炎霜有記憶以來,經常會在半夜的時候在熟睡之中被 室裡去,然後,他就會被一陣尖厲的笑聲驚醒。
開始的時候,他驚懼地看着眼前同樣以好奇目光打量着他的女人。他不由後退幾步,背卻撞到了什麼東西。他轉過身,原來是父親站在他的身後。
他的心裡頓時安心不少,他正想問父親爲什麼他一覺醒來居然身處這樣一個詭秘的地方,卻發現,他那個一向溫和並且怯懦的父親眼中正散發着迷戀,而他視線落在的地方,就是那個滿頭金髮,膚色白皙,有着迷人的美麗,也有着悚人的笑聲的女人。
“她是誰?”年幼的赤炎霜問父親。
他仰起頭,問看都不看他一眼的父親。眼前的父親讓他感到陌生,沒有昔日溫和慈愛的模樣。
父親似乎這纔想起這個被他抱進密室的兒子。
他以複雜的目光看了一眼尚未及他腰的兒子,輕輕地道:“她叫盧月。”
“盧月?”赤炎霜第一次聽到這個名字。
那時,他並不知道這個叫做盧月的女子和自己是什麼關係。
他只是靜靜地坐在那裡,看着她時而大哭,時而長笑,時而安靜,時而吵鬧,然後,他的父親,驚雷山莊的莊主,滿眼熱戀地望着她,猶如對待無價珍寶般珍視她,動作那麼輕柔地擁着她,輕輕地給她梳理凌亂地金髮。不停地喚着她的名字:“盧月……盧月……”
而還是孩子的赤炎霜就這樣看着這詭異的場面,坐到再次睡着,醒來又是在自己的房間。
他從來沒有見父親這樣對待過他的母親,那個端莊賢淑的女人,她和丈夫之間的感情真的是舉案齊眉,相敬如賓。是的,相敬如賓,也相敬如冰。
沒有絲毫夫妻之間該有地親密,他們之間的相處模式猶如賓客一般彬彬有禮,分房而睡。分榻而眠。
眼前,這個緊鎖住父親目光的女人……是誰?
又一次,赤炎霜半夜在密室醒來,他一直遵照父親的吩咐,沒有和任何人提起半夜來這裡的事情,只是。他心裡的疑問卻越來越大。
畢竟是孩子,他終於把心裡地疑問問出了口。
赤澤看着眉眼之間神似他的赤炎霜,撫摸着赤炎霜柔軟的劉海,最後卻問他:“你知道你的名字取炎霜的二字爲何意嗎?”
小小地赤炎霜用明明稚嫩地聲音,卻老成地道:“炎。乃烈火之 意。即人生需要浴火粹練。霜則時時警策孩兒不得心盛氣傲,凡事需冷靜。”
赤澤笑了笑。看着仰望他地赤炎霜。淡淡地道:“先生的教導看來你聽得很認真。不過,我要告訴你地是這兩個字地另一層涵義。”
要過了許久許久之後。赤炎霜才明白,原來父親給他起的名字,是爲了紀念他那段沒有開始沒有結局地愛情。火之灼燒,冰之寒冷,讓人在那烈烈業火之中焚燒,讓人在那冰雪之巔冰凍,這便是他和盧月的愛情,有着兩種極端的交合,卻沒有能夠化劫重生,終是人在咫尺,心隔天涯。
也是許久許久之後,赤炎霜才明白,原來感情纔是這世上最強大的武器,最牢固的監獄。它可以讓人心死,也可以畫地爲牢,叫人困在其中一生一世,永不超生。
而他的父親,便在他的母親爲他設下的愛的牢房之中,心甘情願地度過了他生命剩下的日子。
赤炎霜是在父親臨終之時才得知,原來,他親生的母親竟然是密室之
瘋癲的女子,他也終於明白,爲什麼他從有記憶以來 生日那天,父親便會用奇怪的東西去塗抹在他的頭上。
這個詭秘而陰暗的儀式,一度讓少年的赤炎霜心生恐懼。父親死 後,他從已經由父親的貼身侍衛榮升爲驚雷山莊大總管的姚策口中,得知了當年事情的真相。
他不願相信,也不想相信,可是,他依舊會在晚上偷偷地去密室看望盧月。
對着那個異常美麗的女子,他無法將那一聲“娘”喊出口。因爲沒有任何煩惱,歲月在她身上留下的印跡那麼得少,她依舊是當年的模 樣,笑起來也還是像無邪的少女一般嬌俏。反觀他的父親赤澤,爲了治好她的瘋症,四處廣搜奇藥;爲了與她廝守,半生不再踏出驚雷山莊半步,任憑驚雷山莊的聲威日益下降,他卻在這密室之中度過每個不會有人與他對話的夜晚。
父親去世,少年的赤炎霜決定給自己半年的時間,因爲半年之後,便是他的生日,他要看看,他的頭髮是否真的會變了顏色。
十幾年的生活不過是一個巨大的謊言,即便是從父親在世時最爲信任的姚策口中說出的話,他也已經不再敢相信。
然而,當他生日那天,看着銅鏡之中,他那一頭黑色漸漸駁落,露出真實顏色的栗色微紅的頭髮,他一劍將那銅鏡劃成了兩半,也將他的生活,與之前一斷爲二。
從那以後,他不再照鏡子。
因爲,他不是他,他只是鏡子裡的那個人,那麼,他又何必照鏡 子?
小時候,赤炎霜一直以爲,他長大以後要殺的第一個人,會是江湖敗類。然而,事實上,他第一次殺人,殺的是那個他喊了十幾年“娘”的女人。
是的,他“弒母”。
他沒有用武功,他只是很孝順地三叩九拜地陪着這位前驚雷山莊莊主的遺孀前去佛寺上香,然後,在她下山的時候,輕輕地推了她一下,周圍的人沒有看清他的動作,大家都在哀嘆天意弄人,想不到老莊主夫人竟然這麼快便追隨老莊主而去。
這個看起來溫婉端莊的女人,怎麼會十幾年都沒有察覺到盧月的存在?甚至,其實盧月剛被帶到驚雷山莊的時候她就察覺到了。
她可以容忍丈夫的冷淡,卻無法容忍丈夫的不忠,她明明恨得想咬碎那滿口貝齒,卻偏偏更完美地飾演她賢妻的角色。
她收買了管盧月飯食的人,在裡面加入了一味東西,其實算不上 毒,所以銀針驗不出什麼,但是對於長久見不到陽光的人,卻最終會導致迷幻錯亂。而長久食用,則最終會讓人陷入混亂,用無治癒的機會。
赤炎霜很小的時候,偶然一次,看見“母親”和那收買的人之間的交易,只是,那時,他卻也對密室之中那個不明身份的女子獨佔父親的心,忽略他和“母親”而心生怨憤,所以爲了保護他以爲的“娘”,他什麼也沒有說。
終於,他把什麼都討要了回來。
結束了那女人生命的那一日晚上,他照舊來到密室,看着玩着手帕自得其樂的盧月,赤炎霜立下誓言,這一世,除了爲自己和娘,他不會愛上任何人。
他不要像父親那樣,永遠地被囚禁在一個看不見的監牢之中。
從此以後,只可他負別人,決不會給別人負他的機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