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沒有。”薛天川說話一點也不拖泥帶水,“我沒有查下去了。”
“爲什麼?”我脫口而出,努力讓自己看上去滿不在乎,但還是按捺不住。
薛天川說,“因爲我不想得罪人。”
聽到這句話從薛天川嘴巴里出來,我倒是不意外。看他那吞吞吐吐的行事便知他對此事早已不熱心了。我冷笑道:“原來王爺之前說的公平競爭不過是句空話。王爺眼見得薛青川今日沒得救了,便想着趁機把皇位據爲己有。”
看薛天川不搭腔,我於是更加地激將道:“王爺自以爲文治武功都在薛青川之上,但就膽量來說,便可見王爺實在比薛青川稍遜一籌。趁人之危,本就不是君子所爲,王爺現在就淪落到了這種真小人麼?”
我的語氣有些尖刻,我爲薛天川的袖手旁觀而憤怒。我憤怒他居然不去救薛青川!
可是我的激將根本沒有刺激到薛天川,按道理來說,以薛天川的性子,毛躁而急功近利,雖然不是一個做大事的人,但也不應該是一個假他人之手的小人。
可是薛天川卻隱忍着我對他的咆哮和羞辱,他對我說道:“秦皇后不需要說了,反正我肯定不會幫忙就是。說起來,我也不是個傻子。無論怎樣,薛青川死了,我繼承這皇位也是順理成章的事。我也算不得什麼真小人。”他頓了頓,努力使自己的臉上帶着無所謂的笑容,“薛青川要是死了,這遊戲確實就不好玩,但要是爲了他而得罪人,那就不是玩遊戲那麼簡單的事。”
他這說法,倒也不像是故意推脫的藉口。何況我一直認爲薛天川雖然視薛青川爲仇人,但說到底只是想在他面前,在龍國人面前證明自己比他強悍,如今薛青川被外人所傷,他應該會產生一種“同仇敵愾”的情緒纔對。可是……
我不禁有些好奇。忍不住問道:“王爺是不想得罪誰?”
薛天川看了我一眼,有些無奈地一笑,“你猜得到的。有些事。恐怕並非如你我所願的。”
他這話倒是讓我有些摸不着頭腦。天底下還有什麼人會讓薛天川敬畏,變得畏手畏腳?龍國雖然算不上強國。但偏安一隅,倒也不用仰人鼻息。薛天川見我迷惑不解,又看了我一眼,我忽而有所觸動,嘴皮子上下動了動:“拓跋宇?”
薛天川苦笑了一下。
“你怕他做什麼?這件事又和他有什麼干係?”聽到這個名字,我沒有絲毫的好感,儘管那畫中的人兒美輪美奐。
薛天川道:“他剛纔派人來叮囑我,要我不可插手。”
“他讓你不要插手?那就是說,他知道下毒的人是毒手藥王,更知道你查到了此事?”我倒吸了一口涼氣。拓跋宇遠在大燕國,怎麼就像長了千里眼一樣,“還是……這件事根本就和他脫不了干係?!”
薛天川搖頭,“那我不得而知。總之。他不讓我插手,我便不插手好了。我得罪不起他!”他這句話說出來的時候竟有些垂頭喪氣。什麼叫得罪不起?
“他拓跋宇就真這麼了得?!哼,我還不信這邪了。”我大咧咧地在小王爺府裡大放厥詞。不免讓薛天川皺起了眉頭。
我有些不解,倘若薛天川不敢得罪拓跋宇。又怎會生出用我爲誘餌誘騙拓跋宇的龍雪珠。那不是等同於在老虎屁股上拔毛麼?
“今時不同往日。”薛天川說這句話地時候,好像一個踽踽獨行的老人。逃不過歲月的磋跎。似是對我說,更似自言自語,他瞄了我一眼,“晉國恐怕將不復存在了。”
我點了點頭,並沒有如同薛天川一樣,有太大的感慨。
但是薛天川卻很嚴肅,“據我所知,大燕國不日就將南下,晉國被滅只是月間地事。”他深深地吸了一口氣,“到時候,龍國北邊所比鄰的,便是大燕國的國界!”
