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了幾步,只聽到背後傳來藍淑妃的聲音,“聖上爲什麼不留下活口?”
“朕知道是誰做的。”薛青川陰冷卻又十拿九穩地說道。
“是夜來國?”
我一聽到這三個字,忍不住止住了腳步,側耳傾聽。
“你覺得雲紫白會傻到讓自己的舞姬行刺朕嗎?她還想不想讓何澤憶回國了。”
何澤憶?是許揚青嗎?我的心砰砰亂跳。雲紫白又是誰?我現在迫切地想知道有關流求質子的一切,有關薛青川的一切。
正想着,卻聽薛青川沉吟道:“不過,這件事,倒是可以給夜來國敲個鐘。”他說着,就大聲吩咐自己的侍衛道,“速去把夜來國質子何澤憶請來。”
“遵旨。”那侍衛領了命正要出去傳旨,薛青川又補加了一句:“另外,把小王爺也給朕叫來。”
小王爺是我不想見到的,準確說不知用怎樣姿態面對的;但這個名叫何澤憶的夜來國質子卻是我做夢都想見着的人。
何澤憶。
真的是許揚青嗎?
質子何澤憶終於姍姍來遲。我設想過很多種見到他的情形,也設想過很多種自己可能的反應。但絕對沒有想到會是在這樣不利於許揚青的情形下與之相見,也沒想到我的眼淚還是再次模糊了我的眼睛。
許揚青,果然是一模一樣的許揚青!我遠遠地看着他走近,看着他朝薛青川鞠躬行禮,看着他眉頭擰成一塊,是的。儘管我的眼睛蒙上了一層薄霧,似乎什麼都看不真切,但我還是心有靈犀般的看出了他臉上的不安與憂鬱。
是的。憂鬱。
這個和許揚青有着同一張煥美臉龐的質子,卻沒有許揚青的陽光燦爛,取而代之的是一種自內發出的憂鬱和苦悶。在這一點上,他不像許揚青。但是這不能說明他和許揚青是兩個人。我原本不也是快樂的小傻瓜麼?沒有許揚青之後我就好像變了個性子。沒有我在許揚青身邊,許揚青也會改變吧。
我擦掉淚,一雙眼死死地盯着許揚青。但許揚青,不,或者應該稱呼流求質子——何澤憶。何澤憶並沒有朝我這裡投來哪怕0.1秒的目光。他垂着首,左手放在胸口,朝薛青川一直鞠着躬。
他此刻所有的心思都放在應對薛青川這隻大魔頭了吧。
就在我頗有幾分失望的時候,卻看見另一雙熾熱的眼睛朝我投來熱辣辣的目光。我一愣,是薛天川!他正望着我。唉,剛纔一門心思光顧着看何澤憶,居然沒注意到薛天川也一起來了。
我也趕緊把頭埋下,但忍不住還是偷偷斜睨了何澤憶一眼。
“澤王子,你解釋一下這些吧。”薛青川指着一地的屍體冷冷地對着何澤憶。他早已經分析過,這些舞姬不會是夜來國派來刺殺他的人,但薛青川還是要給何澤憶來個敲山震虎,果然是狡詐。
何澤憶恭恭敬敬地說道:“皇上英明。這幾個舞姬並不是我夜來國的舞姬,我夜來國對龍國是一片忠心,絕不會做這種自不量力的事,還望皇上明察。”雖然對這件事很是頭疼,但被薛青川問的何澤憶並沒有急躁,而是有條不紊地表露夜來國的“忠貞不二”。
薛青川卻冷哼道:“澤王子既說不是貴國的舞姬,那麼真正的舞姬又到哪裡去了?澤王子,這些舞姬都住在你的府上,怎麼就被這幾個女人魚目混珠?澤王子是不是也脫不了干係?”
