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清光緒元年的八月,秋老虎的威力還在江南肆虐。中原、北方卻隨着幾次降雨炎熱日漸消除,冷空氣的悄然來到,讓北方大地迎來了秋高氣爽。
但是對於北方大清官場的人來說,一種燒心煮肺的炙熱感,丁點也沒隨着氣溫的下降而消散去,反而隨着時間的陳釀和發酵,愈發的濃烈來了。
“朝廷要削藩……”
“旗人振作了,朝廷用不着漢軍了……”
“朝廷擔憂漢臣勢大難治……”
“旗人要奪官帽子了。天底下八成的督撫疆臣,九成的提督、總兵武臣都是漢員,旗人都沒官做了。現在天下太平了,天下還是八旗的……”
以及“滿漢一家,滿漢共用方爲天下之福!”
“旗人頹廢已久,非短時可治癒。但滿漢並用共舉,方可鎮定天下,避退外洋……”
後兩者針對性要比前面幾句流言弱上不少,但針對朝廷的矛頭依舊很尖銳。整個北方都人心惶惶,只因爲流言中朝廷削藩的第一對象是湘軍,而直隸總督李鴻章的淮系正是繼承了湘軍過半的政治遺產,才站到全國的最巔峰的。
可就跟流言中說的一樣,李鴻章縱然貴爲直隸總督、北洋大臣,手下督撫疆臣一羣,但他還沒有曾國藩當年的‘負天下之望’,個人聲望上跟曾國藩還差了很多。所以李鴻章也做不到當年曾國藩那樣對朝廷的威懾——只要曾國藩站在哪裡,他自己不主動削兵,朝廷連裁減湘軍都要找一大堆的藉口。還不敢保證一定能行。更不要說是‘明要’湘軍重要們的官職頂戴了。
這樣的消息只在北方流傳,但南面的高官大員很多也都知道。只不過沒向下層擴散消息而已。這個時代的中國,消息流傳還是很緩慢的。官員們交流還是靠書信爲主。只要不是大公報這種全國性的大報紙上公開捅出的,那流言再具有爆炸性,也必須等着時間去發酵。
只是廣州的劉松山、劉錦棠叔侄聽到這些流言後,頭髮都要愁白了。他們敢對天發誓,自己絕對沒有向第三個人透漏那天晚上劉暹發的牢騷。劉松山還趕忙向臺南發了一封信……
流言止於智者。但天底下的愚民總是更多,人云亦云,衆口鑠金,積毀銷骨,這就是流言的威力。否則流言也不會自始至終都貫穿着世界文明發展的歷史長河了。而且還全都跟陰謀詭計交織在一起。
天底下對於這些流言最感煩惱的還不是劉松山叔侄,也不是左宗棠、李鴻章、劉長佑等地方實力派大佬,更不是劉暹本身。而是北京城裡的八旗王公貴胄們,是慈禧、慈安、恭親王、醇親王四巨頭。
他們除了要想出法子消除這個‘流言’的影響,更要想法設法的挖出那個傳播流言的始作俑者。
會是誰呢?
李鴻章?還是曾國荃?還是左宗棠、劉長佑?
反正北京城的四巨頭或是八旗的王公大臣們是沒去想過劉暹。因爲流言出現的時間和地點是同一時間不同的省份,滿清的首腦們可不認爲劉暹有這個實力。他們的思維裡還沒有遍地特務組織這一根弦,在他們老舊的思維中,能做到這一點的只有一個實力影響龐大的、覆蓋在這些省份地方的官員派系,纔可以做到。所以劉暹被他們直接剔除了。就連廣州的劉松山叔侄也一點也不認爲是劉暹自己在玩火。那要是真的,劉暹就太瘋狂了,簡直是在引火自焚。尤其是劉松山在得到北面傳來的流言之後,更是以爲劉暹不過早一些收到了消息而已。
“太后。此事是不是李鴻章、曾國荃合流尚要確定,當務之急是想要把流言壓下去啊。”
恭親王內心中對李鴻章的信任還是很足的。而且如此流言,已夠誅心。他覺得李鴻章參與的可能性不大。與性格沉穩,這幾年愈發的老謀深算的李鴻章比。到時曾老九更有可能。
兩宮太后、醇親王、文祥、寶鋆等都贊同,揪出那始作俑者是必須的。但那是可以慢慢來的。壓下流言的影響,是現在就必須做的。當然,在場的所有人都知道,只要朝廷停下八旗新軍的編練,那這個謠言自然就不攻自破了。但是他們能這樣做嗎?八旗新軍的編練已經關乎到八旗統治的穩定了,是必須要行的。流言中的很多話都是真真實話。比如眼前的這些從武事着手的滿清王公貴胄們,他們真就只想着振奮八旗武勇,而沒想着再去奪回地方控制權嗎?怎麼可能!只是因爲刀把子不硬朗。等到刀把子硬朗的時候,他們當然就該動手了。
