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桑宛凝醒過來的時候,發現自己居然處於一個完全不一樣的世界裡。周圍不是莫小巖爲她佈置的溫馨無比的臥室,也不是她熟悉的電腦,而是一間宿舍。
沒錯,一間大學宿舍。
可是奇怪地是,桑宛凝居然對這個地方一點也不陌生,好像她生來就該是在這裡生活一樣自然。她順手往牀枕頭下一摸,果然摸出了一面鏡子!一照鏡子,看見裡面那張完全陌生的臉,桑宛凝一下子就明白過來了。
這就是傳說中的復魂轉體麼?太恐怖了!
更恐怖的是,桑宛凝不僅保留了她原來的記憶,而且還莫名其妙地多了許多她現在身份的記憶。
桑宛凝現在的名字叫顧小寒,江城大學大學三年級中文系學生。那麼,也就是說,按照復魂轉體的內容看來,現在那個叫顧小寒的人已經復魂到她桑宛凝的身上,以她的身份住在了莫小巖家裡,經歷着原本屬於她的生活。
活着真是什麼事情都會有啊,一籮筐的莫名其妙的事情都還沒有搞清楚呢,居然現在又扔下了江城那個爛攤子復魂到這裡來上大學了,趙明誠只怕該氣得吐血了吧,他一定會說就只有你桑宛凝有這麼多奇遇,三天兩頭地不是莫名其妙地失蹤,就是莫名其妙地失蹤。
唉,不過,既來之則安之。慢慢地想辦法再回到以前的身體上去吧。
桑宛凝嘆一口氣,擡起手腕看看錶-------她以前是不戴錶的------但是,她居然像是早就知道自己手上會有一塊表似的,很自然地擡起手腕看了看錶,同時,心裡大呼一聲:糟糕,上班的時間到了!
顧小寒在幸福酒樓兼職的工作說白了其實就是個打雜人員,什麼人都可以差遣她,什麼事都要做。
既要當傳菜員,從廚房把做好的菜送到服務員手裡並告訴他們是幾號桌的菜,當服務員忙不過來的時候也需要去客串一下服務員的角色,給客人端茶倒水點頭哈腰。
除此之外顧小寒還需要打掃整個三樓的衛生。
這家酒樓一共三層樓,一二樓是經營的主樓層,這第三層一共有七個包間,除了生意特別好的時候平時很少有人上來吃飯,但是領班還是吩咐顧小寒一個星期至少要全面打掃三次。
三次怎麼分配由顧小寒自己安排,但必須保證領班隨時去檢查都是乾淨的,所以事實上顧小寒只能每天都打掃一遍。
有沒有搞錯,復魂轉體怎麼附到了這種身份之上?她桑宛凝怎麼就從來都這麼倒黴呢?被人錯認做朱顏過了大半年倒也算了,怎麼現在又得來客串一回顧小寒?