我直到這個時候才反應過來,怪不得薛天川說今時不同往日,龍國人久來都過得富庶安詳,從沒有經歷過什麼戰亂,北邊雖然改朝換代,那都與龍國無關。可是現在,驍勇善戰的大燕國人即將打到家門口了。薛天川有些慌了。
我說,“正是因爲這樣,所以你怕得罪他?”
“你知道大燕國爲什麼要滅了晉嗎?”薛天川沒有正面回答我的問題,反而發問。確實,晉國一直是大燕國的附庸國,大燕國爲何突然滅晉,倒也有些奇怪。
“別人不知,我卻知道。”薛天川對自己的眼線十分有信心,“只因爲那晉國的新皇帝不識大體,自己一手扶上來的皇帝不聽話,卻不是拓跋宇他容得下的。拓跋宇此舉,不過是要讓原本臣服於大燕國的傀儡皇帝知道,這天底下沒有他辦不到的事。”他說着最後一句話地時候,牙齒格格的響。
我諷刺道:“王爺和拓跋公子是好朋友來着,王爺這麼聽拓跋公子地話,下場自然不同於晉國的皇帝,明天王爺當了這龍國的皇帝,也不用怕什麼。”說完,我故作瀟灑地拍了拍身上的塵埃,退後兩步,對着薛天川說道,“王爺不想得罪拓跋宇,碧涵絕不勉強,人各有志。碧涵告辭了。”
沒有時間在這裡同薛天川廢話。我原本來找他,不過是想同他商量一下對策,他找到了解藥的下落固然是好,就算沒找到,我還有落雁樓那條路子,只是獨自一人前往落雁樓會有什麼狀況無人預料。可是薛天川話說到這個份上,擺明了不想幹涉,我只有作罷。
但是我還沒走出偏廳,就被薛天川攔住了去路。“你這是去?”
“天底下能找到毒手藥王的,不止你一個。王爺,碧涵有碧涵的事,還請王爺放行。”我努力讓自己對薛天川客氣些,儘管我心底的火已經燃燒到了喉嚨口。
但是薛天川對我說了一個字“不”,這個字清晰入耳,薛天川甚至還補充了兩句,用來解釋:“別人可以插手,就是你不行!”
“我不行?王爺你這話說得好笑!你未免也管得太寬了吧!”我的手已經不知不覺地勾住了系在腰間的繩子,繩子的另一端是專屬於我一人的法寶,那些無形的利器。倘若薛天川再要阻攔,我只好對他不客氣。
薛天川一副朽木不可雕的樣子,忿忿道:“你覺得拓跋宇是爲什麼不讓我插手此事?爲什麼不讓我去找毒手藥王尋解藥?”
“爲什麼?”我冷笑,“難道王爺要說,他不讓你插手是因爲我的緣故嗎?”
“不錯!”薛天川顯得有些激動,“就是因爲你!因爲你是薛青川的皇后,而薛青川卻把你打入冷宮,把你秦家滿門抄斬,拓跋宇根本容不下他活在這世上!你懂了沒有!”
霎那間,我忘記了說話。一時之間忘了怎麼組織語言來反駁薛天川,我忽然發現,只要提到薛青川這個名字,我便有些內心不安,彷彿自己虧欠了他的情一般。
我努力讓自己保持冷靜,我告訴自己,我只是個旁觀者,所有的恩怨都是屬於薛青川與秦皇后的,不是我,不是我。我只是來找前世的愛人許揚青的!