何澤憶一聽這話,趕緊補充道:“臣失察。居然讓這幾個假冒的舞姬混入宮中。”他臉上愁雲滿布,侍衛去請他過來的時候,何澤憶應該就知道發生了什麼事吧。
“皇上,何澤憶敢對月發誓,夜來國對龍國絕無二心,”他那本稍稍平展的一字眉此刻又糾結在一起,那張原本憂鬱的臉,此時更多了幾分讓人心疼的焦慮,“今日之事,實在是何澤憶的過失,何澤憶甘願受罰。”
我在一旁目不轉睛地看着何澤憶,心裡竟有些心疼。薛青川對何澤憶,龍國對夜來國,到底是怎麼狀態?薛青川不會爲難他吧。
我一緊張,忍不住看了薛青川一眼,卻看見他身旁的藍淑妃正看着我。目光相接,藍淑妃帶着幾絲狐疑又把頭擺正。
是不是我剛纔太失態了?所以連藍淑妃都開始懷疑什麼?我心裡暗叫糟糕。我可不能在這件事上連累許揚青!他現在已經夠焦頭爛額的。
薛青川對何澤憶卻突然擺出一副笑臉,剛纔的戾氣轉化爲一種柔和,原來男人變臉也和翻書一樣快啊。“澤王子也無需太多慮,這件事朕自會派人查清楚的。倘若與夜來國無關,朕也會還夜來國一個公道。”
他說着,頗有深意地看了立在旁邊的薛天川一眼,問道,“小王爺,對此事是什麼看法?”
“唔?”小王爺薛天川似是剛纔走了神,聽到薛青川問起,不禁一愣,半晌紅着臉道,“臣弟覺得,嗯,臣弟覺得……”竟然沒有說出話來。
薛青川眉頭微微一皺,看小王爺的眼神裡竟帶了些許的玩味。他是恨小王爺的不爭氣呢?還是,……還是他對薛天川這種裝嫩裝傻的行爲早就有了懷疑,此刻只是在看他的表演罷了。
我爲我突然之間的想法而冷汗涔涔。
薛青川,他本身演了十幾二十年的戲,對於一個天王級別的演員來說,他恐怕連自己是在演戲還是本身,都弄不清楚了。所以,在他眼裡,薛天川的演技實在太拙劣,想必就是個小兒科吧。連我都能看出來,何況薛青川呢?
當我再次擡頭看着這兩兄弟的時候,一個正對着兄長撓頭皺眉,似是爲自己不能夠交出一份滿意的答卷而懊惱;另一個則帶着稍稍的慍怒,似是怒氣不爭。
好!演技大對決!我冷笑,不愧是皇家,宮裡女人鬧騰的熱火朝天,男人們也明爭暗鬥的不亦樂乎。
薛青川不再看薛天川,直接對薛天川下命令道:“小王爺,朕命你和藍將軍在三日之內查清楚這些舞姬到底是誰假扮的。不要讓朕失望啊。”他那一對深入碧潭的眸子波瀾不驚,同他毫無表情的臉部一樣,讓人看不懂,猜不着他在想什麼。
薛天川恭恭敬敬地朝薛青川行了禮,說了句“臣弟遵旨。”
薛青川把這件事交代下去,再看何澤憶,仍舊是愁眉深鎖,不由出言寬慰道:“澤王子不必多慮。清者自清,怎麼也得對小王爺的辦案能力放心纔是。”他說着望向薛天川,頗有深意地看了一眼。我有些聽得雲裡霧裡,但總覺得薛青川這句話有些一語雙關。
頭大了。不光薛天川讓人看不透,原來薛青川比我想象的還要神秘,還要可怕。
薛青川明明心裡有底,但還是要把何澤憶恫嚇一番,然後又出言相撫慰,一張一弛,此時一張笑臉相迎,好像剛纔的事完全沒發生過一樣:“對了,聽說夜來國的舞姬都是舞技一流,也不知澤王子的舞姬準備了怎樣的歌舞?”