桑宛凝腦海裡面關於顧小寒從小到大的芝麻大的事情的記憶,全部都清晰無比。包括她以前的一切心理活動,除了她出現之前她即將要經歷的。爲了情節需要,只好把和顧小寒有關的一切都先交代個大概嘍。
而領班說的乾淨又是個什麼概念呢,就是用手往任何一個角落摸都不能摸到一點點灰塵。
有時候顧小寒跟在領班後面看着她一本正經的把手探到牆角的落地空調後面去摸,手太粗伸不進,搬開空調都要伸進去摸一下的架勢,心裡就忍不住暗暗的罵幾句。
“神經病,來這兒的人都是來吃飯的,誰沒事特意去搬開你的空調摸一下後面有沒有灰呀,都和你一樣有病差不多。”
可牢騷歸牢騷,這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頭,顧小寒畢竟不敢得罪她的頂頭上司,除了在她後面偷偷的揮揮拳頭其它的事還是得照辦。
顧小寒的小領班年紀其實還沒有顧小寒大,姓歐,據說叫紅花。
之所以說是據說,是因爲顧小寒其實並不十分清楚她到底叫什麼。因爲她纔來這個酒樓上班的第一天,小領班就訓話聲明以後必須叫她歐領班不能直呼其名,顧小寒一次無意間聽到一些老員工背地裡偷偷取笑她的土氣時才知道她好像是叫紅花還是桂花,總之是個類似這樣的名字。
其實,歐領班既不叫紅花也不叫桂花,而是叫歐花紅,爲了供兩個弟弟唸書,小學一畢業就不得不出來做事,在這家酒樓任勞任怨兢兢業業忍氣吞聲的幹了好幾年,終於才媳婦熬成婆婆,從小小的服務員升爲分管十幾個服務員的領班。
顧小寒不幸成爲了她第一批剛過門的新媳婦,歐領班爲了樹立威信,而且也不願意老闆說自己帶的隊比別人的差,所以處處要求嚴格,不許手下的人有絲毫馬虎。
不過除了過於刻板與嚴厲之外,這個歐領班心眼倒還不壞,人也還算得上是個好人,不喜歡隨便支使人,有點事自己就做了,而且也不欺生。
剛來這兼職的時候顧小寒老受其他人的欺負,不管是比她小的服務員還是比她媽都要大的傳菜大嬸都喜歡使喚她而且還沒好臉色,她們都喜歡用並不友善的語氣叫她學生妹子,比如說,學生妹子,來,快點,把這盤菜端到樓下去,呦,怎麼看樣子像是端不起來呀,你讀了這麼多的書怎麼連盤菜都端不起來呀。
那語氣好象是敢情她顧小寒從小學讀到大學就是在專修怎樣端起一個內有三四斤重的大鯉魚的同樣有四五斤重的大瓷碗似的,再或者,學生妹子,你多大了呀,天哪,都快二十了?怎麼還在讀書,讀大學?現在讀大學有個屁用啊,你沒看新聞嗎,現在大學生的就業率還沒有農民工的高呢。
有好長一陣子顧小寒都弄不明白自己是哪招他們惹它們了,爲什麼她們老喜歡變着法子的針對自己取笑自己,似乎看到自己一臉窘迫的樣子他們能比喝了人蔘燕窩還高興。
顧小寒不想和她們一般見識,其實真實的原因是不知道該怎麼回擊她們,又不敢把她們都得罪了,索性每天像侍奉一羣后媽一般對着每一個人小心翼翼地陪着笑臉,不管她們說什麼都咧開嘴傻傻的笑,然後下班之後走在路上就不停的對自己說,涵養就是不管別人用什麼態度對你你都能做到笑臉以對,如果別人打了你的左臉你應該毫不猶豫慷慨的把右臉也送過去。
日復一日顧小寒以此精神勝利法消散一天鬱積的怨氣,倒也過得自得其樂。
然而她顧小寒畢竟不是阿Q的直系親屬,精神勝利法也就練得不那麼地道正宗,顧小寒運用起來就像段譽練的六指神功,時靈時不靈,終於在某一個風和日麗的下午,顧小寒忽然想起了魯迅魯老爺爺的那句話,不在沉默中爆發,就在沉默中滅亡,在爆發與滅亡之間顧小寒悲憤的選擇了前者。