薛天川吸了一口氣說道:“拓跋宇派人來我這,除了告訴我不要插手毒手藥王的事,更問我要那副畫像。----你送給他的那副畫像。他當初退回來是表示不再與你有瓜葛,那麼現在要回來,你說這是何意?”他深深地看了我一眼,惋嘆道:“我沒想到拓跋宇會這麼狠,他居然一來就要薛青川的命。”
我冷笑,薛天川這話真是好笑到了極點,當初他讓我去“色誘”拓跋宇,不也抱着這樣的心思麼?如今真的遂了他的願,他卻矛盾至極。我明白薛天川的顧慮,他不想得罪拓跋宇,因爲龍國的實力不會比晉國強多少,倘若拓跋宇不計後果的攻打龍國,薛天川恐怕也無力招架。
他再灑脫,再好勝,也不會用薛天川家祖父先輩的江山去做賭注的。他終究有個包覆。
就在這個時候,卻聽一聲悽然的嬌聲從門後傳來,一個人影闖了進來,跪倒在薛天川身下:“王爺,妾婢求王爺幫幫姐姐。”
這聲音讓我一震,是芳洲。我怎麼會忘記這聲音呢?低眉看她,此時已經挽起了髮髻,依舊是從前的低眉順耳,只是面色更慘白了一些,模樣也消瘦了。
薛天川眉頭一皺,抖了抖白袍,想要掙脫芳洲,“這裡沒你的事!”語氣生硬而空洞。
我怒了,有些借題發揮:“王爺,有什麼氣何必撒在芳洲身上?你好歹答應了要好好照顧芳洲!”芳洲怔怔地望着我,或許她不明白我爲什麼會爲她出頭,在情理上,她自覺虧欠我的吧。
但是薛天川也開始咆哮起來,我發現他咆哮的模樣,竟然有些像薛青川,神色像,神情更像。我在那一秒錯愕,有些懷念。
他的聲音傳來,“我不會讓你去的!更不會拿龍國的江山去陪你這個女人瘋!要不是你這個女人,拓跋宇又怎麼會插手這件事?又怎麼會救不了薛青川?怪只怪天意弄人!”
我知道,薛天川不讓我去,並不是認爲我能找到毒手藥王的下落,而是不想讓拓跋宇看到我爲薛青川奔波,或許拓跋宇也是這樣的想法,即便他不愛我,也不允許我投向他人的懷抱,所以他要讓薛青川死,而薛天川也不會讓我去救。我冷笑,薛天川因爲知道拓跋宇的身份而對他生了畏懼,卻不知無知者無畏。更不知拓跋宇究竟是個凡夫俗子,他的財力再雄厚,他的勢力再龐大,也不過是個俗人,一樣會死。我又何必怕他。
我笑着像一朵花:“你在乎江山,我不在乎,我只要薛青川活!只要他活!”一句比一句大聲。一個字比一個字堅硬。
“不!”薛天川終於衝了過來,握緊我的手。捉得我好痛,他的眼中露出了兇光:“就算是薛青川,他也不會讓你去地!他不會讓你用龍國的江山去賭!我告訴你,如果今天有事的人是你,要是危及到江山社稷。薛青川肯定想都不會想,他一定會放棄你!”
