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作爲空冥山莊的莊主,與花葬是同級的存在,他當然是知道爲什麼花念破這麼多年都沒有露面的原因——花念破根本不是修真的料子,他是千年難得一見的習武奇才,論武功招式,花念破敢稱第二,那麼沒人敢自詡第一。
可他不是修真的料子,用句簡單的來說,就是,就算花念破武功獨步天下,但要是碰見了一個修真入門的人,人家根本不用招式,一個御劍打過去,花念破就得輸,沒有絲毫懸念的。
所以這麼多年了,花葬踏破了千山萬水,尋遍了所有的古稀老朽與神醫隱士,除了洗骨,沒有第二個方式……而洗骨,也是沈空冥想要給顧曉白做的事情,但,之所以這麼久都沒有去實施,是因爲洗骨的風險很高,若是去了,幾乎就是生離死別的概率。
死多,生少。
這也是花葬爲何久久不放花念破離開煉獄堡的原因,可爲什麼這一次他帶他出來了,若是要去見證漠下神宮的開殿,這個看熱鬧的風險也過於大了……還是說,花葬有消息,這漠下神宮中有什麼寶貝是能讓花念破重新擁有修真的天賦的寶器?
沈空冥心思百轉,同時他看了一眼此刻還沒什麼大礙的龍澤,心中懸着的巨石雖然沒有落地,但是相比之下,對於花葬此行何意的疑問越發濃重。
但花葬並沒有理會沈空冥的沉默,他只是點了點頭,副手踱步,與沈空冥與龍澤一同到了斷崖旁向下望去,斷崖很深,且雲霧繚繞的,看不真切。
花葬草草的看了兩眼,同時瞥了一眼身旁與他一同下望的龍澤,想了想問了一句。“龍澤,疼麼?”
“不疼。”曾經與花葬並肩作戰過的龍澤自然是知道他要問什麼,利落的回答了他的問題,並蹲在了懸崖邊,閉上雙眼試圖去感知顧曉白的所在,花葬看着,沒有說話,同沈空冥並排站着,等待着龍澤的結果。
空無一物。
龍澤皺緊了眉頭,他沒有感受到任何東西,按理說血契成立後他們二人都可以互相感知的,像如今這種情況簡直是少見到了罕見的地步,第一次龍澤沒有找到顧曉白,第二次,他也沒有。
龍澤握緊了拳頭突兀的起身,心中一團怒火在熊熊的燃燒,他盯着腳下這片雲霧,口氣不善的說了一句。“她不信任我。”
“你找不到她。”花葬瞭然的點點頭,笑了一聲,也走上前去看向了斷崖之中,這雲霧繚繞中,也有他自己的獨子花念破的性命。“龍遇淺灘遭蝦戲。”
“放屁!”龍澤對着花葬啐了一口,擼起了胳膊,作勢就要下去去尋找顧曉白。“你等着,老子這就把她帶上來給你瞧瞧,什麼叫做……我不行了??啊??”
“你若是能帶動兩個人,或是說你真的能找到她,你就不會這麼猶豫了。”花葬負手站立一旁,看着腳下的雲霧,又多看了一眼此刻仍然完好無缺的龍澤,勾脣淺笑一聲。“龍澤,你該好好處理一下你們之間的關係了。”
“老子知道。”龍澤不耐煩的揮揮手,被花葬一語說破已經讓他有些煩躁,他找個塊石頭就大刺刺的坐下了,顯然是不準備去救顧曉白,而是準備在這裡等她回來。“多問一嘴,你那個花念破,實力怎麼樣?”
“後生可畏。”花葬只說了四個字,然後一直站在崖邊注視着厚重的雲層,沒有再說一句話。
可就是這麼四個字,已經讓龍澤脊背發涼了,花葬從不夸人,他知之甚深,那麼他此刻竟然用了‘後生可畏’這四個字來形容自己的孩子,原因只會有兩個……一是花葬覺得花念破比他要強太多。或者,花念破根本就是一個活生生的廢材,無能到讓花葬都開始害怕的地步。
龍澤噌的一下站了起來,連走了幾步來到了沈空冥身旁,一把拽住了他的衣角,一字一頓的問道。“沈空冥,你老實和我講,花念破到底是個什麼水準的角色?”
沈空冥看着面露緊張的龍澤,思索了一下,也非常認真的回答道:“在武學方面,他是一百個顧曉白。”
“然後呢……?”龍澤聽着這嗑,心中的大石頭越懸越高,這個沈空冥居然先誇這個花念破,那麼……。龍澤簡直不敢想象了,他盯着沈空冥,不敢移開半分目光。
沈空冥看着面前的龍澤,要是換作一般時候,他是十分樂意去嘲笑龍澤的,可是如今這個時候他笑不出來,他復國的鑰匙還在生死未卜着,而陪伴他一起迎接死神的,還是一個……花念破。
沈空冥神色嚴肅,說出了後半句話:“在修真御劍上,他是半個顧曉白。”
“你開什麼玩笑!!”龍澤失聲道。“顧曉白連御劍都不會!她甚至連怎麼壓縮真氣都不會,你還說花念破是半個她?!!”