恭親王想不出法制來消除流言的影響。因爲這些流言道出了他們這些旗人王公重臣們內心真正的所思所想。這些所思所想關乎的都是‘天下社稷’,這些都丟了,都改了,變了,大清的江山也要變了。
原時空就有人評價,中國的洋務運動之所以失敗,日本的明治維新之所以成功,兩國皇室的種族差異是一大不可忽視的原因。滿清在增強中國實力的同時,還更要注重自身統治權的維持,偏偏滿清自身的‘國本’八旗早已不堪大用,腐朽不堪,控制洋務實業、軍事和地方權利的人,又都是漢員。也就是說,滿清皇室的利益跟國家的利益,跟這個國家主體民族的利益,是不完全相同的,一些地方甚至是不可調和的背悖。這跟日本皇室的情況有着太大的不同了。小鬼子的天皇,其利益跟國家利益、民族利益,那是完全一致的。
現在擺在滿清王公貴族面前的問題就是如此。即使是恭親王、文祥、寶鋆這樣的洋務派和天下名臣,也想不出有什麼可兩全其美的法子來。
……
天下的大人物都在爲流言苦惱的時候,臺南的劉暹在新建成不就的臺灣巡撫衙門,召開了一場聚集了全臺所有州縣官員的大會議。
現今的臺灣已經不再是隻有一個臺灣府了,經過秦軍一連串的‘開山門’,攻山掠地,臺灣省現在已經下轄臺北、臺灣、臺南三府,並宜蘭縣、淡水縣、新竹縣、苗栗縣、臺中縣、彰化縣、雲林縣、諸羅縣、安平縣、鳳山縣、恆春縣等十一縣,再加基隆廳、南雅廳、埔里社廳、澎湖廳四廳以及一個臺東直隸州。
雖然許多州縣都是初設,吏員配置和縣城等都是簡單的很。但是建制總算是有了,官太爺也是有了。這接下來的事情就該是民生建設了。
因爲這裡頭不少州縣是秦軍奪取的生番地,期間殺戮什麼的都不說了,反正軍隊打下之後是有了不少空地,其中還有一部分是熟田。而不管是熟田還是生地,那都是一筆寶貴、巨大的財富。劉暹不會讓那些歸化的土著繼續待在原址,絕大部分會給遷到臺西漢地,那麼空出來的這些田地就需要大批的漢民百姓去耕耘開墾。其中一部分土地已經被劉暹做‘錢’分給了日本的挺身隊隊員,這些人日後就在臺灣生活了,當他們的家人從日本接到臺灣之後,這些人的國籍也將改爲中國。劉暹並不認爲這是吃虧,這是他樹立的榜樣,會很吸引現在一窮二白的日本底層武士的。而秦日之間所謂的國恨家仇,在現在的日本,在此時的年代,似乎並不算什麼真正不可化解的。
‘同文同種’這四個字還是很有市場和威力的。小鬼子甲午戰爭裡屠旅順,訛詐兩億兩白銀,割走臺灣,這樣的奇恥大辱後,都有那麼多的中國人依舊將日本看做是‘友好鄰邦’,所以別將去年的戰爭看的更重。在許多應招挺身隊的日本武士眼中,去年的一戰之後,只是證明了清帝國的依舊強大,和日本的依舊弱小而已。日本人的民族特性,他們對強者的服從,化解這種程度的仇恨,難道很難嗎?
近代的社會是典型的精英社會,少數的精英領導衆多的愚民。日本上層的那些精英們,或許野心勃勃,將中國看做日本的一大對手,嚮往着日本將中國踩在腳下的那一刻,但是底層的日本人呢?他們可沒這麼高的覺悟。現在也不是十年後的時候,如今的日本也僅僅是剛剛起步。
“臺東各地收攏的熟田和生地,扣除掉部分軍用地外,至少有一百二十萬畝耕田的基本盤。臺東各縣急需大批的民力填補,今日召集諸位,就是要商討這件事。臺西各縣能有多少無地之民、無產之民,或是多少宗族、家族本支、分支願意遷往臺西各縣。有錢糧困難的,官府可以解決一部分,並且貸款一部分,農用之物,乃至田畝費用,也都可貸款。
咱們全臺各地設立的民生銀行分行,只要憑藉官府開出的單據,個人無分老幼,即可貸出最高十塊銀元的無息金額。記住,是無息,沒有利息的。只要三年內把錢還了,那就半分錢不用多出……”
坐在劉暹下手的劉典和徐延旭此時都是一臉的笑容和慰然。劉暹從全臺士紳地主手裡尅出來的銀子,這回終於花在了臺灣的百姓身上了。而不是像之前那樣修鐵路、道路、港口、官衙、縣城,整頓武備,加固澎湖炮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