“你錯了!”我大吼着,而且是理直氣壯地大吼,“薛青川纔不會!江山與愛情,他一定會選擇後者!你這種人是不會懂的!你根本不如他!”我那刻頭腦發脹,居然爲薛青川辯解起來,甚至爲薛天川對薛青川地片面評價而感到羞憤。
我不明白爲什麼我滿腦子都是薛青川揹着我浴血廝殺的場景,也許越是艱難重重,越是能激發人前進。我越是想要救活薛青川。
人非要和人相比,才能顯現出他的難能可貴。此刻和畏首畏尾的薛天川相比,薛青川竟然那麼可愛。
是。我情願相信那個人爲愛不要命的人是真正地薛青川,至少是住在薛青川內心裡的癡情男人。更情願爲這樣的男人辯護。而薛天川今日必定在我心中印象大減。他或許是個好皇帝,但卻也是個冷血的動物。薛青川以前也是這樣的人。只是現在,他內心裡還住着一個天使。
那個薛青川,我不想他死。
薛天川沒有任何的爭論,他兩隻眼睛發直,眼珠子往外凸出,還沒說任何話,就倒了下去。
後面的芳洲手中拿着半個茶壺柄,地下是一地的白瓷碎片。芳洲趁薛天川正憤怒的時候,抄起了桌上地茶壺朝他的腦袋猛砸了過去……
“芳洲?你這是?”我詫異地看着芳洲,她的眼睛裡噙着淚水,她低頭回望了地上暫時暈過去地薛天川一眼,眉宇間很是不忍。但她卻還是毅然轉過臉來,喚了我一聲:“姐姐”
這一聲“姐姐”讓我心裡一酸,“芳洲,你沒有必要……”我沒想到芳洲會突然出招,用這種方式阻止喋喋不休的薛天川。芳洲搖搖頭,淚如雨下,她撲通一聲跪在我面前,“姐姐,芳洲對不起你,這些日子,芳洲總想起在冷宮裡地日子,原來,原來那是一段快樂地時光,姐姐……芳洲……”
“好芳洲,你不要說了。”我眼睛也有些婆娑,“我也沒有怪過你,說到底,你該幸福纔是,小王爺是你真正愛着的人,不是麼?”芳洲不是一個壞女孩,這一點我明白,她也從來沒有生過害我之心,只不過爲了心愛地男人,做了一個內應罷了。
她與藍淑妃、丁美人自是不同。我勸說了兩句,看到她因爲負疚而日漸消瘦的面龐,也是於心不忍的。
芳洲不再說話,她努力對我笑道:“姐姐,你快走吧。一會兒,王爺就要醒來了。”
我點點頭,沒再拖沓。這時候不是和芳洲話舊的時候,我走了兩步,反轉頭道:“芳洲,能不能給點銀子我。”畢竟要去妓院裡頭,沒有一些銀子只怕連門都進不去。
這個厚顏無恥的要求當然被芳洲給滿足了。
她把偏廳的門掩上,一直送我出了小王爺府的側門,眼中滿是不捨,我帶着歉然說:“薛天川醒了,你會不會有麻煩芳洲使勁地搖搖頭,她不想讓我擔心她。
她說:“姐姐,我相信你一定能找到解藥的。真的!姐姐是天上的星星,芳洲在冷宮的時候就這樣覺得。只要是姐姐想做的事,就沒有做不到的。”
我苦笑,倘若我真的有這麼厲害,就不會把薛青川一個人扔在冰庫裡了。
但是芳洲卻一直在打氣,她喟然道,“姐姐,芳洲從來沒見到姐姐今天這樣子。”
“我今天什麼樣子?”
“爲了皇上竟然發那麼大的脾氣,從前在坤寧宮的時候沒有,在冷宮裡的時候也沒有。”或許是出了宮,芳洲的話也多了,她有她自己的想法,“姐姐,其實你心裡頭最在乎的是皇上對不對?”
“當然不是。”我努力辯解。但是我卻看到芳洲善意的微笑,“姐姐,芳洲不知道那些大事,但卻看得出來姐姐的心思,往日裡姐姐跟芳洲說到心上人的時候,眼睛裡都是放着光的。現在,姐姐爲皇上着急的樣子,也同往日是一樣的。”
我還要再說什麼,芳洲卻打斷道:“姐姐,芳洲很爲姐姐高興,往日姐姐在冷宮裡的時候,是沒精打采的,現在,姐姐卻是精神得很,因爲姐姐心裡頭有了牽掛。所以,姐姐你一定能想到法子救皇上的。”
我想說我不是牽掛薛青川,我牽掛的是何澤憶,我要救薛青川,只是好心替秦碧涵盡義務罷了。但話到脣邊終究沒有說出來。
爭辯又有什麼意義?我同芳洲說這些又有什麼必要。
揮別芳洲,我深地呼吸了一口氣。一邊搜尋着街上的當鋪,思忖着去哪裡當首飾。芳洲一時情急,並沒有給我太多的銀兩,只是把自己身上戴着的值錢首飾都褪了給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