也有個閒着的。”
“你別湊板凳了,我家有四個新做的……”
“我家有倆大瓦罐……”
“我家有木盆……”
爭先恐後的,這些人就接二連三的跑了。
剩下的幾個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就也前後簇擁着跟顧新月道別。
“待會不管誰送了什麼來,都用石頭將名字物件寫到牆上。咱們有手有腳的不能白拿任何人東西,罈子裡的錢要是不夠,就等我當了嫁妝再給人家送錢去。……放心,你們亡母的遺物我不會當的,待會吃完了飯,你們就自己找地方將那些東西仔細放好。”
顧新月端着大碗小口吃粥,也沒覺得自己有哪些話說得不對,可再一擡眼,卻見三個孩子竟都哭了。
“怎麼了?”鉤新月問。
陸鐵山撂下筷子扭頭看金山。
金山也放下筷子,然後伸手拍拍還在抹眼淚的陸銀山。
然後仨孩子一起起身,並排站到顧新月面前,一聲不吭的就跪了下去。
“幹嘛?”
顧新月眼皮一抽抽,想攙孩子們起身,手不夠用,想躲開孩子們的跪拜,卻又挪不了地方。
陸金山:“母親大恩我們永世銘記。今生來世,我們孝敬母親絕無二話!”
銀山:“來日若有出頭日,我們必定爲母親掙誥命賺富貴,我們三兄弟,言出必行,駟馬難追。”
鐵山:“我也一輩子孝敬母親,給母親養老送終。等我好了就砍柴挑水多幹活,不讓母親吃苦挨累。”
顧新月:……就有點小感動了呢。
“起來吃飯,吃飽了還有好多事等着咱們做呢!”
顧新月說完,便從大到的將仨兒子都拉起來。
重新端起碗筷吃粥,就心情好到似乎連嚥下去時會割嗓子的糙米粥,都好像是比燕窩粥還好吃呢。
吃了粥又給陸小妹換了尿布和乾淨衣裳,帶着兒子和炕桌的老村長,便腳步輕鬆的進了屋。
他得了老婆的允許,將這間老屋定了一年二兩銀子的租金。
而且租金不要現錢,可以直接將顧新月的嫁妝抵在他們家,等顧新月什麼時候手上方便了,就可以用錢將嫁妝換回來。
“這,這怎麼好呢?我那些嫁妝怕是一兩銀子都不值的!”
“怎麼不值,那箱子底下的布匹,可都不便宜的!這事兒就這麼定了!”
老村長說着便讓陸正源將炕桌放下,隨後也不提拿嫁妝的事,帶着兒子就一溜煙往外走。
“村長爺爺!”
老村長走的快,顧新月追得也快,三兩步攔在老村長面前後,便吩咐金山銀山將嫁妝箱子擡出來。
“村長爺爺好意幫襯,我們感激涕零。
但咱們既然說好了抵押嫁妝換租金,這嫁妝您就先擡回去吧!
還有那炕桌,您做個價算我們買的。”
老村長被她攔得走不掉,眼見金山銀山將嫁妝箱子擡了過來,手臂吊在身前的陸鐵山還抱來裝錢的罈子,他搖頭擺手的拒絕道:“一個破炕桌子本就是閒着不用的,算什麼錢不錢的?
其實我不僅是我這桌子,就是鄒奶奶送來的那盆粥,吃了也就吃了,將來日子過起來了,再把人情還回去不就成了……”
他是堅持不肯收錢的,並且還說真要是什麼都拿錢折算,這人跟人之間也就沒有交情可言了。
他推脫了很久,但顧新月堅持要這麼做,並且絲毫不覺得她這樣做會冷了人情往來。
“若只是我自己過日子,村鄰不來接濟,我可能都得厚着臉皮去討要的。
但現在家裡還有仨小子,可不能讓他們被村鄰的善意,給慣出我弱就該救濟我的荒唐心思。
我爺爺生前說了,只要骨頭架子還沒散,人就得怎麼直流怎麼站!
哪怕泰山倒在面前,咱這骨氣也決不能軟!”
老村長:……你爺爺,說的好
要不是面前是個十六歲的小姑娘,老村長簡直崇拜的都要把顧新月當顧老村長一樣,拱手相拜了!
顧新月知道這樣的時候,不管是自家仨小子還是老村長父子,都一定對她很讚賞。
所以,她就趁熱打鐵的來了幾句:
“村長爺爺要是真想幫我們,就等待會人多了再走吧。 шωш ☢TTκan ☢c ○
趙大夫留了我爺爺的藥方不還,還想佔了慈悲賜藥的虛名,這口氣我能忍,我爺爺怕是不願意忍的。”
老村長以爲這事兒,從顧新月說了兩遍罷了的時候,就已經瞭解了。
這時候見顧新月眸光炯炯,他就忍不住的問了句:你想怎麼辦?
“我只留七天的藥,剩下的想請村長指派個人,陪着金山一起送趙大夫手上。”
“然後呢?”
顧新月淡淡一笑,回答四個字:“沒有然後。”
老村長:……那不是更虧了嗎?你爺爺要是知道了,怕是棺材板摁不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