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像爲了迴應樑幼惠的心願般,到了下酒初,雨突然停了,空中很罕見地出現了彩虹。
大家都站在臺磯上張望。
沈穆清側目,身邊的石榴樹茵綠的葉子上還留着幾滴雨,在陽光下如鑽石般閃爍着七彩的光芒。她深深地吸了一口氣,空氣滿是泥土的芬芳,一切都如這仲夏的季節般顯得那樣的勃勃生機。
李氏挺過了六月。
會不會再挺過一個半年?
沈穆清微笑着,拉了樑幼惠去後花11:“走,我們去摘花去。”
樑勃惠見天晴了,很高興,和沈穆潰笑嘻嘻地去了後花園。
樑家的後花園多種樹蘿,少種花木。
兩人在採了幾朵瑞香花,又看見牆角種了鳳仙花,就採了商量着染指甲。
一羣人正在園子裡嘻鬧着,紫娟突然神色慌張地跑了過來:“三少奶奶,太夫人讓您和二姑娘去她老人家那裡一趟。”
大家不由面面相覷。
樑幼惠更是道:“這個時候,不知道找三嫂有什麼事?”
紫絹臉色微白道:“宮裡傳出消息,說太后娘娘殯天了!”
這個時候?
沈穆清大吃一驚。
樑幼惠已道:“真的嗎?太后娘娘殯天了?”
紫絹點了點頭,道:“宮裡的麻布已經送過來了!三天後太夫人和夫人就要到乾清宮去哭喪了。”
沈穆清聽了,忙拉着樑幼惠回屋換了身素淨的衣裳去了閒鶴堂。王渦蕙已經到了,穿了月白色銀條衫,玄色焦布比甲,身上的釵環首飾都除了,已是一副孝妝。
太夫人見沈穆清和樑幼惠都只是簡單地插了兩支銀簪,俱穿了月白色銀條衫,一個穿湖色的葛布比甲,一個穿石青色葛布比甲,微微點了點頭。
三個人互相見了禮,立在太夫人炕前待了片刻,馮氏和蔣雙瑞才姍姍而耒。
太夫人見人都到齊了,肅然地道:“想來你們也都聽說了。太后娘娘殯天了,在京都四品以上命婦都要去哭喪,家裡的事,就暫時交給雙瑞主持。”
蔣雙瑞頗爲吃驚,沈穆清卻覺得這樣很正掌————畢竟王溫惠到時候也要到思善門內去哭四天。
沒有誰提出異議,都屈膝行禮應了“是”。
太夫人微微點頭,青蓮就將裝着家裡鑰匙和對牌的匣子遞給蔣雙瑞,蔣雙瑞身邊的丫環姝紅接了。
從那天起,家裡的管事媽媽們每天一早就去祥雲院回話。
蔣雙瑞畢竟是初次當家,樑府又是百年大家,僕婦之間的關係錯綜複雜,蔣雙瑞不免有爲難的時候,常常跑來問沈穆清。
沈穆清也盡心意地幫着她,倒也沒有出什麼差錯。
太夫人和馮氏回來,見家裡有條不紊的,俱都面高歡喜。
過了孟蘭節,桂花開始飄香。
因是國喪期間,喜樂一切停辦,公腳之家更是小心翼翼,生怕出了什麼犯忌的事,大都閉冂不出。
閒着無事,沈穆清採了桂花做成甜醬讓人送給李氏。
李氏很高興,讓汪媽媽帶了幾簍大閘蟹……
沈穆清很喜歡吃蟹,留了一簍,利用樑季敏那個澡堂子的土竈蒸蟹,請王溫蕙、蔣雙瑞和樑幼惠在疊翠院裡開蟹宴。王溫惠就帶了紹興女兒紅來。
蔣雙瑞看了不無酸溜溜的:“還是大嫂考慮的周到!”
王溫蕙但笑不語,給蔣雙瑞斟了一杯酒,自己一飲而盡。
蔣雙瑞自然不好再說什麼,也把酒盞裡的酒喝了。
沈穆清這才放下心來,不由感激地望了王溫蕙一眼。
王溫惠朝着沈穆清笑。
樑幼惠卻是很高興,和大家有說有關的。
她們正等着蟹上桌,太夫人身邊的紫絹來了。
看見幾個人聚在一起,距很明顯地怔愣了一會。
英紛和明霞就拉着她一起吃酒。
紫絹卻笑道:“不行,不行。太夫人找三少奶奶有事,等我回了差事,再來討姐姐們的這杯酒杯。”
難道是發現了她們私下聚餐的事?
沈穆清不由皺了眉。
紫娟忙解釋道:“是三少爺,剛剛回來,太夫人找了三少奶奶去說事!”
難道是樑季敏又做了什麼事要她幫着善後?