龍澤聽完一下子就炸了,他連忙的跑到了崖邊盯着下面的斷崖,那裡十分平靜,沒有半點波瀾。
“真正的力量來源於真實。”花葬瞥了一眼整個人都炸開的龍澤,站在原地波瀾不驚的說道。“你現在知道真實了,想要去了解一下自己的力量麼?龍澤?”
“你爲什麼不下去救她?”在沈空冥困惑的注視下,花葬還在不緊不慢的發問着,他彷彿一點都不擔心自己孩子的安危一樣,此刻的他似乎只想着讓龍澤發瘋。“如果她死了,你也會死,你知道的。”
“我……。”
那一瞬間,龍澤看着身旁比他高出許多的花葬,終於回憶起了當初爲什麼要離開的理由:花葬太過理智,理智到絕情的地步,縱然他與他在一起的時候他幾乎是巔峰的力量,可是站在這麼一個人身旁,再多的力量也不過只是幻影,花葬太過冷靜,冷靜的就像一個惡魔……最重要的是,他極爲自私。
可偏偏就是這樣一個冷酷自私的人,卻真心的愛過一個姑娘,也就是花念破的娘,花葬已亡的妻,龍澤有一萬個理由相信,如果花葬對於他妻子都不算愛,那麼這個世界上也就沒什麼情感能夠稱之爲愛情。
可是,他仍然看着他的愛人墮入了死亡的懷抱。
花葬就像是一個謎,龍澤看不透他,那麼久了,就算心連心的並肩作戰,龍澤也看不透花葬——所以龍澤恐懼他,沒有任何理由的,只是因爲未知,只是因爲冷漠卻專情。
“真實就像是一柄刀,他能將任何事物摧毀,哪怕是這世間至邪之物也不例外,不是麼?”花葬安靜的站在龍澤身旁,他看着這個小孩子模樣的前搭檔,嘴角勾起一抹詭異的微笑,似笑非笑,似嘲笑,卻又似憐憫。“面對真實很難,對吧?”
“你閉嘴。”龍澤看向了身旁的男人,沙啞的說道,他從沒有像如今這般沉默與痛恨,他不能再順着花葬所言一樣想下去了,他不能這樣去怨恨宿主的力量,可……事實擺在眼前。
花葬還在說,一步一步的將龍澤逼入絕地。“你一直都知道爲什麼你會被人攔住,實際上你根本沒有準備跳下去救她,因爲你知道你沒有能力,對麼?”
“花葬!”龍澤擡頭對着花葬吼了一聲,嘶聲力竭。“你想我怎樣?!!”
“回到我身邊,神宮開殿我需要點幫手。”花葬淡淡的瞥了一眼身旁的孩子,波瀾不驚的說道,身後沈空冥瞳孔一縮,他站在原地,看着花葬只用了幾句話就將那般狂傲的龍澤壓的喘不過氣,而如今他卻在此堂而皇之的挖角。
馬車被撞是故意的。沈空冥看着面前的發生的所有事情,突然明白了一切:馬車被撞是故意的,花念破與顧曉白跌入斷崖也是有計劃的,即便是知道花念破很可能因此死亡,但是對於花葬來說……龍澤要遠比自己的兒子重要,是麼?
沈空冥想到這裡,後脊發涼,他情不自禁的後退一步,想要離面前這個花葬儘可能的遠一些——花葬早就知道龍澤的宿主非常弱小,而龍澤也沒有任何能力跳下去將他的宿主救上來。
顧曉白太弱。這就是花葬方纔一直在強調的‘真實’,它如此簡單,也如此殘酷,顧曉白的實力太弱,讓她屢次都在死亡的邊緣徘徊,而同時,也會在任何時候——比如現在,害死龍澤他自己。
這的確是事實,無可避免,無可僞裝。
而最糟糕的是,龍澤的態度深知已經有了妥協的趨向,他握緊的拳頭鬆了又緊,最後兩肩一塌,神情落寞,他的雙脣蠕動着,手掌按上了另一條手臂,那裡有一個小小的紋案,同顧曉白的手臂一模一樣。
花葬面不改色的看着他,就像是一個胸有成竹的老獵手,等着獵物自投羅網。
他擅長這個,並一直很擅長——一個耐心的獵手,同樣也是一個碩大的獵物,花葬將它們完美的融合在了一起,毫無瑕疵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