關於這次毫無預兆的爆發,還得從酒樓裡的另一個叫林竹的服務員說起。
這個林竹還只有十六歲卻已經在這家酒樓做了一年多了,顧小寒沒來的時候,別人都欺負她小什麼事都支使她做,她不敢不聽話所以每天晚上都累得躲在被窩裡偷偷的哭。
顧小寒剛來那一陣,別人就欺負她們兩個,雖然顧小寒並沒有改變她被支使的命運,但好歹顧小寒的出現讓她有了種遇見同類的欣喜,所以她一開始就非常喜歡顧小寒,總喜歡和她粘在一塊,偷偷的告訴顧小寒這個酒樓裡誰的脾氣最壞千萬不要惹她,誰喜歡到老闆那裡去告狀平時最好巴結着點她免得她亂嚼舌根子,誰又有點小偷小摸錢財不要在她面前外露提防着點她。
顧小寒也很喜歡這個瘦瘦小小的小妹妹,她在家裡是最小的,上面只有一個姐姐顧大寒,顧小寒家裡條件雖然一般般,爸媽都是普通的工薪階層,沒什麼錢,但一家人的感情卻很好很好,從小到大她都是在家人的呵護與疼愛下過着無憂無慮的日子。
顧爸爸顧媽媽希望自己的女兒活得單純而快樂,所以從不把外面世界的陰暗醜惡講給顧小寒聽,上大學之前顧小寒從不知道勾心鬥角與爾虞桑宛凝詐是什麼東西,顧大寒雖然總愛和自己打架,但自己不招惹她的時候,她還是對自己很好很好的,有點什麼好吃的好玩的都先想着留給她這個妹妹。
上大學是她第一次離開家一個人到人生地不熟的地方生活,這個地方沒有爸爸媽媽和顧大寒,也沒有無微不至的關懷和不記回報的付出,每個人做什麼事似乎都有她們自己的目的,都已經事先計算好了投入與產出的比例,纔會決定要不要做,怎麼做。
上大學以前,世界在顧小寒眼裡是陽光燦爛一派祥和的,而現在,經過半年的大學生活,還有在酒樓的兼職,認識了各式各樣的人,見識了各式各樣的生存理念,顧小寒像是一下子就長大了,再也不天真的單純了,不管遇到什麼事都會理性的分析一下,她忽然明白了很多以前自己不懂不瞭解的事情,比如說物競天擇適者生存,每個圈子都有自己的生存法則,順者昌逆者亡,對待什麼樣的人就該用什麼樣的方式,可以心慈但絕不能無原則的手軟,並不是你對每一個人好,別人也會對你好。
善良固然是種美德,但你卻忘了你對自己很殘忍,想在這個弱肉強食競爭激烈的社會生存下來,如果你改變不了環境那麼就去適應它,如果你還是適應不了環境那麼就改變自己,桑宛凝們不欺負人但也絕不受人欺負。
平時如果別人支使林竹做什麼事,顧小寒總是會偷偷的幫她一把。
兩個人不是親姐妹勝似親姐妹,單純善良的林竹讓顧小寒有種莫名的安全感,似乎只有在她面前自己才還是那個不需要對誰都設防線的孩子,其實一個人不管表面上表現的多麼堅強獨立或者膘悍甚至窮兇極惡,他的內心最深處都是脆弱柔軟的,都永遠渴望像個孩子一樣單純,不需要費盡心機就能在這個社會生存下來,因爲成人的世界真的很累,很累。
林竹讓顧小寒在這個城市又有了家的感覺,她們的感情一日好過一日。
有一天那個傳說中脾氣最壞身肥又體壯的王大嬸支使林竹把一整箱啤酒從三樓搬到一樓去,林竹勉勉強強搬到了二樓拐角處,實在體力不支,還沒來得及放下,整箱啤酒就已經從手上滑落摔得粉碎。
原本剝着瓜子一路吃着悠閒的跟在她後面走的王大嬸大驚之下用肥壯的手掌甩了林竹一個耳光。
這酒是老闆吩咐她搬的,現在打爛了,老闆肯定是要自己賠,這臭丫頭做這點事都做不好,實在該打,哼,老闆要桑宛凝賠,錢桑宛凝自然是要你出。
王大嬸正在心裡划算着,正在不遠處拖地的顧小寒擡頭看見這一幕,氣得拖把一甩就衝上前去一把扭住王大嬸想要再次甩出去的手,大嬸僅僅楞了一秒就反應過來:“嘿,反了你了,今天桑宛凝要不好好教訓教訓你們這兩個賤丫頭桑宛凝王字就倒着寫。”