沈穆清猜測着,也不能不去,朝着王溫蕙和蔣雙瑞笑着道了聲:蟹熟了你們就先吃不用等我”,然後回屋換了仙衣裙,帶着留春去了太夫人那裡。
走到垂花門前,她看到了十色滿臉沮喪地站在那裡。
他也看見了沈穆清,卻低頭貓腰迴避着沈穆清的目光。
沈穆清覺得很奇怪,但想到人已走到了門口,進去就知道出了什麼事,就加快腳步進了屋。
太夫人坐在臨窗的大炕上,樑季敏則立在炕前,兩人折表惜都很嚴肅而常在太夫人身邊服侍的劉姨娘卻沒有看見影子。
沈穆清心裡隱隱升起一股不祥之感。
看見沈穆清進來,樑季敏低下了頭,眼觀鼻、鼻觀心的站在那裡。
沈穆清不由一怔,忍住心底的詫異給太夫人行了禮。
太夫人微微點了點頭,沉聲吩咐身邊的人:“你們都下去吧!”
屋裡服侍的人屈膝行禮退了下去。
太夫人神態中就高出幾分疲憊,指了指樑季敏身邊的小杌子,迸:“穆清,你坐下吧!”
難到又出了什麼事需要自己回孃家去求助?
沈穆清思忖着,笑坐在了小杌子上。
太夫人的目光就落在了樑季敏的身上:“季敏,你來說!”
樑季敏看也不看沈穆清一眼,低聲應了一聲“是”,然後朝着沈穆清坐的方向側了側身子,輕聲的道:“岳父他老人家剛纔突然被下了詔獄。”一個字,一個音,如天邊的滾雷,轟隆隆地炸過她的耳邊。
半晌,她才聽到自己聲音屨弱地道:“什麼?你說什麼?”
心裡卻如明鏡似的。
常在河邊走,終於溼了鞋!
樑季敏望着她的目光充滿了憐憫:“御史彈駭岳父貪墨,皇上下旨,把岳父關進了詔獄。”
“太太呢,太太怎樣了?”沈穆清全身發軟,身子不住地抖着,“這是什麼時候的事?”
“午末的事。”樑季敏的聲音很輕,像微微吹過的風,沈穆清要仔細地聽才能聽清楚,“歐陽先生已經知道了,太太那邊想必也得了信。”
沈穆清深深吸了一口氣,顫顫巍巍他站了起耒:“我要回趟孃家。”
樑季敏怔了怔,望着太夫人。
太夫人沉吟了片刻,道:“也好,你去看看。問清楚親家到底犯了什麼事?”
沈穆清心亂如麻,胡亂點了點頭,
太夫人見她神色恍惚,又囑咐樑季敏:“等會見到親家太太,仔細問清楚了,看你岳父到底是爲何事下的獄7”
樑季敏連連點頭,轉身卻見沈穆清已高一腳低一腳地走了出去。
回到疊翠院,蟹已上了桌,空氣中還飄羞女兒紅的香味。
知道太夫人是爲這件事喊沈穆清去,誰也沒有了心情。
樑幼惠拉着沈穆清的衣袖直哭。
王溫蕙抽了插在花觚的菊花在手裡把玩着,蔣雙瑞則拉了她的手急道:“這可如何是好?”沈穆清望着沉默不語的王溫惠,突然間冷靜下來。
家裡老的老,小的小,自己這個時候一慌,身邊的人看了只怕就更沒有主意了。她強打起精神露出一個笑臉:“我回去看看情況再說。”
明霞和英紛都忍着眼淚服侍沈穆清穿衣。
沈穆清對兩人的堅強很是意外。
等她換好了衣裳出來,蔣雙瑞淚眼婺娑地道:“家裡我幫你看着,有什麼事就帶個口信回來。”沈穆清謝了她,又交待可憐巴巴地望着她的樑幼惠乖乖地呆在家裡等她回來,這才帶着英紛和明霞出了院子。
回到沈家,大家的表惜都很平靜,看見沈穆清回耒,二門守門的婆子竟然對她笑了笑。
沈穆清不由懷疑是不是大家還沒有得到消息。
這麼一想,她匆忙的腳步也放慢孑—些。
出來迎接她的是汪媽媽。
汪媽媽表情有些凝重。見到她的第一句是“三少奶奶也得了信啊”,沈穆清這纔敢肯定沈箴是真的下了詔獄。
進了屋,李氏正指揮着丫鬟給沈箴收拴換洗的衣裳。看見沈穆清,她擡頭說了聲“來了”,然後繼續指揮小丫鬟們:“裡面蟑螂、老鼠橫行,這些衣裳都用樟木箱子裝了。”
語氣那麼的冷靜而又理所當然,好像她在裡面住了好幾年,對那裡的一切都很熟悉似的。
沈穆清的悲傷突然間煙消雲散。
是啊。沈箴只是下了獄,又不是死了……就算是死了,去收屍就是了,有什麼要哭哭啼啼的。
她走上前去,給李氏行了禮,道:“太太,可有我幫得上忙的事。”
李氏見女兒目含悲切卻神色篤定,微微點了點頭,露出了寬慰的笑容,迸:“你去九思齋給老爺收幾本書來一——聽說詔獄不限家眷們送衣裳、書藉。歐陽先生已去打聽情況了。我們暫且把東西收拾好,能送了,就立刻給送去。”
沈穆清點頭應“是”,去了九思齋。
路上她遇到了陳姨娘。
陳姨娘雙眼通紅,目光惶恐。
望着她在霞光中如玉般晶瑩的臉龐,沈穆清不由長長地嘆了一口氣。