何澤憶聽到薛青川這樣一說,臉上稍稍好看了一點。他淡淡的一笑,施了一禮,道:“是夜來國的踏月歌。”
“踏月歌?”藍淑妃似乎有了幾分興趣,朝薛青川看了一眼,看他並不反對,便對何澤憶道,“澤王子該讓她們先進宮讓我們大家開開眼纔是。”
她這樣一說,薛青川也笑顏附和,讓何澤憶把那些舞姬請來排演。
何澤憶有些猶疑地看了薛青川一眼,好像沒鬧明白自己到底是被責罰還是被邀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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薛青川早在真正的舞姬到來之前,就離開了會場。一國之君,有太多事要做,有太多“陰謀”要考慮,哪裡有時間欣賞歌舞彩排?他走的時候,看了薛天川一眼,薛天川也擺出一副對流求踏月歌十分感興趣的架勢,要賴在這裡不走。
薛青川從鼻子裡哼了一口氣,回頭鄙夷地看了我一眼,大踏步走了。
薛天川自薛青川走後,就要來和我說話。把藍淑妃完全不放在眼裡。張揚和放肆,這是他目前扮演的角色性格吧。
“你躲着我?”薛天川在看到我扭頭走假裝沒看見的情況下,倏地一下竄到我面前。
我可不想給自己惹麻煩,尤其是做這兩個薛氏兄弟拼演技的犧牲品,“王爺請自重,皇上說過什麼,王爺又不是沒聽見。”
“你……”薛天川的雙目瞳孔放大,簡直就要渙散了。他的兩片乾淨的嘴脣囁嚅着,渾身居然氣得直哆嗦,眼角似乎有種液體充盈着。
唉,真逼真!演技太好了。我嘆息了一口氣,就算是爲這可以亂真的表情而心軟了,想到芳洲,我也不能對薛天川太過絕情吧。
“芳洲可好?”我是真的掛念她。
薛天川沒想到我只是問起芳洲,有些失望,但還是懶洋洋地回答着:“好。她很好。你難道不問問我好不好麼?”
說得真是露骨。我回頭瞥了一眼正在指點那些宮女如何張燈的藍淑妃,幸好她沒有一直注意這邊。
“王爺好與不好,都與我無關。”我頭一偏,一直盯着門口,看着何澤憶將會出現的方向。
薛天川有些不願善罷甘休,他突然糾住了我的胳膊。
大庭廣衆之下,他居然揪住了我的胳膊。旁邊幾個幹活的宮女,一看這架勢,趕緊閃到一邊去,免得惹火燒身。
“你忘記了你和我在西湖說得話了麼?”看到他眼裡的那份“真誠”,我一陣噁心。連忙打斷,“王爺似乎忘記了纔對,我確實什麼也不記得了。”眼睛裡放着光,誠心刁難道,“王爺說和我去過西湖,我可一點印象沒有。”
“你……我們還用香囊一人裝了一包土,你,你這也忘記了?”薛天川有些旁若無人,好在聲音不大。
土?我輕笑,“王爺說的土,可保存着麼?倒是給碧涵瞧瞧?”
薛天川不明所以地看着我,應了兩聲。
可我卻渾身一顫,渾然忘記了剛纔的頭疼。
我的視線已經完全被宮門那邊廂吸引住了。許揚青,或者說,何澤憶,正朝這邊翩翩而來……
當何澤憶的舞姬出現的時候,廣場上的地面已經被沖刷乾淨,之前的那些殷紅的血漬看不見一丁一點。宮女太監們繼續忙碌着,好像這裡什麼都沒有發生過。
連我看到那一羣和剛纔的假舞姬一樣裝扮的流求少女時,都不由產生一種錯覺,彷彿剛纔是在夢裡,每個人都做了一場非常真實的噩夢。
隨同何澤憶來的,還有夜來國的樂師,捧着各色手製的木鼓、木琴,他們奇異瑰麗的服飾,質樸卻又精巧的樂器,讓龍國的宮人們不禁大開了眼界。
藍淑妃饒有興致,高興地讓舞姬們趕緊獻舞。儼然忘記了剛纔自己花容失色的糗態。
一時,清脆的一陣鼓點,讓人一下子就集中精神,彷彿看到了遠處的雲彩升起,初生的太陽扶搖直上,自己彷彿融入到一種天人合一的境界中去。