說起手出,另一隻手便直打過來,顧小寒伸出手去接住王大嬸的拳頭用力一推王大嬸就跌坐在地板上,她哎呦一聲爬起來衝過來又要打,顧小寒反身一腳踹得她撞到對面的牆壁上又反彈坐回地上。
王大嬸抱着肚子直哎呦心裡納悶這個平時不聲不響看起來斯斯文文的女大學生怎麼會一下子變得這麼兇悍,而且力氣還這麼大,要是早知道這個柿子這麼硬邦邦的她早找別的軟柿子捻去了,現在可如何收場是好。
想要爬起來繼續再戰吧心裡掂量了一下估計自己今天是甭想佔到便宜了,可是就此認輸吧旁邊又圍滿了看熱鬧的人自己今天要是就這樣軟了下來以後還怎麼在這裡立足。
王大嬸兩隻小眼睛滴溜溜的轉着,她眼神怨恨的瞪着顧小寒裝作拼命要站起來卻怎麼也站不起來的樣子然後就勢躺到地上手扶着自己的水桶腰嘴裡叫着:“哎呦,痛死桑宛凝了呀,桑宛凝的脊椎骨被這個臭丫頭踢斷了呀,哎呀,要殺人了呀。”
顧小寒走到她面前蹲下輕輕地說:“識相地就趕緊給桑宛凝閉嘴,要是把老闆招來了你會更倒黴。”
王大嬸楞楞的看着顧小寒口中機械小聲的重複着剛纔的話。
顧小寒又說:“你的王字倒過來寫還是個王,但是你以後要是再敢欺負林竹,桑宛凝保證桑宛凝會讓你這個人整個倒過來讓你的頭變成腳腳變成頭。不信你就試試!”
說完站起身瞪一眼圍成一個圈在那看熱鬧的人拉着林竹就往三樓走,原本站在樓梯口的兩個人見她們走過來便自動而迅速的往邊上一靠讓出一條道來。
這就是桑宛凝現在的身份,潑辣大氣,敢愛敢恨的女大學生顧小寒。還沒復魂幾天,桑宛凝就打心底裡愛上了現在的身份。桑宛凝從來沒有上過大學,正好趁這次機會好好體會一下大學生活是怎樣的。
而且,說實話,和莫小巖還有方宥的感情糾葛也讓桑宛凝覺得有點疲倦,暫時就把這個難題拋給那個叫顧小寒的倒黴鬼好了。
自從上次狠狠地教訓了一頓那個王大嬸,顧小寒從此一戰成名。
既然已經威名遠播,那就索性結束閉關修煉,顧小寒從此之後正式宣佈重出江湖。
既然陪笑臉你們不愛看,那就誰也別理誰誰也別招誰,你做你的事桑宛凝掙桑宛凝的錢誰也別想再隨便使喚桑宛凝。
顧小寒也開始學着對別人橫眉怒目像誰欠了她一百萬沒還似的,有人試探着來差遣她去做什麼事她就語氣生硬的回一句:沒空,你有使喚人的工夫怎麼不自己去做。
隨着幾乎所有的人都在她這裡碰了釘子之後,顧小寒也以她的勤快不嚼舌根,人不犯桑宛凝桑宛凝不犯人人若犯桑宛凝桑宛凝必犯人的處世風格漸漸地在在這個酒樓站穩了腳,贏得了最起碼的公正待遇。
人是很奇怪的東西,當你讓別人覺得你軟弱可欺的時候,你就是再逆來順受也不會得到他們的認同,相反,當你表現的態度強硬了立場堅定時反而沒有人敢輕視你。
其實,不管是尊重還是愛,當你想從別人那裡得到這些東西的時候,你首先必須自己要捨得無條件地給予自己,別人纔會有興趣給你。
也就是說,現在的桑宛凝出現的時間正是顧小寒在幸福酒樓重新樹立形象之後。
幸福酒樓離顧小寒的學校並不遠,就在學院路的盡頭,騎自行車只需要十分鐘左右的時間,而且現在剛放寒假,大多數人都已經在考完期末考的當天就迫不及待的或坐火車或乘飛機回老家過年去了。這條原本熙熙攘攘熱鬧非凡的學院路今天也就顯的格外冷清。
桑宛凝騎到門口剛把車停好,林竹就從門裡迎了出來一把抱住她嘴裡直嚷,小寒姐你怎麼纔來,我都快急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