接着泠泠琤琤的琴聲和起。
有着濃郁地方色彩的踏月歌舞開始了。那些少女們一邊舞動着身軀,扭動着小蠻腰,跳得歡快,跳得酣暢,跳得放浪。
她們開始低低的吟唱,這齊齊的合聲,音調雖單調,但卻還是讓人感受到另一個民族對生命的渴望和對生活的熱情。
忽然,一陣宛如天籟的音符巧妙得如同細微的流水一般瀉**了進來。彷彿是從山上彙集而來的溪水,越來越寬,越來越急,就像一把斧子一樣敲在了人的心頭。
是簫聲。淙淙如流水,岌岌如高山。這不食人間煙火的簫聲正是何澤憶發出來的。原來他也是這個踏月歌的表演者。
有了那鬧騰騰的歌聲和音樂襯托,本就悠揚婉轉的簫聲更加顯得蒼白和孤寂。但卻也正是這琴簫合奏,更加相得益彰。
何澤憶的眼裡有着淡淡的哀傷,他空洞地掃了一圈,什麼都沒有捕捉到,毫無疑問的是,那一雙眼並沒有在我身上有片刻的停留。
我只能靜靜地望着他,聽着這首曲子,眼睛有些溼潤。此情此景,我想起多少個日日夜夜,薛青川捧着他最心愛的吉他,拉着我坐在樹下,聽他新寫的一首曲子。
臺上跳得怎樣,緣何在場的宮女太監都想拍手叫好,我都好像充耳不聞。我只能聽到那澹澹的簫聲,眼睛裡只能看到何澤憶捧着簫睆然微笑的模樣,那一刻,他應該是融入了他的簫聲中吧。
一曲終了,簫聲溶溶泄泄地灑在了那虛擬的月光裡。藍淑妃率先誇耀起何澤憶。何澤憶只是頷首不語,默默地朝藍淑妃鞠躬行禮。
藍淑妃又指點道:“這幾個舞姬也着實跳得不錯,只是,不知是水土的原因,顯得有些緊張,還是這個臺子沒做好,本宮看着有幾個動作略顯生疏……”
那幾個舞姬一聽藍淑妃提出意見,趕緊跪下。藍淑妃慌忙笑道:“你們多慮啦。歌舞都是極棒的!還有澤王子親自操刀,本宮的意思,是不如留在這裡再操練幾遍,後日跳起舞來,肯定更好啦。”
藍淑妃的邀請,何澤憶哪裡有拒絕的道理。何況就算藍淑妃不說,他們也是要再練習幾遍的。
我遠遠地看着,聽到藍淑妃讓何澤憶留下來再排練幾遍,心裡一陣歡喜。至少我可以多看他一眼,只那一眼,就能支撐我在薛青川的“淫威”下堅強地活過來。
許是我看得入神,聽得入神,完全沒有注意到旁邊的薛天川已經目不轉睛盯着我好一會兒。終於,我被他灼熱的目光給燙着了,回頭看他,心裡一陣惴惴,但薛天川什麼話也沒說,忽然掉轉頭就走了。
薛天川居然還“使起小脾氣”?我頗有些無奈,目光在他匆匆而去的背影上沒有停頓半秒,就又回覆到舞臺中央。
好在大家也都用一種新奇玩味的眼光看着那些流求舞姬,沒有人注意到我只是被舞臺上那唯一一顆光輝隱然的薛青川薛青川給吸引了。
對於薛天川的突然離去,藍淑妃也視若不見。這畢竟不是藍淑妃能夠管得了的。她忽然朝我走了過來,帶着一種謙和的笑意,問道:“姐姐,你覺得這會場可有什麼欠妥的地方?”
“我?”藍淑妃問我,我怎麼說得上來。
藍淑妃淺淺一笑,彷彿剛纔沒有任何不快一般,“姐姐去年好歹也將中秋燈會辦的有聲有色,妹妹毫無經驗,還請姐姐多幫着提點一下才是。”我看着藍淑妃,見她主動跟我示好,她此時的態度比起之前在人前與我保持幾分距離相比,實在是顯得太過親密,以藍淑妃這種做事穩妥,如履薄冰的態度,她這樣和我套近乎到底是什麼原因呢?
皇宮裡處處是陷阱。雖然在宮裡生活不久,但對於這一點,確實深有體會。沒有人會沒來由地對你好,要麼就是你發達了,她想靠着你,從你這裡分一杯羹,要麼就是她想陰你一把,給你吃糖衣炮彈。
藍淑妃對我,是前者?還是後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